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高峰独石当头起
高峰独石当头起,影落双溪水。
马嘶人语各西东,行到断崖无路小桥通。
朔鸿(1)过尽归期杳,人向征鞍老(2)。
又将丝泪(3)湿斜阳,回首十三陵(4)树暮云黄。
虞美人·黄昏又听城头角
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情恶(5)。
药炉初沸短檠青(6),无那(7)残香半缕恼多情。
多情自古原(8)多病,清镜怜清影。
一声弹指(9)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10)。
注释:(1)朔鸿:从北往南飞的大雁。
(2)人向征鞍老:意即在征鞍上老去。
(3)丝泪:像雨丝一样的泪水。
(4)十三陵:明皇陵,在北京昌平。
(5)恶:坏。
(6)短檠青:即青灯。短檠,短灯架,指灯。
(7)无那:无奈。
(8)原:本来。
(9)弹指:指顾贞观之《弹指词》。
(10)休遣玉人知:别让美人知道。
虞美人·凭君料理花间课
凭君料理花间课(1),莫负当初我。
眼看鸡犬上天梯(2),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犂(3)。
瘦狂那似痴肥(4)好,判(5)任痴肥笑。
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6)。
注释:
(1)凭君料理花间课:让你帮我打理词集辑录的工作。君,指顾贞观,两人是挚友,且在文学主张上比较接近,所以刊于康熙年间的《饮水词》由顾贞观与吴绮校定。花间,指后蜀赵崇祚编的《花间集》,这是词史上非常重要的一本集子,这里作者代指词集。
(2)鸡犬上天梯:即鸡犬升天,小人得志。典出刘安《淮南子》。天梯,传说中的登天的梯子。
(3)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犂:黄九,黄庭坚;秦七,秦观;泥犂,佛家所谓的地狱。作者把自己与顾贞观比做黄庭坚与秦观。
(4)瘦狂那似痴肥:瘦狂,不得志者;那似,哪里比得上;痴肥,得志的小人。
(5)判:通“拚”,甘愿。
(6)衮衮向风尘:衮衮,即滚滚,络绎不绝;向风尘,在凡尘浊世中为名利奔波。
虞美人·绿阴帘外梧桐影
绿阴帘外梧桐影,玉虎牵金井(1)。
怕听啼鴂(2)出帘迟,恰到年年今日两相思。
凄凉满地红心草(3),此恨谁知道。
待将幽忆寄新词,分付芭蕉风定月斜时。
虞美人·残灯风灭炉烟冷
残灯风灭炉烟冷,相伴惟孤影。
判教很藉醉清尊(4),为问世间醒眼(5)是何人?
难逢易散花间酒,饮罢空搔首。
闲愁总付醉来眠,只恐醒时依旧到尊前。
注释:(1)玉虎牵金井:用轱辘在井中打水。玉虎,即轱辘。
(2)鴂(jué):即鶗鴂,杜鹃鸟。
(3)红心草:亦称水杨梅,这里指美人的遗恨。
(4)判教狼藉醉清尊:情愿醉得一塌糊涂。判,情愿;清尊,即清樽酒器,代指酒。
(5)醒眼:清醒的人。
虞美人·彩云易向秋空散
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怜长叹。
几番离合总无因(1),赢得一回僝僽(2)一回亲。
归鸿(3)旧约霜前至,可寄香笺字?
不如前事不思量,且枕红蕤欹侧(4)看斜阳。
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
银床(5)淅沥青梧老,屧粉(6)秋蛩扫。
采香行处蹙连钱(7),拾得翠翘(8)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注释:(1)几番离合总无因:几次相聚,毫无征兆地就分别了。
(2)僝僽(chán zhòu):忧愁,烦恼。
(3)归鸿:代指离人的消息。
(4)红蕤(ruí)欹侧:红蕤,即红蕤枕,这里代指枕头;欹侧,本指歪斜,这里指懒懒地躺着。
(5)银床:井栏,一说指轱辘。
(6)屧(xiè)粉:鞋上的粉。屧,鞋的木底。
(7)蹙(cù)连钱:蹙,皱眉;连钱,一种香草,大如铜钱。
(8)翠翘:女子的头饰。
潇湘雨·送西溟归慈溪
长安一夜雨,便添了、几分秋色。
奈此际(1)萧条,无端又听,渭城风笛(2)。
咫尺层城(3)留不住,久相忘、到此偏相忆(4)。
依依白露丹枫,渐行渐远,天涯南北。
凄寂。黔娄(5)当日事,总名士如何消得。
只皂帽蹇驴(6),西风残照,倦游踪迹。
廿载江南犹落拓,叹一人、知己终难觅。
君须爱酒能诗,鉴湖(7)无恙,一蓑一笠。
注释:(1)奈此际:无奈此时。
(2)渭城风笛:这里指笛子吹奏的《渭城曲》,《渭城曲》乃送别的曲子。
(3)层城:高楼。
(4)久相忘、到此偏相忆:此句的意思是:之前两人交往的诸般往事本来差不多都忘了,但当此离别之际,又一起涌上心头。
(5)黔娄:古代的隐士。
(6)蹇(jiǎn)驴:跛脚的驴,瘦骨嶙峋的驴。蹇,跛,行走困难。
(7)鉴湖:浙江境内的湖,这里借指西溟的家乡。
雨中花·送徐艺初(1)归昆山
天外孤帆云外树,看又是春随人去。
水驿(2)灯昏,关城月落,不算凄凉处。
计程应惜天涯暮,打叠起(3)伤心无数。
中坐(4)波涛,眼前冷暖,多少人难语。
注释:(1)徐艺初:纳兰业师徐乾学之子,名树谷,字艺初,江苏昆山人,康熙二十四年进士。
(2)水驿:水道上的驿站。
(3)打叠起:收拾起。
(4)中坐:这里指内心深处。古人认为人的心脏居于胸腔正中。
临江仙·丝雨如尘云著水
丝雨如尘云著水(1),嫣香碎拾(2)吴宫。
百花冷暖避东风,
酷怜(3)娇易散,燕子学偎红。
人说病宜随月减(4),恹恹(5)却与春同。
可能(6)留蝶抱花丛,
不成(7)双梦影,翻笑杏梁(8)空。
注释:(1)云著水:指云里夹带着水汽。
(2)嫣香碎拾:嫣香,娇艳的花;碎拾,零落。
(3)酷怜:最可惜。
(4)病宜随月减:意即调养之道,当保持心境平和。随月减,随着时间的流逝,(喜怒哀乐等)逐渐消减。
(5)恹恹:精神不振的样子。
(6)可能:岂能,不能。
(7)不成:难道。
(8)杏梁:文杏木所制的屋梁。
临江仙·长记碧纱窗外语
长记碧纱窗外语,秋风吹送归鸦。
片帆从此寄(1)天涯,
一灯新睡觉(2),思梦月初斜。
便是欲归归未得,不如燕子还家。
春云春水带轻霞,
画船人似月,细雨落杨花(3)。
注释:(1)寄:托付。
(2)一灯新睡觉:睡醒之后,只有孤灯相伴。觉,睡醒。
(3)细雨落杨花:杨花像细雨一样飘落。
临江仙·谢饷(1)樱桃
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2)。
留将颜色慰多情,
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
独卧文园方病渴(3),强拈红豆(4)酬卿。
感卿珍重报流莺,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注释:(1)谢饷:感谢犒劳,感谢赠送。
(2)守宫偏护星星:守宫,守宫槐,其叶日间聚合,夜间舒展,这里指樱桃树浓密的枝叶;星星,这里指樱桃。
(3)文园方病渴:病渴,司马相如曾为孝文园令,患有消渴疾(可能就是糖尿病),此后以文园病渴指文人患病。这里作者以司马相如自比。“病渴”如解作“渴得厉害”也许更合理。
(4)红豆:这里指樱桃。
临江仙·卢龙(1)大树
雨打风吹都似此,将军(2)一去谁怜。
画图曾记绿阴圆。
旧时遗镞地(3),今日种瓜田。
系马南枝犹在否?萧萧欲下长川(4)。
九秋(5)黄叶五更烟。
只应摇落尽,不必问当年。
注释:(1)卢龙:在山海关西。
(2)将军:这里指大树。冯异曾助光武帝刘秀打天下,屡立战功,后诸将并坐争功时,他常独坐在大树下,军中号为大树将军。
(3)遗镞地:战场。镞,箭头。
(4)萧萧欲下长川:这里的意思是说树叶随风飘到大河。长川,大河。
(5)九秋:即秋天。秋三月,九十天,故名。
临江仙·寒柳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1)积雪摧残。
疏疏一树五更寒。
爱他明月好(2),憔悴也相关(3)。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
湔裙(4)梦断续应难。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5)。
注释:(1)层冰:一层层的冰,厚冰。
(2)爱他明月好:喜欢他绿枝婆娑的样子。明月好,这里是说柳树最美的时候。
(3)相关:关切。
(4)湔裙:当为“溅裙”,见前《淡黄柳·咏柳》注。
(5)吹不散眉弯:吹不散忧愁。眉弯,因愁皱眉,故眉弯指忧愁。
临江仙·带得些儿前夜雪
带得些儿前夜雪,冻云一树垂垂(1)。
东风回首不胜悲。
叶干丝未尽,未死只颦眉(2)。
可忆红泥亭子外,纤腰舞困因谁?
如今寂寞待人归。
明年依旧绿,知否系斑骓(3)?
注释:(1)冻云一树垂垂:意思是覆盖在柳树上的雪,看上去像一团云。冻云,即冬天的云。
(2)颦眉:本指皱眉,皱眉时眉毛弯曲,这里或许指柳树被雪所压枝条弯曲。
(3)系斑骓:系马。斑骓,毛色青白相间的马。古人长亭送别或者歇息,一般将马拴在旁边的柳树上。
临江仙·寄严荪友(1)
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早雁相思。
如今憔悴异当时,
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2),分明却到梁溪(3)。
匆匆刚欲话分携(4)。
香消梦冷,窗白一声鸡。
注释:(1)荪友:纳兰好友严绳孙,字荪友,江苏无锡人。工诗善画,与朱彝尊、姜宸英并称“江南三布衣”。
(2)生小不知江上路:生小,从小;江上路,江南的路。
(3)分明却到梁溪:意即梦里却到了梁溪。梁溪代指严绳孙的故乡。
(4)分携: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