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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福芝芳——女人如花花似梦(2)

一年后,她为梅府添得一子,欢喜异常的梅兰芳为其取名大宝。在孩子出生第三天的时候,明事理的她便让奶妈把孩子送到王明华的房里,说第一个孩子应当属于她名下。对王明华的尊重,让已经对生育没有任何幻想的王明华感动不已。然而,王明华也是至真至性的女子,她深知福的情深义重,也知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于是,在孩子满月那天,她还是让奶妈把孩子抱回到福芝芳的房里。

对此福芝芳是极为感动的,从此这两个人之间的姐妹感情更加融洽了。

这两个“痴情”女子间和谐融洽的感情,可谓是对梅兰芳最好的回赠。她们因为爱他的缘故,彼此谦让、彼此隐忍。正像诗人何其芳说的:“爱情原如树叶一样,在忽视里绿了,在忍耐里露出蓓蕾,正所谓大音希声、大爱无言。”

后来,王明华因病刻意移居天津,便渐渐隐退出这三个人的世界。

5.福、孟之争

张爱玲曾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写过,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这冷冰冰的几句话,便凌厉地道尽这世间男子都是贪心贪情爱的人,想自己生来就该是有妻有妾或是妻妾成群的。所以,不幸的是婚姻内外的女子,她们或变成那猩红的蚊子血,或变成那惨白的饭粘子,怎样都不能如了那多情男子的心意。

也许,世事本就是如此诙谐和悲凉吧。

在她多情良人梅兰芳的戏梦人生舞台上,福芝芳也不能幸免于扮演那“蚊子血”或“饭粘子”的命运。在她和梅兰芳如胶似漆地恩爱了五年后,她繁之如花的感情生活遭遇了一场劫难。

这一次,她面对的不是那个懂得“大爱,所以懂得慈悲”的王明华,而是一身傲骨、色艺俱全的名伶孟小冬。

孟小冬也是出身梨园世家,祖、父两代都是京剧老生,七岁就曾两次搭班去无锡演出;从九岁起,随姑父学唱老生。整日模仿比画的,全是些王侯将相;举手投足之间,无不端庄沉稳;一句说一声唱,莫不苍凉激昂。

他们相遇在那次名角云集的堂会上,与她的际遇一样,同样因戏与“伶王”梅兰芳结缘。那天,孟小冬出演《上天台》,与同日出演《霸王别姬》的梅兰芳相遇,上下场之际,18岁的“刘邦”对31岁的“虞姬”,尊称了一声“梅大爷”。之后,便常常同台演出,一个“霸王”,一个“虞姬”,如此戏里戏外眉来眼去间便暗生情愫万千,剪不断,理还乱。于是,在1927年正月两人结为伉俪。

梅兰芳的这种做法,在当时社会的风气伦常中不算什么,三妻四妾的是大有人在。然而于爱情至上的福芝芳来说,却是遍体鳞伤的。也许是早前和王明华一起共侍一夫的那份伤痛还在,所以,她始终不能认可孟小冬。

据说,在结婚前三个月的时候,梅兰芳曾带着孟小冬去拜见她,可是她终没承认她。所以,小冬和梅兰芳结婚后便也没能够住进那庭院深深的梅府。

然而,这场为情之抗争并没有在梅兰芳把小冬“金屋藏娇”中结束,她们之间仍旧是非不断,直到那场“吊孝风波”发生才有了终结。当时,梅兰芳伯母病逝,孟小冬想以此为由作为梅妻踏进梅府,却被她冷冷地阻拦在外,梅兰芳在其中周旋不成,最后小冬冷着脸走掉,不久小冬就向梅正式提出了分手。至此,这段纠葛四年之久的爱恨情伤之事戚然落幕。

也许,一旦女子对爱有了飞蛾扑火之势,即便是残戮伤痛也难抵她那颗万般思量后横下的心。

据说,在福、孟两女争得势如水火的时候,梅兰芳的智囊团中重要的谋士冯耿光提出:孟小冬心高气傲,她需要“人服侍”,而福芝芳则随和大方,她可以“服侍人”,为梅兰芳一生幸福计,应该舍孟小冬而留福芝芳。

同是台上风华异彩的名伶,但是一个是生角,一个是旦角的戏子身份,便一早注定了结局。毕竟,唱青衣的终比唱须生的懂得以柔克刚,在这场伤情之事中,她终是比孟小冬技高一筹。

6.知夫莫若妻

在梅兰芳深受日本人纠缠和骚扰时,她始终是不离不弃、生死亦相随地决绝陪伴其左右。可见她便是安意如所说的那种“生死相随”的情花。

1932年,为避难他们一家南迁上海,起先在沧州饭店住了近一年时间。眼看时局不见好转,加上她又怀孕将要分娩,于是,梅兰芳决定租一处房子暂时安家,就在当时的法租界马斯南路87号的一个弄堂尽头租下程潜先生的产业。

这是一幢四层楼的法式花园洋房,可取之处是花园和一所小学只隔一道篱笆墙。当时绑拐有钱人家小孩的事时有发生。梅兰芳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与小学校长商量后,在篱笆墙上开了一扇门,孩子们上学可以直接从花园进入校园,不必走大街绕小巷,安全了很多。

然而,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生活中始终有暗涌潜伏,即使安排得稳妥得当,也无法避免灾难的发生,所谓不怕贼抢,就怕贼惦记着。

1941年12月,日军以重兵围困了香港,不幸的是正在此访问的梅兰芳被围困在他的私人寓所里。在日本特务的严密监视下,他与外界断绝了音讯。

日军为了让梅兰芳臣服于“天皇”脚下,一边派出伪国民政府秘书长兼外交部长褚民谊专程赴香港,胁迫他到南京参加所谓“中日建交”大典;另一边又不断寄信、打电话给福芝芳,时而说梅兰芳撞车而死,时而称他心肌梗死,猝然昏亡,时而又讲梅兰芳坠机遇难,甚至扬言他被抓进牢狱,变节自首后隐居东京,还讨了个如花似玉的日本小老婆……

种种谣传通过伪报纸、电台,不断向社会传播,以至于弄得满城风雨,议论纷纷。但是,上海这一方水土,生生将这女子练成了精,刻进骨子里的冷傲隐忍任谁也夺不去。

就这样,内柔外刚、风骨卓然的福芝芳承受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不动声色地坚韧地操持着几十口人的大家庭。此外,为了勉励一家几十口人渡过难关,她常召集大家说:“知夫莫若妻,谁也没有我福芝芳更懂得梅兰芳。诸位别相信这些吓唬人的鬼话,梅先生肯定会安全回来的!”如此凌厉傲骨,令那班无耻的汉奸汗颜不已。

凡事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惊喜出现。1942年端午节后不久,上海文汇报社驻香港记者冯力悄悄来到上海的梅府,带来了一个令人兴奋不已的好消息:梅兰芳通过西欧媒体,发表了致妻子儿子的一封公开信。

冯力还带给福芝芳一幅梅兰芳的自画像。他在自己嘴唇上面画了一撇胡须,背后还写了四句诗:

半生氍毹唱皮黄,更思归曲翻新腔。

无奈日毒梅花荡,蓄须明志别芝芳。

待冯力走后,福芝芳重复念了最后一句“别芝芳”时,这个坚强的隐忍的女子终于崩溃,忍不住痛哭起来。于是当夜,她把长长久久的思念幻化为一首“答夫”诗:

水淌大江几多愁,尝胆卧薪不低首。

思幽幽矣慢悠悠,明月总是随君走。

“明月总是随君走”的决绝之中,隐藏着这个女子怎样的情深义重呢?囚禁于“不耻之地”的梅兰芳看到此诗,心底定会涌动万千感慨吧,终会觉“于万千弱水之中,取其一瓢”是今生至为欣慰的事了。

7.他卖艺,但不卖心

在那些黑色恐怖的日子里,上海成了福芝芳心中的痛。不过,她始终默默地支持着梅兰芳的高风亮节。正如她房中挂的一幅颜体楷书中所说的那样:“悬冰百丈耐寒梅。”

她曾说,梅兰芳为世人皆知,当好他的家,就一定要有时刻面对“悬冰百丈”的心理准备。所以,在那些日子里她始终竭尽所能为梅兰芳抵挡“明枪暗箭”。

后来,在世界舆论的压力下,侵华日军最高司令长官冈村宁次被迫改变了策略,把软禁多时的梅兰芳遣送回上海。然而,对梅兰芳的软禁却没结束,冈村宁次在上海梅的公寓周围布满“黑色便衣”。同时,又通过官方渠道冻结了他在香港英国银行的全部存款。但是,这些并没有把他们夫妻俩吓倒,他们肩并肩、手挽手地走过这密布的荆棘。

在金钱被冻结后,面对等吃饭的一家老小,她对梅兰芳说道:“我们要坚强一点:路不绝人!程砚秋能在北京学种菜养活自己,你梅兰芳就不能以何香凝女土为榜样在上海卖画度日吗?”一语点醒迷路人,使得困顿中的梅兰芳茅塞顿开。两三个月工夫,梅兰芳就画出花卉、虫鸟、仕女等几十幅作品。

那时,上海观众因长久看不到梅兰芳演的戏,自然是对梅兰芳的画爱不释手,据说卖画的第一天上午,所有的画便被销售一空,而出入的订货者更是络绎不绝。

当时戏剧界、新闻界、企业界的进步人士,为了声援梅兰芳蓄须明志、坚持民族气节的精神,他们筹集资金,由汤定之、吴湖帆等画家牵头出面,决定在福州路的都城饭店举办“梅兰芳先生画展”。

画展最后定在1945年4月4日,然而,当他们夫妇俩提前赶到“画展”时,看到的却是出人意料的一幕:挂在墙上的画幅,件件边角都用大头针别上小纸条,上面分别写着“汪主任订购”、“周佛海院长订购”、“冈村宁次长官订购”。更甚的是那些别着“送东京展览”的纸条。

见此景状的梅兰芳气得两眼冒火,一个劲地嚷道:“芝芳,咱们要抗议,要申诉!”最冷静决绝的还是福芝芳,她瞟了一眼桌上的裁纸刀,轻声说:“畹华(梅兰芳字),你难道要向汪精卫申诉?要向冈村宁次抗议?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道里,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咬咬牙横横心,毁了这些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于是,刹那间,满厅的画便成了碎裂的纸屑,铮铮铁骨地撒了一地。日本特务褚民谊此时进了大厅一看,惊得脊梁骨都凉透了。他擦着满头的冷汗说:“梅博士、梅太太,你们这种举动,太令人遗憾了。”看着如此可悲可憎的人,她冷笑了一声把裁纸刀扔在地上,回敬道:“真正遗憾的是,部长大人至今还不知道梅兰芳的脾气,他卖艺,但不卖心!”

说罢,她便挽着梅兰芳的胳膊翩然离去。

这次事件很快轰动了上海滩,“梅太太”福芝芳的芳名也一夜之间红遍了整个上海滩。

8.无名的小草

人们常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位贤明的女人。于盛名之下的梅兰芳而言,他身后隐藏着两位贤明的妻子是他最大的幸,尤其是和他相知相伴相守的福芝芳。

在长相厮守的四十多年里,她始终无怨无悔地伴随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地关爱着他的所有。她对梅兰芳一生相伴的爱,浓烈极致却容不得一粒沙子。

1961年8月8日,梅兰芳患心肌梗死在北京病故。人民政府给予他崇高的国葬礼遇,天安门和新华门均降半旗志哀,并决定将他安葬在八宝山烈士公墓瞿秋白墓旁的墓穴。然而,福芝芳却要求把他安葬在万花山自家私人茔地,欲让他和王氏夫人合葬。只因,她懂他,知道他心底对元配夫人的愧疚。正如张爱玲所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梅兰芳和王明华在相隔四十年后,终于得以重聚。四十年的悠长岁月并没有冲淡福芝芳对王明华的敬重和同情的姊妹情谊,当她亲眼看到梅兰芳和王明华二人的棺木并葬在一起时,心中终于有了一丝了却夙愿的慰藉。1980年元月29日,福芝芳因患脑中风,抢救无效而告别人间,享年75岁。这个为梅兰芳而生的女子临终前,还托请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先生记下了一句遗言:“梅先生事业如山,我本人只能算做一棵无名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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