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晃十七年便过去了,世间变化早已巨大。去往罗浮的路上,蛟音便见着那曾风华正茂的少年捋着胡子看园中玩耍的幼女,或是曾牙牙学语的总角女童已成了粗俗的妇人,正叉着腰或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大骂邻里。
“十七年了呀,过得真快,想想看,祁堰那小子也该成亲了,还真是有点迟。”蛟音摸摸下巴,仿佛此时才想起这么一回事,“这小子,十七年都没个动静,该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
风巽凉飕飕的看过来,真是不懂这蛟音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祁堰好歹也是在他们俩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什么样的性子他们会不了解?
蛟音讪讪的笑了两声,也大概知道这句话说的有些无凭无据,不过他心里倒真是把这个想法给印上了。
毕竟这些年,祁氏家大业大,又这祁堰一个独子,外边儿那些有女儿没女儿的不知道惦记了多久。何况祁堰容貌俊朗温润,很对那些女子心中如意郎君的口味,所以往他身上扑的莺燕真的是数之不清。结果,他愣是一个也没正眼瞧过,他母亲祁夫人也压根儿不愿意他太早的成亲,所以这事儿在整个城中便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众人都纷纷猜测,是祁小公子对女人不感兴趣,所以才迟迟不愿意娶亲。大家都不管祁夫人那头是什么情况,因为祁夫人的开明是出了名的,若他儿子要真想成亲,谁拦得住?
“咳咳,咱们是走陆路还是水路?或者……”蛟音说罢,煞有其事的指指天穹,笑得眉眼轻弯。
“这里是两广地区,离罗浮并不远,水运也是不错的,咱们便乘船吧。”风巽走在街巷中,勾勾唇角。
码头的咸腥味蔓延在空气中,好久没有这样靠近海边了,蛟音动动鼻子。
祁府离海边虽不是很远,但十七年来,蛟音还真的没出来过。这祁府便是靠码头发迹的商贾,且生意做的还特别的大,与佘府旗鼓相当。不过佘府是京城来的官家,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却也早已站稳了脚跟,佘府的老爷可不是个吃素的主。
“哇,看不出来这祁府的商船真是挺气派嘛。”蛟音叉着腰,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看到码头上停泊这一排十几艘大型的商船,商船的旗帜上赫然写着“祁”字。
“去问问哪艘船愿往。”
蛟音点点头,往码头另一边去,很快便被一群船家给围住了。
“阿巽,咱们上船吧,这个船家的船很不错,又宽敞又干净,人长的也不磕碜。”那边他忽然招了招手,周围一众船家竟都哑口无言,他们出来讨生活,何时竟还需要看相貌了?
风巽对他的称呼有些不愉,只冷刀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后者一脸若无其事的笑着。
小船漂流在水面,河底深处的鱼儿时不时浮出水面,倏地便没了踪影。风巽靠在蛟音买来的软垫上,望着船坞外沉沉的天光。
“似要下雨了。”
“嗯,不过我倒是蛮喜欢下雨的,挺好。”蛟音翘着二郎腿,闲适得很。
风巽却突然想起了,当初在南洋海上,初见蛟音的模样。
浑身的黑气,被那魔物裹挟,仿佛就这样被吞噬了似的,再也没有重生的希望。
她也听弥鸾说过,蛟音从前的性子安静清冷,不管发生了何事,神情永远都是淡淡的。或许便是经了那样的事,才有了如今的变化,变得有时候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就在她陷入回忆的时候,突然传来苍凉又沙哑的歌声。说是歌声却算不上,只能说是调子不全的曲子罢了。原是船头站着的船夫,倚着手中的竹篙,放声高歌,声音粗粝,仿佛喉中藏着一把沙子。渔歌唱晚,白鹭争渡,和风细雨,轻敲船篷。
风巽勾起唇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眼睑轻阖。
困了,便睡吧。
半晌,蛟音察觉到她熟睡过去,便直起身往船尾去,他从船篷下探出身子,便忽然有一种天地开阖的气势来。
那船夫瞅瞅他,又瞧见船内的女子没有动静,猜是睡着了,便放低了声音,转轻声哼起了小调。
蛟音转头来看了他的转变,忍不住笑起来,眉眼间都是流年的华光与温婉。
他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会记得自己曾有这样的时光吧。
不多时,雨渐盛,敲击船篷的声响更大,风也开始呼啸起来,小船在江面上如浮萍般飘摇不定。
船夫扶了一把被风吹得歪斜的斗笠,使劲撑住手中的竹篙,让船身尽量保持平稳,可奈何这江面的风雨之大,已前所未有,船夫的面颊被劲风卷来的雨点刮的生疼。
正在他一阵焦灼时,忽然头顶的天空仿佛放晴了似的,小船所在,风雨皆停,逐渐平稳下来。
“继续走吧。”船内出传来女子清冽的声音,船尾的男子依旧站在那里眺望着雨幕中的景色,周身不染一丝风雨。
他心里一紧,茫茫然中只知道自己今日应是遇到那传说中的仙人了。却不知这两位有如此大本事,为何还要乘坐船只,仙人不都是腾云驾雾,一步千里吗?
“禀告尊教,在廉贞殿发现第五具尸体。”殿下,罗浮弟子神色沉重。
殿上,仙尊华子期轻扣扶手,沉默不语。身侧矮桌旁跪坐着一名少女,身着天青纱衣,腰间束着一枚球形血玉,精致贵重,世间难出其二。
少女提笔正写着什么,听闻殿下弟子禀告,便停了笔,转过头来看他。
“紫微宫如何?”
青衣弟子神情恭谨,如实答道:“紫微宫已加派人手,戒备森严!师姐,会是那,首阳余孽所为吗?”
“未必,岳皇剡虽为神魔余孽之首,却断不会做事藏头露尾。你速查清那五名弟子的身份,稍后来阁中寻我。”赵清婳眉眼平和,语速微缓,却自有一种睥睨的气势,令人信重。
弟子闻言退下,华子期撇过头来看她。
“依你所言,此事与山门之外无关?”
赵清婳颔首,眼中透露出一丝幽光:“如有外患,又何愁安插不了内鬼,这事确实非首阳城所为,但与他们的关系确有一二。仙尊莫扰,最迟明日,徒儿便能还仙门一个清静。”
华子期轻笑,未置可否。
待半个时辰后,她从菩提殿出来,回到天尊阁后便看到那弟子已然候在了阁外。
“这些人是琅嬛福地出来的文侍,除文曲殿,禄存殿的文侍安然无恙,其余五殿文侍皆遭了毒手,而五殿中的星轨都没有异常。”
“紫微七星,这七殿中,对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赵清婳蹙眉,突然有些疑惑。
紫微七星,正是北斗七星,各殿中的星轨指应当世的命星,夺取星轨可重塑命星。
“师姐,琅嬛福地那边传话来,这一世的七星文侍陨落五人,琅嬛福地后继乏人,需得百年培植。此间数年,三清镜便要托于仙尊照看,琅嬛福地此时应该已经将三清镜取出,往菩提殿来了。”
“三清殿存于琅嬛福地数千年,为何文侍不足,便无力看守?”
“师姐,他们并不是无力看守,而是无力镇守。”弟子挤挤眉毛,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解释此事,“文侍虽是由琅嬛福地培植后派往紫微七殿,但本质上,文侍与七星星轨密不可分,七个文侍乃是七个命星的辅星。命星皆归正前,文侍需替行七星之职,集凡间万千感化镇三清之威。否则道教三清镜现世,便是天下大乱之时。不光是其余道教神山,凡俗欲望亦无法遏止。”
“道教神山,凡俗欲望。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竟不知这些修道者心里的弯绕,也不比处庙堂者少了分毫。”赵清婳忽的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为对方这一招觉得漂亮还是其余的原因,那弟子摸不透,静静看着她,眼里掩藏着敬慕。
“你便将其余二殿中的文侍带来,罢了,我亲自去,你速禀报仙尊,请他在琅嬛福地设下同道禁制,那三清镜,便交给我。”
语罢,赵清婳已然行至门前,身后弟子反应过来,马不停蹄往菩提殿而去。
仙门内的气氛有些怪异,毕竟接连出现同门被杀,任谁心里都有些惶惑。
一路上,弟子们见着鲜少如今日这般眉目沉沉的大师姐,作揖后想问些什么却都忍住了。
见她走的远了,个别弟子这才聚在一起议论。
“大师姐走的这么急,是不是因为那件事啊?”
“我看多半是了,七殿文侍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七殿命星却迟迟不现世,长久下去,会出大事的。”
“谁说没现世,我听巨门殿的文侍说,命星已经现世两位了,而且这两位关系匪浅。”
“巨门殿的文侍可是最先出事的,难保不是因为泄露了这事被杀,你小心也招上这横祸。”一弟子说着,不厚道的捂着嘴笑了,眸光促狭。
那“泄密”的果真被吓着,脸色有些泛白,讷讷道:“文杵,你可别吓我,巨门殿文侍说的这事,只几个同门知晓,又传不出外面去,哪里来的灭口,你这样说的,仿佛仙门内有奸细一般。”
文杵耸耸肩,笑道:“真是个胆小鬼,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好啦,赶紧走吧,今儿还有事呢。”
他拍拍那弟子的肩膀,唤上其余四五个同门弟子离开。微侧向倩影离去方向,深潭似的眸子划过一道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