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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作者给王熙凤的判词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如果要讲智商与权谋的话,王熙凤、薛宝钗的智商与权谋应是大大超过贾元春。然而,宝钗不在其位,凤姐则志不在此。对于凤姐来说,“机关算尽”是一种禀性和习惯。贾瑞这只癞蛤蟆突发吃天鹅肉之奇想,要勾引凤姐。凤姐当然看不上他,但她并不是大喊一声“非礼”,然后将贾瑞绳之于族规。而是诱惑贾瑞,把他引入她设置好的“机关”之中,一如小孩的恶作剧,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贾瑞知道她的手段。她不仅要教训他,而且要消灭他。这就是她著名的处女秀“毒设相思局”。

贾瑞在园中等凤姐,自称与凤姐有缘,作者说,凤姐是个聪明人,见他这样,便猜透八九分。有位读者说:“也是贼,以贼遇贼,安得无事。”贾瑞这个小贼碰到凤姐这个大贼,于是读者便等着看好戏。凤姐说,你快回到你的酒席上吧,别让人家抓住了罚你酒。暧昧而挑逗的话语让贾瑞上钩。

清代的王希廉说,贾瑞固然属于邪淫,但凤姐不但不正言拒斥,反而以情话挑引,且两次约他赴会,毒施凌辱,这是诱人犯法,置之死地而后已。

如果说,贾瑞碰到凤姐,是以贼遇贼,那么净虚遇到凤姐,则是以世故遇世故。

净虚是铁槛寺的尼姑。张金哥本受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后遇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李衙内非要娶她。张家势利贪财,要退守备之聘,因守备不肯而左右为难。净虚知道贾府与长安节度使云老爷有深交,想求贾府出面,通过云老爷劝守备退婚。

凤姐一开始对此事并不感兴趣,说贾府不会管这种事的,又不缺银子花。净虚一听,轻轻地递上一句:张家已知我来求贾府,贾府不管这事不要紧;但要是张家知道了,“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一句话,击中了凤姐的兴奋点。她马上来了精神,说:我这个人平日就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不管什么事,我说行就行,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替他出这口气。完全是一副江湖老大的口吻。最后是修一封书便办妥此事。张金哥知义多情,自缢而死,守备公子也自杀殉情。

凤姐完全陶醉在对自己的高超“手段”的欣赏上,“手段”已经成为她的目的。在这一事件中,究竟谁是谁非,谁善谁恶,凤姐并不关心。这种功利主义和利己主义作派使人们把她与《三国演义》里面的曹操联系起来。小说中曹操公然声称自己的处世原则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凤姐则公然声称为了达到目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

王熙凤并不是只知贪财卖弄小聪明,她实际上具备了一位强悍管理者的基本素质。

秦可卿一死,宁国府没有管家,贾珍到荣国府请救兵,请凤姐过去代管一个月。王夫人怕凤姐年轻不经事,办不好怕人笑话。贾珍说,凤姐从小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就有杀伐决断的素质。看来凤姐从小就具备了管理者的某种素质,平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于是便应承了。她一上任,便开始实践她的杀伐决断,她来到宁国府,便总结出宁国府的五大弊端: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这种对现实的深刻洞察力是她的杀伐决断能够成功奏效的前提。

“新官上任三把火”、“杀鸡儆猴”,这些都是中国传统管理思想中的必杀技。孙武当年为吴王训练女兵的时候,便以砍下两个宫女的脑袋开路,练成了一支严明的女部队。王熙凤也如此,她将违规者一个打二十大板,另一个革一个月银米。可谓威施令行,宁国府一时秩序井然。

然而有能力、有素质并不等于就能成就事业。凤姐成功地协理宁国府之后,荣国府的管家也就由她来担任。但是,她为宁国府总结出来的五大弊端也差不多存在于荣国府中,她对此却是熟视无睹。等到后来探春兴利除弊的时候所除的也就是诸如此类的弊端。

人有智谋自然是好事,智谋本身不存在“善”还是“恶”,但如果不分善恶地去发挥智谋,这种人是很可怕。《红楼梦》的作者想告诉读者,其实天地间自有它铁的定律,机关算尽的人,似乎天下无敌,其实最终他的敌人就是他自己的智谋。

原文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第五回)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第五回)

注释

机关:计谋;心机。卿卿:犹言“你”,含有戏谑、嘲弄之意。意悬悬: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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