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医生办公室]
办公桌一边坐着一位年过四十的医生,另一边是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性。
“我来询问相教授的病情。”女性开口。
“亲人?”医生问。
“……目前是他唯一的亲人。”
……
“也就是说要对他讲他感兴趣的话?”
“是的,哪怕是说谎。病人患有老年痴呆症,以及一系列并发症。很遗憾,小姐,病人可能剩下几个月的时间……”
“谢谢医生,还需医生和护士好生照料一小段时间。”
“这是医院本该做的,慢走。”
两人起身握手。
女性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留黑短发,着黑西装年过三十的女秘书。
“小姐。”
“走罢,去公证处,办理过户手续。”
秘书没有动。
“没有谁是会一直不离开的,包括你我。九伯不过是要先走一步,而我……谁知道呢?这些财产,就给小十吧。”
“小姐……”
对方转过头。
“没什么,司机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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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钟允禾,在修原学校里是程正校长的秘书,在YEAR公司里也是她的私人秘书。
允禾也曾有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亲名下在旺市区有两家超市。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七岁那年,家遭贼人夜晚入室抢劫后泼汽油纵火烧屋,双亲为救我用身体护我至门口三米处,丧命火海。而我的左腿被燃烧的木盆栽架砸到,严重烧伤,被迫截肢。
父母死后,因为名下遗产以及我的扶养问题,亲戚们争相出手。好话说尽,都说要对我负责,只是当时还小,不懂他们原来只是为了钱。最后,通过法律途径父亲弟弟获得我的监护权,遗产转到了他的名下。
在医院里,因为截肢后住院的医药费问题,被亲戚推来推去,没有人愿意继续对我负责。是的,我成了残疾人,而叔叔婶婶觉得,我将来是个累赘。
“禾啊,不是叔叔不想养你,叔叔也是没有办法。叔叔家里还有一个比你小的女儿,叔叔把妹妹养大也需要钱,对不对?”
“爸爸妈妈不是剩下了财产吗?”我说。
这时现在一旁的婶婶,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呵,既然说起这个,我就不瞒你了。你动手术截肢的钱都是我们家出的,花了多少钱,你是不知道。你爸妈留的那点钱,根本不够,若不是把那两家店铺卖了,哪有钱动手术。你以为叔叔家很有钱?能养活你一个吃闲饭的?”她欲说下去,叔叔扯了扯她的手,她才没有说下去。
被亲戚推来推去,也没有愿意接收我的,住院第三天,婶婶在走廊里和叔叔吵得很凶。
“你要管她,就不要回家!”抛下这一句话,婶婶就走了。
而病房里,整整一天,叔叔都没有进来过。直至四天,欠费,医院拨打联系电话一直无人接听,院方去了联系地址,人去楼空。而我才真真正正,被遗弃。
欠费多天,医院也没有赶走我。可能是命不该绝,一天,隔壁空床位转来了一位姓相的先生,温文尔雅。也是因为他,而识得程老夫人。关于老夫人的姓名,当时我只知道姓氏。
后来被程老夫人资助,一直到长大有稳定的经济来源。
老夫人家族从某代开始有个习惯,每一代会随缘收养至少一个孩子,而把所收养孩子的故事传给下一代的人,小名则是小字后加一个数。而且孩子姓相不姓程,虽然疑惑,却也没多问,毕竟我非她族人。
老夫人膝下一女。这位女儿很早便去了国外,鲜少露面,后生下一女儿,也就是老夫人的孙女。后来才知道,与老夫人同姓,名遥歌。
初见时,她的面容很像老夫人,若不是真真切切看着老夫人面容衰老,最后离世火葬,以及她眼尾那颗老夫人没有的痣。可能会以为是老夫人活过来了,很像。不过可惜,老夫人的照片哪怕是保留了,终也因不知放哪,而没有了。
她有和老夫人不同的地方,她认为:国家法律如此详细,就该物尽其用,把更多的时间花去别的地方,而非花在琐碎吵架之上。
所以她聘用的律师就有五位。
她有时也会露出和老夫人一样的孤独眼神,偶尔也会说出和老夫人相似的鼓励的话。
总之她是位很有魄力的人。
如今她已有四十,保养得较好,看起来似乎二十三刚过,名下有一名养子。而我年过三十,已婚,丈夫四肢健全,我们膝下有一儿一女。
是的,从前的我也没曾想过,多年后的今天,会再次拥有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截肢后,重返校园,同学私底下议论。流言蜚语,多了,就开始变质。更可笑的是,竟然有同学说少了左腿的我成了智障……
表面上,在老师眼里,班里团结一致,实际,被排挤的也就是我一个人罢了。
再过分,也不过是小学生,大也不过十一、十二岁,只是个孩子。
初中,才真正见识过校园暴力。那会,剪了短发,装了假肢,但走路依然免不了一拐一拐的。当时学校里初三年级,有个父亲是当地政府官员的“大姐”。一天中午,午饭时间,初一还没什么朋友的我,独自一人吃完饭,走回教室。那时,因为腿一拐一拐的,我并不喜欢走多学生经过的路。经过车棚有条回班里的路。
半路上,不巧遇见“大姐”,以及她的七、八个“妹妹”们。
“喂,面孔很生啊,初一的?”她忽然出声,我停下来不解地转过头。
“姐,别吓到人家。”其中一个“妹妹”打趣道。
她掐灭烟头:“我听说,你们年级里有个智障?还是残疾的来着?小学妹,知道在哪个班吗?”
“我不太清楚……”当时我有些惊讶,我们年级还有别的残疾人?
可是,另一个女生说的话,让我后怕,“姐,不是智障,是没了左腿的残疾。”
我握紧拳头,假装常人一样尽量走路不一拐一拐地离开。
可还是被看出了端详。
那个“大姐”,似乎恼羞成怒般,把我拉了回来。正欲动手时,恰好班主任放车经过,发现我表情不对,编了个借口要把我带走。
“大姐”把我拉近,在我耳边仅用我俩可听见的声音说:原来,智障就是你啊。
后来怎样?
后来,她们一有空就跑来初一楼,把我拉到厕所,扯我的头发;她们也试过踢、踹我的假肢,也试过强拆我的假肢,让我像小丑一样费力地站起来,她们在一旁捧腹大笑。因为初三的学生需要住宿,也试过,傍晚我放学回家时,把我骗去器材室,锁在了里面。
老夫人并不是每天都会回去她安排我住的那层楼,有时候相隔两星期,有时候三个月,更或者一年,不等。
碰巧,被锁那天,她回去了。我原本以为,要等到八点保安巡查的时候才会得救,没想到等来了老夫人。
老夫人那时也不老,看起来也显年轻,我当时吓怕了,她说了很多,但最记得的一句话莫过于……
“一味隐忍,连被同情的机会都不会有,谁说残疾就不能过幸福的生活?”
因为老夫人插手,那个“大姐”,在享受了四天对我施加痛苦的“愉快”生活后,退学。有人说是她自己申请退学,有人说是被勒令退学,我并不想知道。
她的父亲,突然被匿名举报贪污,受查后证实举报无误,坐实了罪名,不出五天,她的家,散了。
至于学校里她的那些“妹妹”,在我升上初二时听到了一些流言,说是那几个“妹妹”毕业时毕业证被校方扣留。我并未去证实。
而我这个“智障”,以年级第十名的成绩,毕业。
高中三年国内顺利毕业,没有歧视,一切安好。大学,老夫人将我送出国留学,在国外遇见了另一半的他,二十五岁成为别人眼里年轻的母亲。
若要问,说这些事时,是个什么情感。再难堪都不重要了,因为都走过来了。
当时觉得很大的事情,到现在回头一望,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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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禾,最近很累吗?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也能睡着。”
“小姐?噢……还好,想起一些事。”
“是个不赖的梦呢。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