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桓帝虽然没什么反抗的力量,但心中的怒火显而易见,梁冀杀人居然杀到了自己丈母娘头上,这不能不让他感到巨大的恐慌,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像毒死质帝那样把自己也给咔嚓了。然而此时的他环顾周身,竟然没有什么可靠的人可以支使,皇宫之中到处都是梁冀的耳目,除了一个宦官、小黄门史唐衡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该把满腹的愁肠诉与谁人听。此时的皇宫已经是梁冀的地盘,到处都是梁冀的眼线,草木皆兵!(注:小黄门也就是低于黄门侍郎一级的宦官,这位唐衡虽然道德品质极其败坏,但他却有着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婿——荀彧,在三国时代算是大大的名人。不过可惜的是,有关唐宦官的女儿,史料并无太多记载,根据唐衡入宫时间推算,多半是养女。)
安顿好了自己的丈母娘,桓帝招呼这位小宦官唐衡跟随他上厕所,一边撒尿一边问道:“我的左右侍卫,和梁皇后娘家关系差劲的都有谁?”唐衡回答说:“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悺和梁冀之弟梁不疑有仇。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经常私下对皇后娘家的放纵骄横表示愤恨,只是不敢开口。”
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桓帝便让唐衡将单超、左悺叫进内室,对他俩说:“梁冀兄弟一家在朝廷专权,胁迫内外,三公、九卿以下,都得按着他们的意思行事,现在我想要宰了他们,你们二位有什么想法没有?”
单超看了看皇帝,从表情来看,皇帝是真的推心置腹,于是他回答说:“梁冀兄弟的确是帝国的奸佞,早就应该宰了;只是我们的力量太弱小,不知皇上现在有什么办法?”桓帝又说:“确实如你们所说,所以请你们秘密谋划。”单超等回答说:“谋划并不困难,怕就怕陛下您心中狐疑不决,在关键时候拿不定注意。”
桓帝又说:“这种奸臣威胁国家社稷,理当处死,我为什么狐疑不决呢?”于是,又传旨把徐璜、具瑗叫来,一起商议。
事情商议好了,五个宦官心中多少还有些狐疑,毕竟梁冀不是别人,那是掌握着帝国权柄的大蛀虫,搞不好杀人不成,自己还会掉了脑袋。
桓帝见这五个阴阳人脸色依旧有些怯怯然,也顾不得尊卑,拿起单超的手臂,便一口咬出血来,然后主仆六人歃血为盟,向天明誓!
至此,单超等人再无疑心。一场针对梁氏外戚的斗争在无声无息中展开了。
此时的桓帝望着雄心勃勃的五个宦官,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政治从此清明,天下太平?
未必!
梁冀造反,杀了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帝?
有可能?
宦官们取得胜利,进而把持朝政?
只有天知道!
五侯开始的黑暗时代
桓帝与五位宦官密议之后,心中其实是忐忑不安的。首先,在自己的身边到处布满了梁冀的眼线。其次,这五位宦官虽然有一定实力,但和梁冀比起来依旧是以卵击石。仔细看看这些人的履历,几乎都没有什么显赫的历史,单超,河南(郡治今河南洛阳东北)人;徐璜,下邳良城(今江苏邳县东)人;具瑗,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东)人;左悺,河南平阴(今河南孟津东北)人;唐衡,颍川郾县(今河南郾城南)人。在五人之中单超、徐璜、具瑗为中常侍,具有不错的资质和能力,而左悺、唐衡为小黄门史,实力就显得一般了。
对于宫中细微的变化,梁冀很快就有了觉察,虽然他还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单超等人频繁面圣却让他不由得心中生疑。这些年来,他和宦官的关系变得微妙异常,早就没有其父亲当年时的和谐了。
为了掌握第一手情报,八月初十,梁冀派遣自己的心腹中黄门张恽入宫住宿,以防范意外变故。其实,这个时候桓帝早已经密谋好了,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没等多久,这个东风就适时而来了。黄门令具瑗得到消息后,立即命令属吏逮捕张恽,罪名是:“擅自从外入宫,想要图谋不轨。”
桓帝接到具瑗的密报之后,立刻登上前殿,召集各位尚书前来,将这件事公布于众,接着便迅速派遣尚书令尹勋持节统率丞、郎以下官吏,命全都手执兵器,守卫省阁,将所有代表皇帝和朝廷的符节收集起来,送进内宫。又派遣具瑗率领左右御厩的骑士、虎贲、羽林卫士、都侯所属的剑戟士,共计一千余人,和司隶校尉张彪一同包围梁冀的府邸。
事实上,我们可以看出来,从桓帝谋划,到包围梁冀府邸,每一招每一步都可谓险之又险,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也许是苍天有眼,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逆贼梁冀几乎是毫无准备,只能坐以待毙。桓帝和五位宦官赢在了一个“快”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控制了梁冀府邸。
控制了梁冀之后,桓帝刘志并没有立下杀心,这主要是因为多年以来,梁冀积蓄了庞大的势力,如果此刻诛杀,难免会引起大的震荡。权衡利弊之后,刘志派光禄勋袁持节,向梁冀收缴了他的大将军印信,将他改封为比景都乡侯。
接到了皇帝的旨意之后,梁冀明白自己大势已去,这一回无论是谁也救不了他了,于是在接旨当天,他便和夫人孙寿双双自杀。
梁冀死后,桓帝刘志便再也没有了顾忌,立即下令将梁氏和孙氏家族,包括他们在朝廷和地方的亲戚,全部逮入诏狱,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押往闹市斩首,暴尸街头。受牵连的公卿、列校、州刺史等高级官员,被诛杀的就有数十人。另外太尉胡广、司徒韩、司空孙郎,都因依附梁冀,所以在这次突如其来的战斗中他们都慌了手脚,没有去保卫宫廷而停留在长寿亭,被指控有罪,以减死罪一等论处,免去官职,削为平民。此外,梁冀的旧时属吏和宾客,被免官的有三百余人,一时间朝堂上下,如若空室!
由于这次事变是从宫中发起,起先并无征兆,因而当梁冀被擒之后,整个京城一片大乱。传旨的使者纵马驰奔,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都惶惶不可终日,而与之对应的平民百姓则在大街小巷掀起了欢乐的浪潮,都城人声鼎沸,个个拍手称快。
处理了一党逆臣之后,桓帝下令没收梁冀的财产,由官府变卖,收入共计三十余亿,全都上缴国库,减收当年全国租税的一半,接着又将梁冀的园林分给贫民耕种,一时间百姓又是高呼万岁!
桓帝诛杀梁冀以后,百废待兴,他所面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论功行赏,重新梳理帝国的官场结构。然而多年来的积郁生涯,让此时的桓帝刘志已经没有了作为皇帝应该具备的沉稳内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成了他善后的一个基本原则。凡是跟从过梁冀且关系甚密的人基本都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凡是在这次斗争中紧随他的人都获得了空前的封赏。在这种思想指引下,桓帝先是追赠皇后的父亲邓香为车骑将军,封为安阳侯;改封皇后的母亲;报信有功的宣为昆阳君,侄儿邓康、邓秉,都被封为列侯。邓氏宗族,都被任命为列校或郎将,赏赐数目以万计。
对与他歃血为盟的五位宦官,刘志也开出了空前的赏单:左悺、唐衡升为中常侍;单超封为新丰侯、二万户;徐璜为武原侯,具瑗为东武阳侯,各一万五千户,赐钱各一千五百万;左悺为上蔡侯,唐衡为汝阴侯,各一万三千户,赐钱各一千三百万。单超等五人同日受封,故世称“五侯”。
本来在这次争战中没什么贡献的宦官、中常侍侯览,眼红皇帝的封赏。他便通过关系进献缣帛五千匹,又大肆宣扬自己曾经参与了这次行动。桓帝也没有仔细追究便封赐他为关内侯,后又进封为高乡侯。
至于那些平日里与唐衡等人走得较近的宦官也都得到了好处,比如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皆被封为乡侯。
自此之后,东汉帝国的政治风向骤变,宦官集团异军突起,大踏步冲上了历史的前台,五侯擅权、侯览乱政的黑暗时代开启了……
杀无赦
梁冀伏诛之后,东汉帝国的气象为之一新,然而桓帝一系列论功行赏的举措将宦官送上了政治舞台的最高点。从五侯及侯览接受分封以后,朝政再次陷入困境。此时的桓帝虽然有了真实的权力,但却将自己蒙在了黑暗之中,在他看来,单超、唐衡等人虽然身为宦官,但却忠心耿耿,实在是帝国的良臣!
与梁冀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欺蒙皇帝不同,五侯的手段要高明得多。一方面他们继续和皇帝保持着从容的关系;一方面又快速扩张自己的实力,打击异己,其手段之狠辣比梁冀有过之而无不及!
延熹元年,不知是什么原因,东汉帝国屡次出现灾难及异常的天文现象。白马县县令、甘陵人李云用不缄封的文书公开上奏桓帝,并将副本呈送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
在这封“公开信”里,李云写道:“梁冀虽然仗恃权势,独断专行,残害百姓,但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召来家奴掐死他也就算了。虽然有些人为此立了功劳,但也都是分内之事,可是如今陛下您论功行赏,滥封参与密谋的臣子,赏赐万户以上的食邑,如果高祖在天有灵的话,能不怪罪吗?西北边疆保卫国土的各位将领听说此事,能不人心叛离吗?
孔子说‘帝就是审谤的意思’。而今官位错乱,奸佞小人依靠谄媚追求升迁,政令和教化日益败坏。任命官员的诏书,不经皇帝过目,是皇帝不打算审谤吗?”
从李云的奏章来讲,里面的话虽然很难听,但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奏折的目的其实很明确,就是希望皇帝限制宦官集团。
平心而论,假如李云所面对的是后世李世民这样的皇帝,没准就此加官晋爵,然而他的命不好,面对的是与宦官歃血为盟的刘志。
桓帝看到奏章后,大发雷霆,立即下令有关官吏逮捕李云,命尚书率领皇宫内的武士将他押送到黄门北寺狱,派遣中常侍管霸和御史、廷尉一同拷问李云。幸好这个管霸虽然也是宦官,但此时还没坏到透顶来,与单超等人不大相同,李云被捕之后并没有受什么大罪。
东汉有三个“李杜”,第一个李杜为李固、杜乔,他们二人都位列“三公”;还有李膺、杜密,这二人都曾经官拜河南尹,后来李膺当了“司隶校尉”。这里我们说的李云被捕,就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这个人叫杜众。
桓帝将李云抓捕后不久,弘农郡一名官员杜众因李云忠心进谏遭到惩罚而感到痛心,上书桓帝说:“愿与云同日死。”
杜众这种做法虽然表明了立场,但实际什么用都没有,不光救不出人来,还无异于火上浇油,桓帝得知愈发生气,明显在骂他是个昏君,于是将杜众和李云一同交由廷尉审理。
李云、杜众被捕之后,朝野之间议论纷纷,大鸿胪陈蕃上书说:“李云所说的话,虽然不知道禁忌,冒犯主上,违背圣旨,但他的本意只在于效忠国家而已。从前,高祖容忍周昌毫不隐讳地进谏,成帝赦免朱云的杀身之罪。今天如果诛杀李云,我恐怕世人会将这件事比作商纣王对尽忠劝谏他的比干施行挖心的酷刑,因而再次进行谴责。”
除此之外,太常杨秉、郎中上官资等,都上书请求赦免李云。
大臣们一股脑儿的忠肝义胆让桓帝非常恼火,他心想,自己刚除掉梁冀,这么大的功绩你们不歌功颂德,居然在这唧唧歪歪,实在是过分至极。
桓帝的怨怒很快让以单超等人为首的宦党集团找到了机会,他们立刻指使同党上书弹劾陈蕃等人,说他们这些上书的人犯了对皇帝“大不敬”的罪行。
接到弹劾奏章之后,桓帝立刻下诏,严厉责备陈蕃、杨秉,将他们免职,逐回故乡,上官资则被贬降官秩二级。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已经了结,但谁知却发生了一个令人心酸一笑的插曲。一天,桓帝刘志正在濯龙池小憩,负责拷问李云的宦官管霸突然来到皇帝身边,跪下劝说桓帝道:“李云是荒野草泽中的一个愚蠢儒生,杜众是郡府中的小吏,他们的言行是出于狂妄和愚昧,不足以给予处罚。”
桓帝见自己身边的宦官居然都帮着这群“浑蛋大臣”,心里非常恼火。立刻大声质问管霸说:“李云说‘皇帝不打算审谤’,这是什么话?你现在跪在这里,难道是想让我宽赦他吗?”于是二话不说,回头便命令小黄门批拟奏章,将李云和杜众都处死在了狱中。
可怜李云、杜众一片忠心,连心存善念的个别宦官都看得出来,皇帝却毫不在意,大汉帝国走到这一步,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阉人的迷雾
李云和杜众死后,以五侯为首的宦官们更加肆无忌惮,攻讦忠臣,排斥异己,把朝廷上下搞得乌烟瘴气。之前因为捉拿梁冀党羽而留下的官场真空很快便被一群趋炎附势之辈所填补,东汉帝国再次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面对朝野之间的混乱现象,一些正直的大臣痛心不已,太尉黄琼自知没有能力控制他们,于是声称有病,卧床不起。在请假之前他特意上书皇帝说:“陛下即位以来,没有胜过前朝的善政,梁姓家族擅弄威权,宦官充斥朝廷,李固、杜介因为口吐忠言已经惨遭屠杀,而李云、杜众又因为直言劝谏相继遭到诛杀。四海之内悲伤恐惧,日益怨恨,无论是在朝的官吏,还是在野的百姓,都把尽忠朝廷视为禁忌。
尚书周永,一向侍奉梁冀,假借梁冀的威风和权势,在发现梁冀快要败亡时,又在表面上抨击梁冀,现在这样的浑蛋竟然也被封侯,您说过分不过分。
还有,宫廷内的黄门宦官,挟持邪恶势力,互相结党。自从梁冀权势兴盛,他们和梁冀之间互相勾结,犹如腹背一样地相亲相爱,朝夕相处,共同图谋不轨,狼狈为奸。当梁冀将要被诛杀时,他们无计可施,于是翻过脸来,揭发和攻击梁冀的罪恶,以此来邀取封爵赏赐。陛下不加以澄清,也不辨别真假,使他们又和真正的忠臣同时受到显赫的封赏。黑白被混淆,真可谓把黄金抛掷在沙石中,将玉璧敲碎扔进泥泞的道路。”
然而黄琼的奏章呈上之后,桓帝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意义,在他看来,黄琼所说都是风凉话,是见宦官受重用而眼红,因此随便扫了几眼,便扔在一旁不予理睬。
刘志闭塞言路的做法,不光让正直的朝臣没有了申辩的途径,同时也让宦官集团更加大胆,在皇帝的默许之下,这些人肆无忌惮地排斥异己,搜刮民脂民膏。
延熹二年(159年),奸党首领之一、中常侍单超患病,宦官集团的高层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真空。如果此时桓帝聪明的话,完全可以顺坡下驴,趁此机会削减宦官的权力,然而此时的刘志兀自认为这些宦官都是忠肝义胆的贤臣,也许在他心中那次歃血为盟搞掉梁冀的事件让他对宦官治理国家的能力有了充分的信任,他不光没有削职,反而又任命单超为车骑将军。
这事儿没过多久,就在这一年的十月初三,桓帝从长安视察后返回京都洛阳。到了洛阳之后不久,体察到民情后的桓帝开始有感于朝事松弛了,加之此前的积郁之气多少也少了一些,于是一道圣旨传下,重新任命陈蕃为光禄勋,杨秉为河南尹。
陈蕃、杨秉再次上任之后,依旧表现出他们的刚正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