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府中的后花园,看着依旧满园的菊花盆栽,我微微地笑了,虽说现下还不到秋日,原来阿玛请人栽种的菊花还没有开,但是在我的心里,早就花团锦簇,一片斑斓。
我记得初见他是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站在菊花丛,轻轻地哼着那曲《菊花台》,然后他笑着走过来,对我说道:“姑娘好歌声。”那时的我,淡淡地笑开,我从不认为他会喜欢淡雅之菊,他要的,该是花中之王。
胤禩,当朝的皇八子,品貌才学,样样俱佳,但我对他却无好感,因为那脸上的笑,太假。我也从不认为,我与他会有交集。然而,许是命运的捉弄,他,渐渐地走进我的生命,扰乱了那一片心湖。
夺嫡,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的额娘,我知道,他永远不甘心寂寞,不甘心让无德的二哥成为储君,不甘心让自己的抱负与才学付诸东流,也不愿让他的额娘就这样在宫中老此一生,若换了我,我也会不甘心!
他的关切,细心,他深锁的眉,他无怨的眼,他一句一句不悔的承诺,他说他会等,他说他愿意做他的替身,他说,只要你快乐了,我便无所求。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面对他神情的双眸,我知道我欠了他,我知道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偿还,我对他吼过,凶过,冷淡过,但是他,为什么还是不悔,是的,不悔!
手不禁抚上左腕那抹温柔,新婚那晚,他牵过我的手,那么郑重地对我说:以后,再不许摘掉!
琉璃,是那串他曾经送我的琉璃,那被我无情扯断的琉璃。
眼眶,莫名地湿了,他竟然,一颗一颗地把它找了回来,我记得那一天,甬道上的琉璃,凌乱一片。
“不过有些找不回来了。”他有些可惜地说道,“我换了红线,又把它重新串起来了。”
他说得如此云淡风清,但我可以想见,他是多么心痛地找寻着这些失落的碎片,因为我拂袖而去的决绝,让他的心,碎了。
胤禩,你用琉璃羁绊了我的一生,对吗?
“小姐,你怎么又是哭又是笑的?”梅子奇怪地推了推发楞的我。
“没什么。”我笑笑,梅子,我一直以为她早就嫁了人,没想到,她竟然呆呆地守在这里,一守就是十年。我的屋子依旧是那么干干净净,摆设也一如既往,她说她要等我回来,因为换个人伺候,我一定不习惯。
“那我若是不回来了,你岂不是要等到头发花白,到时候你想嫁都没人敢要你了。”
“我才不要嫁,看看府里那些丫头,走的时候欢欢喜喜,结果,做丈夫的喜新厌旧,我才不要像她们,若要找,也定找一定要找个专情的,就象姑爷一样。”
“你能保证他对我就不会变心?”我开玩笑。
“因为小姐是不一样的。”她骄傲地说,“对了,小姐,你闷不闷,咱们去街上走走?”
“是你这丫头闷了吧?”我不在的日子,她定是寂寞了。
“才不是,我完全是为了小姐着想。”她一本正经。
“那还楞着做什么,还不走,你再不走,我可就不管你了啊。”是啊,有多久没出去了呢……
京城的街市依旧是那么热闹,喧嚣熙攘,人往车来,不愧是天子脚下,有多少人为了一沾龙气而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摊贩的声音此起彼浮,响亮清脆,梅子兴高采烈地在人群里穿梭,看到她的笑,我一瞬间有一种恍惚和怔忪。恍若忆起,曾经那个阳光潋滟的午后,她也是那么快活,那么孩子气。
“小姐,前面有家胭脂铺子,可好了,咱们去看看吧。”。正想着,身子已经被她风风火火地拉了去。
“小姐,你看这支好不好?”梅子举着手里绛紫色攒花珠钗,还不停地在我头上笔画,端着镜子左瞧右瞧,“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好不好看?”
“要不这支?”见我不答,她又换上另一支云锦样的簪子。看她忙活的样子,我不觉笑了,点头称道:“两支都很好——老板,算下价钱。”
那老板到底是生意人,见我如此爽快,自是客气:“成,夫人,我马上替您包起来。”
夫人?!乍听这称呼,我不禁楞了一楞。侧头看见镜里那挽起的发髻,我才忽然明白了过来,几日前的洞房红烛,我已是他的妻了。
“小姐?”梅子瞧我有些怔忪,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缓过神来,我笑了一笑,这时候那老板已经把东西递给了我。取出一支,我插在了梅子的发间,那珠花倒是为她添了几分娇俏:“梅子也是大姑娘了,是该好好打扮打扮,要不这难得的美人儿胚子可真是糟蹋了。”
“小姐净胡说。”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哪能和小姐比,再说了,我也带不起这么好的东西。”
“你怎么比不得了,又怎么带不得了?”我反问她,“我呀,今儿偏偏就要好好拾掇拾掇你,叫人家看看,我家的丫头可不比下人家府里的小姐。”
“小姐——”梅子更是不依了,脸都愈发地红。
“你看,还害羞了不成,平日里瞧你大大咧咧,怎么夸了一句倒是连话都没了。”我嗔她,继而转头道,“老板,你们这可有什么好的布料?拿来我看看。”
“有有。”那老板点头,“布料在里间,小六,带客人进去。”
“好,麻烦了。”我一点头,邃拉着梅子进去了。“梅子,看看你喜欢什么颜色,这件湖蓝的怎么样?”我拿着布在梅子身上试着,“要不,这件墨绿色的,花纹也不错。”
“小姐,真的不用了,我哪用的上这么好的布料啊。”梅子连连摆手。
“诶,这匹粉色的好。”布料柔软,做工也好,一朵朵小小的桃花娇艳地开着,简单却不失大方雅致,正合梅子的性格,“就这匹吧,好不好?”
“那就依小姐的意思。”
“怎么是依我的意思啊,这可是你穿,你倒是说句话,究竟喜欢不喜欢?”我笑了。
“恩,喜欢。”梅子点了头,“还是小姐有眼光。”
“那就好,老板,我们就要这匹了。”哪知我刚递过去,这匹布就进了另一个人手里。我不禁微微拧眉,面前的这个女人,浓妆艳抹,一双美目直直地盯着手里的布,琳琅的珠饰叮当作响,美则美矣,却太过招摇,浓郁的香气更是另人反胃。
“爷,您看这布,多好!”嗲死人的甜腻声音更是弄的我起了鸡皮疙瘩。
“喜欢就好,老板,包起来。”洪亮的男声传来,我细细一看,这不是胤禟吗,听说最近宠张氏,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主。
“这个,九爷,这布刚刚有人买下了。”老板有些为难,远远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回道。
“付钱没有?”
“这倒还没。”
“没付钱?!”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就是还没买喽。拿着,爷要了。”说着甩过一锭银子,口气虽是平和,但是里面却有不容拒绝的犀利。
“这……”老板看看他,又看看我,很是为难。
“诶,这不是九爷吗?”在那老板讶异的目光下,我露了笑颜,款款走上前去。胤禟见是我,果然又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反正我与他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他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他。“是你?”眉目间尽是不悦。
“九爷真是好记性,我以为九爷已经把我忘了。”笑了笑,我特意瞅了一眼张氏,“这位想必就是九爷的宠妾吧,果然花容月貌,想来九爷真是好福气。”
“你少跟我来这套。” 胤禟“哼”了一声,“有什么话就说,别藏着掖着,怪。”
“是这样的。”我指了指张氏手上的布,“这是我先看上的,不想被九爷的这位......‘小妾’抢了先。”
听了这话,张氏的俏脸极不自在地扭曲了一下,继而转头轻轻扯了扯胤禟的袖子,一脸的柔弱和委屈,还隐约有泪光点点,犁花一枝春带雨:“爷——你听听她说的。”
“诶,我是说错了什么吗?”我故意装得无辜。胤禟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倒是那张氏仗着他的宠爱,又不住**起来:“爷,妾身就喜欢这匹。”
“可是,我也很喜欢哪。”我大大地叹气,“这里这么多布,姑娘若是喜欢,我可以全买下来送你,如何?”
“爷,你倒是说句话呀,怎容的妾身被人家欺负。”她开始耍起了性子,看着我的眼神是骄傲的,骄傲?!她大概以为得了胤禟的宠爱,就可以一步登天了吧,可是,妾,终究只是妾!
可撒娇撒了半天,也依旧未得到半分回应,胤禟的脸色很不好看,直直地僵在那里。梅子在一边咬着我耳朵,悄悄指指门外,顺眼望去,却见一藕色衣裙的姑娘挨在马车边说着什么,身边还跟了一个粉衣的丫头。那女子素净娴雅,微微地笑着,可能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又掩嘴乐了,看她的发式打扮,也该是哪家的夫人。
“爷——”
“闭嘴!”胤禟突然冷冷出声,仿佛隐含了很大的怒气,我一时也被他弄懵了。
“八嫂若是喜欢,我自是愿意成人之美。”一甩袖,他抬脚就出了门。张氏在原地楞了许久,才缓了神,低了头追出去了。
梅子是乐得大笑:“小姐,你看她吓的,叫她嚣张。这九爷还得给你个面子呢,她算个什么东西。”
我扣了扣她的脑袋:“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高兴呢?”
“那是了,小姐出气,就是我出气。”梅子讲得理所当然。
接了东西,我们也就回了,路上,梅子仍旧东扯西扯说个不停,我倒是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直都是那女子的身影,还有胤禟奇怪的表情。
“咦,小姐,这不是那个什么斋吗?”梅子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那家店道。
文轩斋?!我的身子一颤。十年了,初见他已是十年。那一天的他,温暖地笑着,端详着我的眸子里是一片澄静,他说,他叫艾祉。
然后,他成了我的三哥。
三哥……
“小姐,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了……”我笑笑,“我已经不写字了,用不着。”
“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阳光下,我微微眯了眼,那一片荷池,想必已是莲叶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