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来北方,生活上一时是很难适应的。特别是像杨必华、易秀珍、张月祺这样的湘妹子。她们是校花,是妈妈的乖乖女,是绣花姑娘,吃自己爱吃的零食,穿漂亮衣裳,在妈妈跟前撒撒娇,是常有的事。可是,到了鞍钢,首先第一关,就是吃。这不,今天,杨必华、小易端着饭盒,又在看着窝头发愣,勉强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实在吃不下去。两人都把剩下的大半个窝头丢在桌上,离开了食堂。张月祺和表哥在一起,伸出手给表哥看:“都怨你,劝我来什么鞍钢!看,我的手变成什么模样了!”一双粉嫩嫩的玉手,满是疤痕。“我在家是拿绣花针的。到这里分配我学配煤,什么肥煤、瘦煤、气煤、焦煤的,烦都烦死了!”表哥极力向她讨好:“消消气,先吃饭吧!”说到吃饭,张月祺更来气:“吃饭,哪儿来的饭?这窝窝头,刚吃挺香,再吃平常,第三口,谁咽得下去!”“那—我去买米饭。”“米饭,米饭!把你的指标吃完了,怎么办?”原来,当年北方吃大米饭,是按个人定量配给的。表哥无言以对。张月祺更加发火:“不行,我在这儿待不下去了。你领我来的,就要送我回去!”说完气呼呼地走了。雷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默默地上前把杨必华、小易丢下的窝头包起来,静静地想着什么。
杨必华、小易、张月祺先后回到宿舍,看见桌上放着满满一盒大米饭,旁边放着一张字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锻炼自己。请不吃窝头的人吃下这盒米饭。”一看那带长尾巴的字迹,三个人都晓得是雷锋写的。小易沉不住气,绷着脸转身就要走:“我去把雷锋找来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杨必华拦住她:“不用问了。我分析,今天的晚餐,雷锋很可能只吃了我们俩丢在饭桌上的两块窝头,把自己买的这盒米饭送给了我们。这是提醒我们不要再把吃剩的窝头丢掉!”小易嘟囔着:“吃不下怎么办?”杨必华指着字条:“你瞧这句‘要锻炼自己’!”有人敲门,张月祺以为是她表哥:“敲什么敲?门没锁!”雷锋夹着一本书,探头探脑地进来:“嚯,火药味这么浓。”杨必华觉得,雷锋做得对,既然已经到鞍钢来了,就要坚持下去,吃饭这一关,是肯定要过的。她指着桌上那盒饭,一本正经地说:“请这位不吃米饭的人把这盒米饭拿走。今后我们保证跟你一块吃窝头,谁也不许再往宿舍里打饭打菜。这个公约,你同意不同意?”雷锋很高兴:“这个公约订得好,我完全同意。本来嘛,到北方来,要具备两不怕。一不怕天冷,二不怕吃窝头。”张月祺听见雷锋这样说,望着自己变了样子的手,更加心烦意乱,站起来就往外走。雷锋喊住她:“张姐,你到哪儿去?”张月祺伤心地说:“小雷,不瞒你说,我真想买张火车票一走了之。”雷锋热心地拿出书:“张姐,静静心。我来给你读几段小说吧!”张月祺赌气地蒙住耳朵:“我不听。”雷锋诚心诚意地说:“这就是你在火车上说是炼钢的书。我专为你选了几段,你不听,我可白选啦……”三个姑娘都觉得不好意思拒绝这么一位纯朴青年的帮助,一时间安静下来。雷锋开始读书。杨必华、小易、张月祺听着雷锋的朗读,也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张月祺思绪翻滚:雷锋读的,虽然都是书中的话,可句句像从他心里发出来的。我觉着配煤工作不顺心,他呢?他的工作不是比我更艰苦、更劳累吗?他不管风雪严寒,整天在露天煤场开推土机,这哪里有在家乡开拖拉机好啊!可他为什么能安心干下去?……
雷锋还在读。张月祺见他虔诚、认真的劲头,感动得流出热泪:“小雷,你不要读了。让我好好想一想。”雷锋合上书:“对,好好想一想。你配煤,我推煤,这都是为了炼钢啊!如果我们不把煤炼成焦,炼铁厂能炼出铁来吗?炼钢厂能炼出钢来吗?”他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塞到张月祺手中,“我劝你从头到尾读读这本书,看看保尔这块钢是怎样炼成的。我们也应当做这种人!”杨必华、小易默不作声,眼里闪着泪花。看得出,她们的心中都不平静。
雷锋趁机告辞:“我先走了,我还有事。”张月祺说:“你有么事?再坐一会儿嘛!”雷锋实话实说:“我真的有事。我那推土机爬坡熄火的毛病还没找出来。”小易还在生气:“好,你走,你走。谁留你啦!”雷锋走后,杨必华教训小易:“雷锋真心实意关心我们,你刚才怎么说那种话!”张月祺假装生气:“哼,我要是雷锋,今后永远不理你。”小易撇撇嘴:“人家可不像你。”张月祺沉思着:“雷锋像谁?我看他像书里写的保尔。但愿他不要碰上负心的冬妮娅!”小易突然脱口而出:“不会的。现代的冬妮娅会爱他一辈子!”杨必华、张月祺两人莫名其妙,随即会心一笑。
雷锋确实有事。他回到宿舍,对照C—80的图纸,翻参考书,要解决推土机爬坡熄火的问题。第二天上班,李长义发现雷锋眼睛熬红了:“小雷,昨晚没睡好?”雷锋答非所问:“师傅,车子爬坡时,造成汽缸进的油和空气比例失调—进空气多,进油少,发动机肯定要熄火的。”“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小子比师傅强!”雷锋想出一个点子:“操作的时候,只要随时调整汽缸里的进油量,爬坡就不会熄火了。”李长义很赞成:“好,小雷,你上车试试,我在下边盯着。”雷锋说:“不,师傅,外边冷,我年轻,抗冻,还是您上车吧!”李长义命令道:“叫你上,你就上!跟师傅客气啥!”雷锋不得已上了车:“师傅,咱俩轮换!”“行!亏不了你小子!”师徒俩大张旗鼓地干起来。C—80爬坡再也不熄火了,“呜呜”地吼叫着,一鼓作气冲了上去。眼见一座煤山推平了半座。
雷锋学习抓得很紧,杨必华每次碰见,总见他腋下夹着一本书。这一次,他俩又在宿舍楼大门口相遇,杨必华想起一件事:“小雷,我问你。厂里为照顾我们南方来的青工,发给我们每人一套棉衣和被褥,你为什么不要?”雷锋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听,是这件小事:“啊!我有棉衣过冬,夜里也不冷啊!”
杨必华觉得他太傻:“话也不能这么说吧!组织上对你的照顾,自己该得的那份,还是应该要的。”雷锋却有他的想法。但一时半会儿也和杨必华说不清楚,便取出腋下的书:“杨姐,这一本《把一切献给党》,还是在老家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县委张书记送给我的,最近我那台C—80推土机遇上点小故障,我从这本书里吴运铎同志的钻研精神受到了启发,解决了问题。像吴运铎这样的老前辈,他们当年碰到的困难实在是太难、太多了!要不,你也拿去看看。”杨必华接过书,狐疑地看着雷锋进了宿舍。
旁人看来,雷锋这人肯定有毛病,怎么自己该得的也不要?其实不然。吃得苦中苦,方知人帮人!雷锋吃过苦中苦:在亲人先后去世的日子,在母亲悬梁自尽的中秋之夜,在饥寒交迫的讨饭生涯……他是多么渴求得到人们的帮助!是解放,让他获得了新生,成长为一名体体面面的鞍钢工人!在当年的雷锋看来,他得到的一切,实在太丰厚了,太奢侈了,他应该去帮助别人,回报社会!
雷锋在鞍钢,不仅热情关怀同去的几位湖南妹子,对和他在一起的男工友,同样捧出一颗火热的心。
他在宿舍里发现刘大兴手里拿着一封信,无精打采地发呆,忙问:“刘哥,怎么了?”“冇得事。”刘大兴不愿说,捏起信就走。雷锋拦住他:“刘哥,你家里来信了,肯定有事。莫瞒我。”刘大兴见雷锋热情诚恳,便不对他隐瞒:“也没什么大事。我娘来信说,家里急等着寄50元钱。我手头只有20元……”雷锋二话不说,打开红皮箱,找出一个钱夹子:“我这个月的工资、奖金,还没有存银行,这30元,你先拿去,寄回家。”刘大兴不好意思:“那你自己……”雷锋的话,说得人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你晓得,我是没有家的。就只当我孝敬你老娘吧!”刘大兴差点儿流出眼泪:“别说了,小雷。你心肠太好了!”雷锋拉起他的手:“走!我陪你寄钱去!”
他发现青工王大修丢了皮夹子,趁中午大家在食堂吃饭的工夫,带头发起互助:“同志们,我给大家说个事。这个王大修,马马虎虎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一不留神,把刚发的工资、粮票、饭票全丢了。现在是一文不名的无产者……”众人“哗”的一声全乐了:“这傻小子,幸好,没把自己丢了。”雷锋言归正传:“闲话少说。现在用得上马克思的一句话:‘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咱们就全车间的工人弟兄联合起来,帮助王大修吧!我先捐10元钱,8斤粮票。”他摘下帽子,首先把自己的那一份放在帽子里。小易也来了:“我拿10斤粮票,10元钱。”雷锋诧异了:“小易,你—”小易经过几次与雷锋的交往,已经对他产生爱慕之心。姑娘就是这样,自己心上人要干的事,她也会不要命地去做的。她说:“就兴你帮助人,我就不能出点力?”雷锋看到小易的进步,很欣喜:“能,能。”“还有我的……”“我的。”霎时,帽子上堆起高高的一摞钞票、粮票、饭票……把个冒冒失失的王大修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谢谢,我王大修给大家作揖了!”
雷锋的行为,也带动了周围的青工,互相帮助蔚然成风。
鞍钢工人的生活丰富多彩。每到周末,职工俱乐部都有很多活动。杨必华、张月祺、小易这一伙姑娘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约上王大修、邹本国、石天柱、刘大兴、张月祺表哥等男青工到俱乐部去参加舞会。这个周末,他们和往常一样,一起说说笑笑地朝俱乐部走去。一路上小易一直在东张西望,她似乎在等什么人。走到半路,碰见仍然穿着工作服的雷锋。见了面,她又躲到杨必华身后,不敢言语了。杨必华瞟一眼小易,叹口气,自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小雷,走,跳舞去!”雷锋没有思想准备:“跳舞?好,好,跳舞。”他哼哼哈哈地答应了。到了职工俱乐部,大部分人都往舞厅跑,只有雷锋,一头钻进图书馆。等到一曲终了,杨必华、小易才发现雷锋没来。杨必华问:“雷锋呢?”小易说:“八成是进了图书馆。”杨必华把手一挥:“走,我们把他逮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