春凝说的自然是有理的。北斗虽然觉得有些受了委屈,心里却也是觉得对不住主子。今日的事情她看的分明,哥哥是听见自己喊了二小姐,才突然松手的。
北斗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这样,莫非对二小姐还心存怨恨?
可是二爷并没有存心为难他们,甚至还特意送了哥哥来念恩堂受教,北斗即便是没有在世家门楣生活过,也知道这是极大的面子了。二爷若非有意栽培,何必这样煞费苦心地安排,还隐瞒了哥哥犯下的大错。
二小姐虽然是庶出,地位不比嫡女,但闵家小娘子身边的大丫鬟,哪个不是出类拔萃,满心玲珑,从众多自小入府便开始伺候的丫头里选出来的人精。就像春凝…二爷这是出于多大的信任,才给自己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乡野丫头安排了这样好的差事。
“唉…”北斗叹了口气。她以为哥哥应该已经释怀了。但今日的事情,又实在让她心里惴惴不安。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找哥哥说清楚。别的不说,冲二爷和二小姐这样待他们,哥哥今日就做错了。
这样想着,脚步又快了些。
寺庙后屋,有些陈旧的弟子寝房。
北川因是二爷安排的,主持特意让另外住了个不大的角屋。北斗推开已然有些褪色的厚重的木质大门。
屋子里别无他物,一张木制床,一个简单的四方桌子,配了两张条凳,环顾一周,颇有些冷清。
桌子上放了两个青花海碗,里面分别盛着青菜豆腐和酱黄豆,哥哥北川正伏在桌前,捧着个盛着大米的海碗吃着午饭。见北斗突然进来了,愣了一下,放下碗拉了拉身边的条凳示意北斗坐下,“小妹?你怎么来了?”
北斗挪过去坐下,看了看哥哥这简单到寒酸的午餐,心里一阵泛酸。自己在闵府虽为奴仆,但身为大丫头,吃穿用度甚至比平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好一些。没想到哥哥却是这样清苦。
北川见妹子两眼泛红,神情微滞,不用想也知道她又多心了。在外人看来小妹还算稳重,但在他面前向来是藏不住任何心事的。于是起身故作轻松,道:“吃过午饭了吗?”
北斗摇摇头。
北川站起身处理屋,不一会儿又端着一碗饭,向三师兄多要了些菜,折回屋里,摆在北斗面前,坐下道:“吃吧。”
北斗听话地执了筷子。往后这样和哥哥一起坐着吃饭的机会,怕是越来越少了。
北川见状,满意地拿起碗筷接着吃饭。晒得有些黑的脸上露出了些笑意。
“哥哥,你今天为什么要故意松手让二小姐摔下去?”北斗边吃边问。
故意?有这么明显吗?
北川撇了撇嘴,含着饭,呜咽不清地道:“我哪里故意了,是不想冒犯了你们小姐。”
对她也没有实话吗?
北斗闻言,板了脸放下筷子,声音略扬高了一些:“哥哥!”
北川见妹妹来了情绪,只好服软:“我…我也是来不及反应…是没想到……”
说完偏过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是没想到,害母亲自戕而死的小姐,居然是这么个娇俏精致的小姑娘……
北斗叹了口气,认真地道:“哥哥,你该想想,二爷是如何待我们的。二小姐也没有错,你不该这样的。”
北川却有些执拗:“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应她而死。”
“哥哥你怎么这样糊涂!”北斗皱着眉,已经无心再吃饭了。
“这些日子你可知道二小姐是怎样对我的?刚进府二夫人存心责难,二小姐为了护我宁可和我一起吃板子。我一个下人,命比纸薄,何德何能让身娇肉贵的小姐这样奋不顾身。”
北川略有些愣住了。看上去那样娇柔的一个小小人儿,怎么会这样“出格”?
北斗越说越激动,语带哽咽道:“娘亲从小就说,对人要知恩图报。她在闵家兢兢业业伺候了几十年,不就是因太夫人当年的救命之恩。娘自戕虽然诱因的确是二小姐落水,但却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二小姐的过错。既然该承担罪责的人已经命丧黄泉,哥哥…你就放下吧!”
她实在不愿见哥哥再沉溺于仇恨之中难以自拔。
怨恨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逝者如斯,母亲必然也不愿意见到哥哥被满心的仇恨蒙蔽了双眼,走错路毁了一生。想必,二爷会送哥哥来念恩堂,初衷也是一样的。
北川拧过头,不敢直视小妹噙着泪,殷切期盼的双眸。
他不是不想放下,而是放下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这些日子在佛堂,活的好似行尸走肉。手刃仇敌,为母亲复了仇。可以接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不知道前路几何。这样是空洞与麻木,还不如活在仇恨里,至少痛是那样真切,能提醒自己他还活着。
北斗见哥哥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心里一阵悲痛。伸出手去扯了扯北川的衣袖,道:“哥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若是出了事,我怎么办?你忍心这样对我吗?”
父亲向来游手好闲还嗜赌如命,这些年若不是母亲在闵家当差能说上几句话,只怕北斗早就被父亲吴文卖到娼院了。
是啊,最重要的,妹妹…
若是自己沉迷于过往,难保失去兄长庇佑的北斗会不会前路堪忧…
北川回过神,握着北斗的手,面带愧色:“北斗,哥哥太自私了,对不起你…”
北斗摇摇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哥哥要成家立业,也要护我嫁为人妇,只有这样,母亲才能宽慰一些。答应我,都忘掉好不好。二小姐是好人,更是我的恩人。哥哥不要怨恨她。”
哥哥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这会儿也只有这样拿话激他或许才有用了。
二小姐何等身份,要是哥哥动了之前的心思,存了心和闵家为敌,他们俩是断不会有活路的。
北斗虽然对府里事物知道的不多,但是并不笨。年岁不大,身世却格外艰难。所谓聪慧,有时候不过是被逼出来的生存法则。
北川望着北斗,紧抿双唇。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安抚幼妹,伸手擦掉北斗脸颊上的泪。
“哥哥答应你,都过去了。”北川冷静地开口。
北斗终于破涕为笑,扑到了哥哥怀里。
屋外,门口赶来道歉的春凝见北斗和北川似乎有贴心话要说,犹豫要不要进去。进退维谷间,已经将吴氏兄妹的话听了个大概。
春凝只知道北斗是林嬷嬷的女儿,因此格外得二爷眷顾,却没想到还有这层隐情。一时间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
犹豫了半晌,还是折回来身,默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