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砚被七八名山匪绑架到了乱石山上。乱石山的山腰有一片天然的乱石,里面的道路曲折蜿蜒,好像迷宫一样,官军几次派兵征缴,就是吃亏在这片不辨东西的乱石之中。
张铁砚对乱石山的恶匪头子牛托天叫道:“这位大王,我只是一个穷相师,您是不是绑错人了?”
牛托天将头上青色风帽一摘,他“嘿嘿”笑道:“张先生,难道你忘了我这个草头王了吗?”
三天前,这个牛托天身着便装,曾到镇子里找张铁砚看过相。可是他却死活不肯把头上的破草帽摘下来。不除冠带,张铁砚自然没法看相,他就把桌子上的纸笔往前一推,说道:“麻烦您自己写个字吧!”
牛托天抓起笔来,然后写了个“早”字。张铁砚说道:“阁下头顶的草帽算一个草字头,加上早字,说明您是一个草头王啊!”
牛托天回到山寨,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张铁砚不简单,乱石寨中真要有了他这样的高才当军师,何惧官府攻山灭寨呢?他就派手下的喽啰夤夜洗劫了悦来客栈,将张铁砚和一伙商人全都绑上了山来。
牛托天的手下在昨晚在客栈抓来的十几个肉票,他们竟异口同声,都说自己是穷商小贩。肉票们都说自己没钱,很显然是有悖常理,牛托天既然把张铁砚绑到山上,还是先叫他给这些人相相面。看看谁是扮成穷商贩的富商,对于多金的肉票,牛托天一定要狮子大张口,狠狠地敲他一笔才算过瘾。
张铁砚被逼无奈,他颤抖着两腿,走到那十几个肉票面前。这十几个人穿戴都很普通,根本就不像有钱人的样子。张铁砚看了半天,也是没有收获,他想了想说道:“你们还是一人给我写个字吧!”
站在这群肉票最前面的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他的名字叫苦六。他是一个贩卖中药药籽的小商贩。
苦六抓起了笔杆,然后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口”字,他身后的十几个肉票一见苦六带头,纷纷依葫芦画瓢,一人在纸上写了一个口字。
张铁砚看着白纸上的十几个口字,他望着牛托天,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富商,都是穷兮兮的小贩!”
牛托天哪肯相信,他牛眼一瞪,吼道:“张铁砚,你没有看错?”
张铁砚用手一指白纸,解释道:您看这些字,写得松松垮垮,毫无精神,明明就是吃不饱饭的样子!……养家糊口的口和美食入口的口当然不是一回事!
张铁砚讲完,他凑到牛托天的身边低声耳语几句,然后说道:“大王,我看这些人身上基本没有什么油水,您还是放了他们吧!”
牛托天眼珠一转,说道:“好,把他们带下去,给一口饭吃,然后蒙上眼睛,全都赶走吧!”
山寨的喽啰应了一声,十几个肉票被推搡着来到了偏厅。偏厅的白木桌子上摆着白米饭,盆边的木盘子里还放着一只百香鸭子。
十几个肉票被抓上山,肚子里早就饿得“咕咕”叫了,看着香气诱人的美味鸭子,他们都一个个地抄起了筷子,对着鸭肉就伸筷夹了下去。
众人还没等把夹起的鸭肉往嘴里填,就听“咣”的一声响,偏厅的房门被牛托天一脚踢开了,呵呵大笑的牛托天领着张铁砚走了进来,牛托天劈胸一把,抓住了一个灰衣老者的胸口,这个老者手里的筷子上夹着百香鸭子口中的舌头。
百香鸭是一种烤鸭,百香鸭烤成,鸭肉奇香,可是最美味的地方却是鸭舌。这百香鸭因为做工复杂,所以卖价不低,普通百姓哪有享用的机会?知道百香鸭鸭舌好吃的人更是寥寥。
这个灰衣老者就是居庸关中最有名的大财主周半城啊。因为现在世道不宁,盗贼四起,他出门做生意只得穿了便装。没想到千算万算,却在一只百香鸭子面前露出了破绽。
周半城被留在了山寨,等着他的家人拿银子前来赎他。其他小商贩的银两货物被扣,还没等喽啰们将他们送下山,苦六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张铁砚的面前,他流泪央求道:“张先生,您帮我说一声,叫牛寨主把那袋半枝莲的种子还给我吧!”
张铁砚见苦六可怜,他转头对牛托天说道:“如果不是苦六写了个口字,我也想不到‘吃东西’这个主意……再说药材种子留下无用,我看还是还给苦六吧!”
苦六背着药材种子下山,张铁砚刚说了一句自己也想回去,牛托天却把眼睛一瞪吼道:“回去?问问我手里的刀答应不答应!”
张铁砚就这样被强留在了乱石寨。七天之后,又一伙在镇里住店的商贩被抓上了山来,牛托天照样学样,摆上了百香鸭,可是这几天之中,乱石寨用鸭子计辨出周半城的消息早已经传开,十几个商贩谁还敢动那个鸭子舌头呀。没有办法,牛托天只得满脸赔笑,又把张铁砚请到了前厅。
张铁砚来到前厅,他发现那个倒霉的苦六又被抓了回来。苦六肩膀上的褡裢里,鼓鼓囊囊地还塞着一包半枝莲的种子,褡裢里的银子,却已经被山贼们收走了。
张铁砚将这十几个商贩又从头看了一遍,他又一次失望地摇头。没有办法,他只得故技重施,叫他们一个人再写上一个字。苦六懂规矩,他这次提笔写了一个七扭八歪的“衣”字。看着后面几个商贩写得乱七八糟的字。张铁砚摇了摇头,说道:“底下的人都不要写了,你们都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吧!”
脱衣服是想干啥?商贩们听完都愣住。牛托天见这帮商贩们犹豫,他伸手拔出了鬼头刀,然后将冷森森的利刀一晃,威胁道:“脱,谁不脱衣服,我一刀砍死谁!”
张铁砚见十几个商贩都脱光了衣服,他一摆手又说道:“快点穿,谁先穿完,谁就可以下山了!”
七八个商贩将衣服齐刷刷地穿完。可是最后,却剩下3个把衣服穿得窝窝囊囊的商贩,牛托天晃着鬼头刀,一脸奸笑着走了过来,吓得这三个商贩急忙跪倒,连叫饶命。
这三个商贩都是多金的大富商,平日里养尊处优,穿衣服自有小丫鬟伺候,叫他们亲手一穿衣服,自然露出了马脚。
张铁砚果真是足智多谋,牛托天对着他一个劲地竖大拇指,这样的人才,有一万个都不嫌多!
三个多金的大商人被扣下当成了肉票,苦六和小商贩们一个个被蒙上眼睛,全都赶到了山下。
牛托天为了庆功,特意在中厅大摆宴席,张铁砚刚端起了酒杯,他忽然问道:“牛寨主,现在是几月?”
牛托天一翻眼睛说道:“现在正是四月啊!”
张铁砚听罢,脸色急变,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落地,摔成了粉碎。张铁砚急步来到了中厅,俯身趴在了地上,他用手指沾了点口水,然后用指头在地上粘起了几粒黑色的种子!
这黑色的籽粒竟是半枝莲的种子,半枝莲是一味中药——具有清热解毒,消痈治肿的功效。那个该死的苦六两次被抓上山,他扛上山的帆布口袋都做了手脚——袋底下竟开有小洞,随着他上山下山,袋中半枝莲的种子会源源不断地漏将出来……半枝莲俗名死不了,别看种子也就小米粒大小,它的生命力却极其顽强,它不仅可以生在土里,石缝中也可以扎根生长。
苦六一定是官军派上山的奸细,他几次上山下山,半枝莲的种子已经被撒满山路,四月的天气,正是春雨霏霏,草籽发芽的季节,用不了多长时间,半枝莲的种子就会在石缝中生出幼苗来,春去夏来,半枝莲就会抽枝开花,官兵们要是按着半枝莲花朵的指引,他们就能行出乱石阵,最后摸上乱石寨!
牛托天气急败坏地叫道:“大家赶快想个办法,不然官兵攻上山来,我们的好日子就算过到头了!”
山贼们七嘴八舌,纷纷出着主意——有的说:等半枝莲从石缝里长出来,可以派专人去拔除半枝莲的幼苗。有的山贼说,干脆在石阵的迷路上全都撒上半枝莲种子,来个鱼目混珠,最后叫官兵弄不清,究竟哪条才是真正上山的正路。
前一个办法等于冒险,后一个办法还算可行。牛托天急忙派人下山去收购半枝莲的种子,可是回来的喽啰禀报,半枝莲虽然到处都有生长,可是因为它太普通了,它的种子根本没有人收集,也就是说有钱也买不到。
牛托天上前一把抓住了张铁砚的胳膊,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张先生,只要您帮我渡过了这场难关,我一定无条件地送您下山!”
张铁砚寻思了一会,说道:“要说办法,我倒还真有一个!”
半枝莲的种子落入石缝,根本就取不出来。张铁砚低声讲出了自己的办法——那就是用铁锅多烧几锅滚水,遇到石缝,就将滚水倒进去,借用滚水的热力,将石缝里面的半枝莲种子全部烫熟,烫熟的半枝莲种子自然就不能发芽开花,官兵的诡计也就不能得逞了!
牛托天一竖大拇指,连声说高。牛托天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他手下的喽啰就支起了十几口大锅,干柴烈火,只烧得水汽腾腾。铁锅里的水被烧开后,山贼们便将沸水全部倒入了山路的石头缝当中。
危险消除,第二天一早,牛托天就命人将张铁砚送到了山下。一个月之后,牛托天还在睡梦中,就听乱石寨外一声炮响,竟是官兵攻山来了。
牛托天惊得穿着短裤跳了起来,他手提鬼头刀冲出屋子,虽然他指挥着手下的喽啰拼命守寨,可是官军人数众多,一个时辰后,乱石寨告破,官兵潮水般杀了进来,山贼们死得死,逃得逃,没死没逃的都成了官军的俘虏。
牛托天一身是血,负伤多处,最后被官军用牛筋绑了起来。
张铁砚和苦六跟在王统领的身后走进了乱石寨,看着张铁砚满脸春风的模样,牛托天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这张铁砚和苦六都是官军的人!
张铁砚和苦六合演了两场戏,他们把牛托天骗得团团转。张铁砚并不是什么相师,他真正的身份是州府的师爷。他早就看过牛托天的画像,故此看到牛托天,才有什么草头王的那一套奇谈怪论!
张铁砚辨出那几名富商,也是他取信牛托天的计策。
牛托天气得呼呼喘气,他冲着张铁砚怪叫道:“张铁砚,那半枝莲的种子都被烫死了,你们是怎么摸上山来的?”
张铁砚走到牛托天身边,他低声说道:“半枝莲如果发芽开花,官军根据花朵的指引,确实可以摸上山来,可是我要是留在山寨,你还不一刀砍掉我的脑袋啊!……”
牛托天听完也愣住了,用沸水烫死半枝莲的种子,这竟是张铁砚的脱身之计啊!可是没有半枝莲的花朵当路标,官兵们是怎么摸上山来的呢?
张铁砚笑道:“石缝倒入沸水后,最少一个月之内也不会长草,哪条石路不长草,哪条就是直通乱石寨的正路,这可是傻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牛托天这头“笨牛”被气得“哇”的一声,狂喷了一口鲜血,他翻了翻眼球,最后“扑通”一声,仰身倒在了地上,被活活地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