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月光稀疏,云层堆叠,灰暗一去的水塘如被夜幕摁住,平静得无半分声响,半丝波动。唯有不时划过的一道微风,将塘边的花草带起一阵“淅淅”。
数幢稍显华贵的屋宅在这条狭长的水岸边伫立,不同于这夜,屋宅里正是灯火通明、人影交错,且交杂着仓惶的声音,似有什么紧急的要事。
其中一幢位于数幢屋宅中央的二层楼房,最是喧闹,或是女子的责骂声,或是男子的拍案声,亦或是下人的应诺声,在这静逸无常的深夜,就同一锅将烧开的水,等待着最后的沸腾。
二层楼内,一个点着无数座烛台的厅堂已聚集了十数人,有男有女,或坐或站,无一不是满面愁容、唉声叹气,似担忧着什么,后悔着什么,还是抉择着什么……
厅堂正座的太师椅上,一位正襟危坐的尨眉老者正微翕着爬满老人纹的眼帘,右手缓缓地转动着两枚半个拳头大的亮银铁胆,神态安详、自若无异,仿佛就是再大的事,大到当今大朱皇帝驾崩了,也是与他无关、与他无碍。
老者穿着一件普通的蓝绸长袍,普通到街头巷尾,处处可见、处处可寻,却很干净,干净得如一团蓝云,没有一点尘埃,很整洁,整洁得如一帘蓝瀑,没有一丝褶皱。
或许、兴许、也许,这老者便是如同他所穿的蓝袍一般的人,白玉无瑕。
老者的身后是一幅巨大的挂画,这挂画足足占据了整面墙面。画上是一个袍甲加身的张弓将军,弓拉满月,箭头直指天上的振翅飞鹰,身后是高山大川为陪衬,以猎犬、猎鹰为点缀,整幅画透着一股壮志凌云、豪情磅礴之气。
将军射雕画的右下角题着“百里锦秋作”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百里锦秋,何许人也?
天下十圣也!
大朱国开国右丞,与左丞谷攀鸿,太尉蒋弓鹰,国师万阳河三人,被大朱太祖御封为:大朱四绝。
以百里锦秋,文绝;以谷攀鸿,谋绝;以蒋弓鹰,武绝;以万阳河,卦绝。
大朱国自五百年前定天下以南,幅员辽阔、沃野千里,直至如今,户籍何止千万!兵甲何止百万!若不是大朱四绝助大朱太祖武取天下,文定江山,何来底气与兴龙、蒙塔、摩罗三朝,分庭抗礼?
可时光荏苒,岁月匆匆,便是位于人中顶峰的大朱四绝也逃不过光阴的审判,先是卦绝逝,后是谋绝去,再是武绝与太祖同日离世,只剩的个年龄最小的文绝—百里锦秋,在尝尽了繁华尘世的五味后,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官衔,隐于山野、浪迹天涯,传为一段大朱国代代口传的佳话。
百里锦秋虽销声于天下,却留下了十幅被后代文人墨客供为至宝的画卷,其中一幅便是这将军射雕画,画中的将军正是武绝—蒋弓鹰。
大朱四绝的后代子嗣承祖上余荫,皆是加官进爵、衣食无忧。上者,有封侯拜将,贵至上卿;中者,有机关任职,殿下候宣;下者,有躬耕封地、经商积富、钻研学术、纸醉金迷……
蒋弓鹰,蒋家,世袭东王侯,传至现任东王侯—蒋弓青,已四代,开枝散叶已六代。
蒋弓青,袭东王侯爵位,无官职,无功勋,膝下三子一女。长子蒋弓应,妻子王氏,无子女。次子蒋弓耀,妻子吴氏,无子女。长女蒋瑶光,丧偶,无子女。三子蒋弓长,妻子南宫氏,膝下一子,蒋千里。
蒋弓应为将军府长史,蒋弓耀为盐商,蒋瑶光闲职,蒋弓长供职于翰林院,蒋千里尚是襁褓,未满周岁……
此时,蒋家第五代四人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厅堂两侧的位子上,而第六代唯一的独苗苗—蒋千里,正被母亲南宫氏的婢女边抱边哄着,却哭得极大声、极刺耳,仿佛丢失了孩子的猫。
坐在左侧第二个位置上的蒋瑶光竖着一张通红的脸,似乎憋着什么气,但绝然不是好气,不然也不会抓得右手发紫!已四十多的她,却有着青葱少女都艳羡的皮肤,娇嫩欲滴、白皙赛雪,特别是她眉眼间一颦一蹙所散发着的媚气,无愧于年轻时被冠以的称谓—京都四艳之首,可就是这样一个令无数男人垂涎的京都艳首,却是个克夫的命,一连克死三任丈夫,以至于被第三任婆家赶出来后,再未嫁人。
蒋瑶光将目光停留在自己唯一一个外甥的身上许久后,又盯着不断地唉声叹气的蒋弓长,带着质问的意思道:”三弟,你真要将千里交出去?”
稍小蒋瑶光数岁的蒋弓长的鼻子下蓄着两撇浅浅的胡须,形成一个断开的黑色“一”,“一”字修的很齐整、规矩,不短不长、不多不少,显得过于严谨,或者说是—死板。
面对自家三姐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蒋弓长表现得胆怯且无奈,一双优柔的眸子流转于婢女怀中的蒋千里与怒视着自己的蒋瑶光,低声道:“三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啊!四弟我也不想把咱们蒋家唯一的血脉交出去……”
不等蒋千里的话说完,蒋瑶光语气一改,倍显怒气道:“蒋弓长,我看你是在翰林院待傻了!这等虎毒不食子的事也干的出来!朱武王明显就是要我们蒋家绝后,心思歹毒!”
坐于蒋弓长右侧位置上的南宫氏深知这个从小被蒋家捧在手心的大姑子的性子,烈如火不说,很是霸道,家里除了老爷子蒋弓青能镇镇她外,便是老大蒋弓应都畏她如虎!所以说起话来,毫无顾虑,令听者,犹如针扎。
南宫氏年逾三十,是蒋家主人里最小的,也是最得宠的,因为她是三房里唯一一个生下孩子的媳妇,大房的王氏与二房的吴氏,或是不生,或是腹内夭折。所以,蒋千里的降临,无疑是上天给予这个又庞大、又苍老的家的恩赐。
南宫氏低了低蛾眉,插进了蒋瑶光训斥蒋弓长的话中,哀声道:”三姐,你不要怪弓长,这是圣意,他也是无力辩驳,你要责怪的话,就责怪我吧!”
“小四,三姐怎么会怪你,你是千里的娘亲,三姐又怎不知道你的痛呢?”蒋瑶光疼着这个平时待自己恭敬无比的蒋家小媳妇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见后者的神情悲恸得惹人哀怜,不禁更气,对蒋弓长更凶:“都是你个没用的东西,让小四陪着你伤心!”
“砰”
坐在左侧第一个位置的蒋弓应本是默默无声,像是思量着什么,忽然猛拍扶手,挑起一对浓眉道:“朱武王真是欺人太甚,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弟弟,又深得圣宠,竟如此胡作非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哥有何良策?”混迹于商界多年的蒋弓耀练就了一颗精明的心,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听出了蒋弓应的话中话,一张铺满了世间风尘的脸上开始挂上了一丝希翼,连忙道:”要是能保住我们家千里,就是耗尽我这些年所赚来的钱财也行!”
蒋弓耀落地有声的话令厅堂内所有的人,皆是面色一暖,尤其是蒋弓长夫妇二人,眼眶通红、欲哭未哭,泪花打着转。
蒋家虽已没落,却并不散,凝固得如一块铁、一块钢。
蒋弓应先是叹了口重气,顿了顿,又咬着牙似格外郑重道:“我们干脆回了射灯郡老家,拥兵自立,不理这昏庸的皇帝!”
蒋弓长怔了怔后,清秀的脸庞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恐,诚惶诚恐地摆着手、晃着头,哆嗦着道:“万万不可,这是谋反,可是要诛九族的罪,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冷着脸的蒋瑶光似乎也是被蒋弓应的建议给惊住了,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像是在思忖,思忖这个疯狂的建议有没有可行度,半响后,同样重重地拍了下扶手,大声道:“我觉得大哥的建议不错,把千里交出去跟灭我们满门没区别,还不如轰轰烈烈地闹一场,让天下人知道,我们蒋家不是软柿子,想捏就捏!”
蒋弓耀在沉思了片刻后,也是点头道:“老祖宗为了大朱国鞠躬尽瘁、戎马一生,咱们蒋家也是一心一意报答圣恩,可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上,没有什么好忠的了!就听大哥的,反了!我明天就去调动募兵的钱财!”
“哎……”蒋弓长看了看蒋瑶光,看了看蒋弓应,又看了看蒋弓耀三人那毅然决然的脸,止不住地叹气。
一旁的南宫氏最是了解蒋弓长,明白后者赞成而又担忧的矛盾心理,便贴心地抓住了他开始发冷汗的手,露出了一个温柔似水的笑,以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暖意,蒋弓长深深地注视了南宫氏一眼,满目柔情,回报后者一个情深意切的笑。
“罢了!罢了!”蒋弓长连叹了两口气,握了握附着着汗珠的右手,朝一直安静着似睡过去一般的蒋弓青望去,说道:”看父亲的意思,就行了!”
说着时,厅堂内所有的目光皆是随着蒋弓长的话朝蒋弓青射去,目光中有等待、有期待、有担心、有疑惑……静静无声,除了蒋千里不断的啼哭声。
“哎哟……”
在厅堂一众人灼灼的目光下,蒋弓青一边慢慢地睁开眼帘,一边打着一个大大的哈欠,仿佛真是刚睡醒一般。
“父亲……”
“嘘……”
蒋弓应刚要准备说话时,从太师椅上缓缓起身的蒋弓青举指噤声,又指了指怀里抱着蒋千里的婢女,对前者示意:不要吓到了我的小孙子!
“老侯爷……你……这……”婢女望着一步一顿,静悄悄地走到跟前来的蒋家当家人,蒋王侯—蒋弓青,一时慌了声,支支吾吾起来。
“嘘”
蒋弓青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用着干枯的右手轻抚着蒋千里娇嫩的脸蛋,露出一张堆积着皱纹却格外亲切的笑脸,充满了慈爱之情。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蒋弓青的笑意越来越甚,看着蒋千里的目光透着越来越深的喜爱和不舍,像是嘱托道:”千里,我的小孙子啊!长大后一定要做个男子汉,跟太爷爷一样顶天立地!”
本是啼哭不止的蒋千里在蒋弓青的逗弄下竟笑逐颜开,两颗炯亮而清澈的眼睛被挤成了两道月牙,可爱无匹,两只如葱段的小手扑朔着爷爷的手指,调皮的模样着实引人欢笑。
孙子与爷爷亲昵的一幕,自是令厅堂中的人高兴,却也心酸,想着前几日的事情,王氏、吴氏两个性子软的小媳妇开始暗暗抹泪。
“哈哈哈……小王侯当真是不错,不愧是老侯爷的孙子,灵动非凡啊!贺某都有些舍不得了!”就在蒋家一家人沉浸在如此安详、少见的时刻时,一锦袍着身,浓眉虎目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数十名金甲披挂,手持矛戈的威武兵士。
见到来人,蒋弓应率先站在众人的前面,眉眼含怒,厉声道:“贺势,你来做什么?我家的门仆可没有允许你进来!”
贺势似乎毫不在乎蒋弓应不客气的态度、语气,笑意不改道:“我是奉了圣意来提小侯爷的,王侯家的门仆哪里敢拦?”
蒋弓应眉头一凝,聚成一个“川”字,说道:”不是说三日后吗?怎么今晚就来要人?”
贺势道:”朱武王怕夜长梦多,建议圣上今晚提去小侯爷,而且像东王侯这等忠君之士应该不会拒绝!”
性子暴烈的蒋瑶光冲身上前,指着贺势的鼻子,大声骂道:”何势,你这狗东西,我父亲平日带你不薄,你竟帮着朱武王绝我家香火,你良心何在?”
蒋瑶光说完,蒋弓耀又神色不甘地问道:“我蒋家太祖为大朱鞠躬尽瘁、戎马蹉跎,我们后辈同样是报效圣上恩泽,没有一丝异心,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便要断我蒋家后世?”
贺势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道:“这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朱武王,或者圣上!”
蒋弓长摇着头,有气无力道:“难不成圣上不见我蒋家五百年来的功劳与苦劳吗?我父亲临近棺木之时,却要夺他孙儿的性命,于心何忍啊?
“蒋大学士说笑了,东王侯家怎能没功劳?功劳顶天、功不可没,但这事关乎的是皇室的安慰,怎能不问不顾?况且,提去小王侯怎会是绝蒋家香火呢?可以再生一个小王侯嘛!再而言之,圣上是天子,天子的梦是不会有假的!”一身披挂地金袍的中年男子在数名精神抖擞的老者的簇拥下穿过金甲兵士列成的人道,男子约莫三十出头,有着一张白嫩得过分的脸子,透着些羸弱的病态,下巴留着几根冒出头的胡碴,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垂落腰际,双瞳古井无波,看不出心情,看不出好坏。
金袍男子一出现,除了贺势微微欠身外,其余的金甲兵士皆是半跪在地,行起大礼。半跪礼是大朱国第二大礼,是皇室以外的人给身份尊贵的皇室行的礼。
“老侯爷,别来无恙啊!近来身体可好?”金袍男子径直地略过蒋弓应几人,来到正与蒋千里玩到兴浓的蒋弓青身旁,行起了晚辈礼。
“小王侯真是惹人喜欢啊!”金袍男子见蒋弓青并没有理会他,便自觉地凑了过去,边摸着蒋千里光滑的小额边低声道:“蒋老爷子,你把小侯爷交出去吧!皇兄这次调动了数个紫府境的老家伙,还请来了楚侯爷的金面门徒和箕云山的老祖宗,就是想蒋家不得翻身……”
金袍男子的语气焦急中带着央求,声音极小,除了蒋弓青与不知人事的蒋千里,谁也听不清分毫,即便是婢女。
“嘘,你看我家孙儿,怎样?”蒋弓青打断了金袍男子的话,笑着问道。
金袍男子一愣,用着像是说给众人听的声调道:“小王侯,不错,但还是要交出来!”
“蒋老爷子,求求你了,不要逞强,你是大朱国的脊梁啊!皇兄不明白,但我明白!”金袍男子的眼神已有了涟漪,泛起真挚的柔光,全然不像刚才。
“朱武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蒋弓青忽地开口,语气夹杂着惆怅。
“是,是,蒋老爷子,我一直把你当我半个父亲!”朱武王急忙点头道。
蒋弓青任由着蒋千里将他的手指抓进还未长牙的小嘴里啃着,悠悠道:”老朽,只有一事相求!”
朱武王低声问道:”蒋老爷子,你说,小子一定答应!”
蒋弓青道:”帮我照顾好瑶光这个孩子!”
朱武王再一次愣住,眨眨眼道:”蒋老爷子,还请你明示,小子不太懂!”
“告知百里,锦秋降至!”蒋弓青说完,又继续眯着浑浊的眼睛与蒋千里嬉戏。
“告知百里,锦秋降至”
八个简单的字,却在朱武王的心间卷起汹涌的浪,冲刷着堵塞的心窝,宛若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好,好,好”
朱武王连着说出三个响彻厅堂的“好”字,听得所有人是一头雾水、不知何意。
“哈哈哈哈……好个东王侯,真是骨头硬,既然你不肯交出小王侯,别怪本王不客气了!”朱武王仰着好似气愤的头颅,踩着大步回到了贺势一干人的位置,对一个其貌不扬、四肢短小的山羊胡老头子道:“乔先生,今夜不准放出一个蒋家的人!”
乔先生应诺道:“是!”
蒋瑶光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可恶……”
“蒋家铁翼浮屠何在?”蒋弓应大声呼喝道。
“在,在,在……”十二声短促的应喝声中,十二道黑色的身影从数个方位掠来,如十二支惊雷黑矢,速度骇人。
十二个形体各异的蒙面黑衣人将蒋家人护在了身后,对峙着来意不善的朱武王的人马。
“嘿嘿……早就听闻蒋家的铁翼浮屠乃是大朱第一家将,我涉水郡楚侯门徒—武曲便来试试!”一名冲开金甲兵士戴着赤金色面具的男子化作一束雷芒,直直地对上其中一个蒙面黑衣人。
“文曲”
“破军”
“巨门”
“禄存”
……
紧接着武曲之后,又是六名戴着稍有不同的赤金色面具的男女冲上前去。
“砰砰砰……”
蒙面黑衣人的阵型立刻地分出了七人与七名面具男女捉对厮杀,好不惊险。
“江老弟,梁老弟,叶老弟,我们四人去斗斗剩下的几个!”领头的乔老招呼着身旁几个气宇轩昂的老者。
三名老者敛起傲色,凝神静气地点着头,好似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们,不容有失。
“上!”乔老虽矮小,尚不足五尺,却气势磅礴,一起一动间,一股属于强者的气息如滔天巨浪般席卷而去,手中一把陡然出现的三尺铁剑亮着锋冷的寒光。
其余三名老者各是持着一把品相不凡、不容小觑的利剑,呈犄角之势裹向剩下的五个蒙面黑衣人。
……
“父亲,你带着二弟二媳、三妹、四弟一家们先走吧!孩儿来挡住他们一会儿!”蒋弓应劝说着不为所动的蒋弓青,浑厚的嗓子有了哭腔。
蒋瑶光抽起一柄青身长剑,巾帼之意凌然,说道:“大哥,我陪你掩护父亲,二哥他们走!”
蒋弓应对蒋瑶光怒斥道:”你一女人,就应该站在男人的身后,蒋家什么时候需要靠女人挡刀枪?给我护着父亲走!”
这是蒋弓应头一次教训着被自己疼爱了许多年的妹妹,情绪激烈。
蒋瑶光红着眼眶,大声驳斥道:“为什么我是个女人就不能保护我们家,凭什么这么自私?就你能为家牺牲?我不能吗?”
“啊……”
或许是厅堂的打斗声太过嘈杂,蒋千里又扯着嗓子哭嚷起来,蒋弓应的笑脸开始退却。
蒋弓应抹掉了蒋瑶光溢在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三妹,乖,大哥没有能力保住咱们家,只能用命来换了,你快带着父亲他们走吧!”
“嗵嗵嗵嗵嗵”
五道身躯狼狈地摔在了地上,乔老四人快于七名面具男女,先打败了自己的蒙面黑衣人。
“哼……不过如此!”
四名老者脸上的傲色变得更加明显了,尤其是以一敌二的乔老,更是目空一切,头生傲字。
乔老边抹着剑刃上挂着的血迹边冷声道:“东王侯,念在多年相识的情份上,自刎吧!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蒋弓应怒道:“乔老贼,十年前我父亲将你从小浑王子的手中救出,如今你却恩将仇报!好没有良心!”
乔老哑然,并没有反驳,继续地擦拭着剑刃。
“应儿,乔先生是你的长辈!不可无礼!”蒋弓青走上前来训斥着蒋弓应,又笑着对乔老道:“乔老弟,咱们多久没有切磋了?”
乔老擦着仿佛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剑,轻轻道:”八年!”
蒋弓青叹道:“真快啊……乔老弟,你这八年可有长进?”
乔老直视着蒋弓青,似平淡无奇,又似暗藏杀机,幽幽道:“八年前我已破泥丸宫,凝练紫府,可还是输你十三招,那时的你同样是初凝紫府,与我相差无几,所以我不服!这八年来,我没有一时半刻不是铆劲修炼,就是为了讨回那十三招!”
蒋弓青颔首道:“乔老弟果然不是个肯服输的人,这等执念强鄙人百倍!假以时日,定能成一派宗师!”
乔老右手边一黒髯遮颈的老者颤着手中的宝剑,冷哼道:“多说无益,早闻东王侯一身内力绝伦逸群,将要冲紫府玉霄天,我江无涯要讨教讨教!”
“江无涯?”蒋弓青口中嚼了嚼三个字的名字,蓦然说道:“你可是蓬溪郡挂水剑—江有涯的兄弟?”
江无涯横眉道:”世人皆知我胞弟的挂水剑,却忘了我的避水剑,何其哀哉!今日,我便要以剑证名,取大朱国堂堂东王侯的头颅,让天下人记住我!”
蒋弓青摇头叹道:“令弟一心不乱,不图名利,正是此等品德才受到世人敬仰,而不是缘于挂水剑!”
“江老哥,莫再打诨!我们快快取他性命!好名扬天下!”乔老左手边一三角眼的老者阴阳怪气道:“桀桀,再尝尝紫府境强者的精血!”
说着时,老者眼中忽隐忽现出寒光,舔着干燥的嘴皮,一副饥渴难耐的阴险模样。
……
东王侯府后花园内。
正是秋夜,园内绿意稀薄,只剩几束朝天怒放的金菊迎风而立,颇有“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意境。
几座数丈高的嶙峋假山当仁不让地盖住了大半的花园,铺就了一面月光够不到的黑幕,伸手难寻五指。
风微凉、风微凉……
“晚辈拜见文圣!”第二高的假山山峰上一泰然矗立的红袍老者朝第一高的山峰弯下了进殿面圣都不曾倾斜的背。
“行了,你也是天下十圣之一,不用这般大礼!”第一高山峰上的白衣青年淡淡道,没有回礼。
红袍老者露出简单的笑,说道:“文圣大我两百余岁,是我前辈,应当大礼!”
白袍青年皎白如月光的脸庞很是幽冷,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袍老者道:“你我都是几百岁的人,说话便不要拐弯了!”
红袍老者再次弯下背,诚恳应道:“文圣说的是!”
白袍青年道:“看来你真的是来拦我的!”
风急、风急,急得几朵金菊舞起美姿……
红袍老者弯下的背依然弯着,轻声道:“晚辈是恰巧察觉到前辈的气息,知晓前辈是来帮衬东王侯一家的,所以想与您谈一谈。”
白袍青年问道:”谈一谈?”
“是的,晚辈想前辈指点几招……”红袍老者弯下的角度逐渐加大,直到快于双脚平行时,说道:“好得些感悟!”
白袍青年沉声道:“你入十圣之列不过十数年,何来跟我比试的勇气?”
红袍老者不慌不忙道:“文圣并不是以内力见长,而是以世人唯望您项背的八斗之才封圣!”
风停、风停,在“飒”的一声不知是何声响的动静下……
“看来你比你的剑老鬼师傅还要骄傲!”白袍青年冷笑道:“或是你已经习得混元三剑的精髓?”
红袍老者直起腰背,拱手恭敬道:“晚辈略有小成,还请前辈指点!”
白袍青年平静如初,朝红袍老者勾手道:“你师傅在世时,我没有机会领教领教混元三剑,那就在你身上看看曾让他骄狂一世的绝学!”
“得罪……”
“蛟分……”
风杀、风杀,秋风骤起,凌厉地绞杀着天地的一切……
“啸……”
一道将周身百米内映得恍如冰窟的淡蓝冷光从红袍老者的衣袖中飞腾而出,带着震耳,似龙似虎的咆哮声刺向白袍青年,追星逐电、疾风迅雷。
风更杀、风更杀,冷光掠境,无数根枯草被加持过劲力的风,懒腰摧断,飘落在一旁的水面上,好像一艘小舟……
面对气势如虹的冷光,白袍青年勾起的右手猛地一张,东王侯府的这片小天地中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匣子,匣子逐渐收缩。
“砰……”
冷光撞在了一处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发出剧烈的声音,惊天动地。
“啸,啸,啸……”
“雁落……”
红袍老者抬起右手,像是隔空指挥着冷光,一声喝令中,后者仰头飞升,对着上空斩出一道道锋利无匹的光刃,似一头欲冲上云霄的蛟龙,令人激赏。
“天地为匣,万物不脱……”
白袍青年张开的右手又倏忽一握,无形的匣子实质化了一般,将冷光牢牢地困在了一丈高的狭小空间内,动弹不得。
“泯然无迹……”
红袍老者见冷光被困,沉着地甩开衣袖。
“锋……”
一道稍纵即逝的白光在一声剑刃出鞘的声响中遁于风中。
“呼呼呼……”
风驰电掣,只听得连连的破风声,却看不到半分身形。
“囊百里山河,含万年春秋……”
白袍青年抛出一个白骨折扇,扇子在身前自主地打开黄皮扇面,扇面上画着一幅壮丽、华美的山水图,有山、有水、有树、有石、有禽、有兽……栩栩如生、活龙活现。
“山河扇……”红袍老者看着这折扇竟看呆了,一张老脸变得满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