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王看来,除了血红与雾黑,眼前的世界没有的颜色。
两具扭曲而凌乱的尸体,开始让他觉得恶心,他是晕血的,每次体检都不敢直视抽血针头的他,怎敢继续面对满地满身的血污。他抚着车身,慢慢站起麻木的双腿,步履蹒跚地走到旁边,他要思考如何处理后面的事情。
他是慌乱无措的,此刻他无依无靠,怎么办?怎么办?他忘记满手鲜血,双手抓着头发,拧眉瞪眼地徘徊思索,血污蹭到他曾经普通的被人无视很多次的方脸上,将他的脸涂成了令人惊骇的模样,仿佛刚刚吃过人的恶鬼,将唇边的鲜血化妆在心满意足的脸上。
午夜的宁静绝对不是永恒的静止,面对时间的滴答流逝,他必须在天亮前处理好。
只有老婆了,他想,只有唯一选择。虽然在老王看来,如今的老婆就是一个丑陋凶暴,除了无理取闹,见识短浅外,没有任何有用之处的人,但毕竟,他们还是夫妻,利益的共同体,不情愿的盟友,绑定的伙伴。找老婆商量,想个办法。
在一阵摸索后,他黏糊糊的血手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除了刚才打给周萍的那通电话外,这个小东西沉默了整晚。有时候,逃出家门的老王,会有一点点希冀,期待这个小东西能够在他游荡在街头的时候响起铃声,带来老婆生气的责骂以及回家的召唤,但多年以来,它就是那样的沉默,像一个冰冷的老旧塑料玩具,像他自己的生命,没有用处,无人理睬。
老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听筒那边是长时间的无人接听。老王挂断电话,绝望而伤心。他的心中像塞满了棉花般堵塞的让人窒息。他忽然发现,他此刻竟然是那样的需要妻子那尖利刺耳的声音,所有曾经的挖苦讽刺谩骂,现在想起来都是那样的不值一提,只要一个回应,就可以将他这个背负着沉重罪孽的惊弓之鸟拯救至家庭的港湾,即使未来是惊涛骇浪,但今夜他是多么的渴望家的安全庇护,哪怕仅仅停留在灵魂层面,也是无比珍贵的。老王必须要做困兽之斗。他再次拨打家里的电话,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像是一个弃儿在最寒冷的午夜拼命地敲打曾经的家门。
就在第九次播打电话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起,听筒里面立即传出妻子熟悉的尖厉咆哮:“王强!你找死呢吧!大半夜的吵我,你有病吧,我不理你,你还来劲了!”
老王此刻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差点感动的要哭,他仅仅抓住救命的稻草,哀求道:“老婆,老婆,别挂电话,你听我说,求求你了,我出事了”
“哈哈,你现在知道求我啦,早干嘛去了,你不是会跑吗?跑了就别再理我呀”
“不是,不是,老婆,我这次真的出事了,你先听我说”
“少跟我来这套,你这不是第一次了吧,以前哪次跑了,也没见你打电话回来呀,你不是挺牛吗,说你两句摔门就走了,外面玩一会就偷偷回来了,干嘛还打电话回来呀,你不是有钥匙吗?自己偷偷回来吧,我懒得理你,知道吗?你不会来,死在外面,我都不在乎”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求你了!求你了!先听我说”老王的声音既是求饶又是咆哮。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我.我杀人了”
“奥,你杀人了,好,你就编吧,你觉得我会信吗?”
“真的,老婆,我真的没骗你,我刚才不小心撞死了一个男的,后来还把我们公司的周萍杀了”
“呵呵,编,接着编,你是不是喝高了,还是你又想出的新花招”
“我真没骗你,我发誓。老婆。”
“王强,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好玩呀,你要是想回家,赶紧滚回来,别******给我来这套,你觉得有意思吗”
“哎呀,老婆,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我就是不信,你要编瞎话,也编个可信的,你个猪脑子我还不清楚,你都没开车,你撞谁去呀,咱家的车钥匙还在柜子上呢”
“我开的周萍的车,我在广场上,她来找我,我开她的车送她回家,就莫名其妙的撞死个男人,然后周萍威胁我要报警,我把她也给弄死了”
“你在广场上,周萍去找你?”
“对的,没错,她开车来找我聊天”
“她干嘛大晚上的开车来找你?”
“我晚上从家出来溜达到广场,给她打电话,他就来了”
“你说这周萍,是不是你们公司那个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
“对对对!就是她,没错,她原来一直都跟我关系挺好,正好今晚她心情不好,我打个电话她就来找我了”
“奥,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觉得编个瞎话,说你晚上跟小姑娘一起,好让我吃醋呀,呵呵,我告诉你,我怎么那么就不信呢,你也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那个怂样,人家小姑娘能让你一个电话就叫出来,你有那本事吗?还说什么平时就关系好,我怎么就不知道呢?你骗谁呢?”
“我跟她的事,怕你生气说我,所以一直都是瞒着你的,但真有这事”
“哎呦,你还怕我生气,跟小姑娘交往还瞒着我,你少跟我这儿放屁了,就你,我看你都觉得烦,谁还能瞧得上你?”
“老婆!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我就是不信你!我还告诉你,也就是我当初瞎了眼跟了你,除此之外,哪个女人能看上你?你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长得还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我告你,就算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就剩你一个,也没有女人会找你,你知道不!”
“刘丽丽!你这话说的也太绝了吧,我怎么了我,我至于那么差劲吗?你别欺人太甚!”
“我就这样说,怎么啦,你爱听不听,爱说不说,反正我就是不信,就是不信!”
“那我就证明给你看!”
“嚯,真难得你能说出句硬气话,行啊,你爱干嘛干嘛,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了,我要睡觉!”
电话被咔的一声挂断了。
长长的忙音在深邃的无线信号通道中有条不紊地回响,像一个要死之人的最后呻吟,无力且绝望。粘滑的血液在指间挤来挤去,手机也被血污污染。
老王握着温热的手机,站在无风无月雨雾弥漫的城市广场上,空旷迷离的空间中,他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看了看那两具沉默的尸体,脑海中想过了十几种可能,直到最后,他所能得出的结论还是一个:他肯定完了。故意杀人的罪名百分之一万脱不掉了,就算是逃跑还能逃多久呢?现在离天亮已经不远了,可能还没等他开车跑出小城的范围,他就会被警察擒获,跑还不如不跑。
投案自首呢,两条人命,就算是再宽大还能宽大到哪去?最后还是死。
所有的思路都已断绝,老王已被困在这片空旷无人的广场。面对着身前身后,包围着他的城市灯光,他感觉好像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他已无路可退,无处可逃,无地藏身,无人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