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谪贬四明山
肖暮雨来到四明山虎头崖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虎头崖下有一座雨田茶园,茶园旁建有十几间茅屋,现在只有一间茅庐的门缝中,投出了幽暗的油灯光。
看守茶园的侯老三听外面有动静,他急忙提灯推门走了出来,当侯老三看着幽灵一样的肖暮雨,手中的灯烛“啪”地惊落掉地,他怪叫道:“鬼,鬼呀!”
肖暮雨本是四平侯敖鉴府中的家臣,半个月前,敖鉴听信了府内风水师聂神眼的话,竟要在四明山的栖凤峰下,修建一座桐香别院,供他和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居住,肖暮雨拼死而谏,敖鉴金屋藏娇的计划也随之搁浅了。
风水师聂神眼是个残疾人,一张脸曾被火烧过,甚是难看。他恨肖暮雨处处跟自己作对,便让四平侯给肖暮雨安了个恃才傲物,以下犯上的罪名,肖暮雨便被发配到雨田茶园当茶头来了。肖暮雨离开四明城的时候,四平侯敖鉴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如果他种出了雨田茶,随时可以回来,如果他种不出雨田茶,就一辈子老死在虎头崖下吧!
雨田茶园为四平府众多茶园的魁首,所产的雨田茶更是名动天下。雨田茶所产甚微,每隔三年,才有三斤左右的产量。雨田茶是万中一数的黄茶,投茶入杯,茶汤金黄,胜霞赛珀,堪称绝顶的好茶。
五年前,四平府通判沈臬沈大人被贬到这里当上了茶头,茶园因为疏于管理的缘故,产量递减,接着雨田茶绝迹,沈臬畏罪潜逃,最后将一个荒废的茶园,留给了肖暮雨。
肖暮雨伸手扶起了惊吓坐地的侯老三,他自嘲地说道:“以后,我这个令侯爷万分讨厌的‘鬼’,就是这里的茶头了!”
雨田茶园共有三百多株茶树,现在已经过了惊蛰节,万物复苏,春草新绿,可是几百株茶树却是蔫蔫的,一点抽枝发芽的迹象都没有。
肖暮雨站在十多丈高的虎头崖底下,他望着头顶山崖上露出了一大条白色的垩石道:“我找到茶园茶树枯病的原因了!”
白垩石经过烧制,便是白灰,白灰可是碱性至大之物,雨水沿着虎头崖流淌下来,冲刷到白垩石上,那雨水便成了碱水,碱水再流淌到茶园,茶园的泥土经过逐年的碱化,这才是这些茶树萎靡不振的病根!
肖暮雨为了能早日种出雨田茶,他命侯老三在崖底凿了一条将碱水引走的水沟,然后肖暮雨又领人沤了不少酸性的肥料,上到了茶树的下面。酸碱中和,白垩石之害,终于消除了。他刚把这些活计干完,四平侯便给他送来了的第一封信。
敖鉴在信中挑衅似地告诉肖暮雨,聂神眼已经领人到栖凤峰下选址奠基,准备开建桐香别院了。
肖暮雨气得面色铁青,他提起笔来,给四平侯敖鉴在信纸上写了一行字——相信老臣已经找到了雨田茶绝收的毛病,清明过后,我定当携带宝茶,复会四明城!
肖暮雨只要回去,敖鉴要修建桐香别院的计划还是老猫望咸鱼——休想!
二:复原雨田茶
三天之后,雨田茶场的茶树就开始发芽了,肖暮雨等了十几天,茶树嫩叶初长,茶工们经过紧张的采摘,终于收到了第一批茶叶。
经过杀青和揉炒,雨田新茶便被制成了。肖暮雨满怀信心地将新茶放进茶壶,可是看着泡出的碧绿色茶汤,他手中的杯子便“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肖暮雨在四平王府,曾经喝过一次真正的雨田茶,他这次加工的新茶虽然味道一流,但它绝对不是味道奇香的雨田茶,制不出雨田茶,他就不能回四明城,不能回四明城,他就不能阻止四平侯修建桐香别院,肖暮雨正急得在屋子里乱转呢,侯老三推门走了进来。
侯老三告诉肖暮雨,茶园每年春秋都会炒两次茶。炒制雨田茶的地方就设在茶场的虎头崖下。
侯老三告诉肖暮雨,也许炒茶才是制作雨田茶的关键,可是如何炒茶,他却不知道。
既然炒制雨田茶的炉灶设在虎头崖下,肖暮雨说道:“咱们到那地方看看去!”
就在虎头崖正中紧贴着崖底的石壁上,石匠们利用山石雕刻出一个大大的炉灶来。
炉灶上放着一个生满着铁锈的大锅,因为炉灶长久不用的缘故,就在灶后的山隙里,还生长着许多藤萝,手指粗细的藤萝蜿蜒如蛇,已经攀爬到了虎头崖的崖顶。
这崖下如此简陋的炉灶铁锅,难道就能炒制出绝世的好茶来?肖暮雨命侯老三取柴炒茶,侯老三可是一升火,出事了,这个锅灶竟然没有烟囱,浓烟“咕咚咕咚”地从灶口直呛了出来。
肖暮雨看着那个没有烟囱的古怪灶台,他忽然一拍脑门道:“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灶台根本就不是生火炒茶的地方。
侯老三听肖暮雨讲完话,他纳闷地问道:“肖大人,那您说这灶台是干啥用的?”
肖暮雨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道:“别急,等两天我就告诉你!”
第二天一早,天气突变,四明山上空乌云翻滚,天地一片昏暗。侯老三坐在屋里正吃饭呢,肖暮雨却一头闯了进来叫道:“赶快扛一袋子新茶叶跟我走!”
侯老三扛着新茶袋冲出木门的时候,他发现茶场七八名茶工挎着捕兽的弓箭,等在了门外。肖暮雨领着茶工们来到了虎头崖下,当他们把一袋子新茶倒进铁锅中的时候,倾盆大雨就“哗哗”地就落了下来。
为了怕雨水将新茶淋湿,众人抬来一块薄石板,盖到了铁锅上。肖暮雨仰头冲着十几丈高的虎头峰叫道:“往虎头峰上射箭!”
众茶工张弓搭箭,大箭“嗖嗖”地向虎头峰上射去,射到虎头峰上的弓箭箭头为铁器,铁器便是招引雷火的东西。果然随着弓箭射上了虎头崖,只见一个树枝状的利闪过后,一道“噼啪”作响的电光沿着藤萝直落了下来“轰”的一声,正击中了灶台,灶台上的铁锅立刻变得通红,随着锅里的新茶冒起了浓烟,站在崖底的十几个人惨叫一声,都被可怕的雷电击昏栽地!
雨过天晴,肖暮雨最先醒了过来,他唤醒众人,大家合力揭开盖锅的石板,锅里的三五十斤新茶,差不多都已经被雷电击成了黑糊糊的焦炭。
因为石板没有盖好的缘故,铁锅的一角漏进了雨水,有一片被雨水湿透的茶叶并没有被烧焦,只有半两左右的茶叶呈现出黄缎子般好看的颜色。
肖暮雨将这半两茶叶放进了茶壶一泡,泡出的茶水竟如金浆一般耀眼,这金色的茶汤喝到口里,果然汩汩有声,通四肢,走百脉,令人有一种浸泡在温泉中的陶然快感!
根本就没有雨田茶,将雨田两个字摞在一起,便是雷字,所谓的雨田茶便是雷茶呀。
只可惜生在石灶后的藤萝都已经被雷火烧毁,烧毁后的藤萝想再从灶后长到虎头崖顶,至少也得三年的时间,雷茶三年才可以生产一批,其原因就在于此。
肖暮雨正想着怎么能再引来雷火,助他制出雷茶的时候,四平侯的第二封信又一次送到了肖暮雨的手中。
第二封信没有内容,这是一份聂神眼画的桐香别院的建筑图,桐香别院别看规模不大,但是极具奢华,桐香别院的主楼位于栖凤峰下,铁瓦铜柱,金箔贴的窗户,显得异常的富丽堂皇。建这一座别院,至少也得两三万两银子,这可都是民脂民膏。
肖暮雨提起笔来,他给四平侯敖鉴又写了一行字——奇茶已成,十天之内,我必回四明城,侯爷如果不停建桐香别院,我就一头撞死在别院的铜柱上。
三:终极真相
肖暮雨真的是绝顶聪明,他叫茶工们在四明山中挖来了十几根老藤子,然后将藤根都种到了石灶台后面的崖隙里,老藤子生命力最顽强,经过陪土和浇水后,一根根也逐渐恢复了元气,又生机勃勃了起来。
肖暮雨一看藤子成活,心中大喜,他领着三名身体灵活的茶工转到后山,大家沿着一条崎岖的小径爬到了虎头崖上。
三名茶工丢下绳子,将那十几根老山藤一一拉到了崖顶,然后按照不同的方向固定在山上的树木上,肖暮雨正指挥着茶工们干活呢,就听脚下“咔嚓”的一声响,他竟踩在草丛里一具白骨的身上。
侯老三凑过来一看,只见这具白骨的胸口挂着一面护心铜镜,这面铜镜很显然是遭到了雷击,已经有些融化变形了,翻过铜镜,铜镜的后面竟刻有四个字——沈臬谨藏。
侯老三“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那块铜镜是沈臬之物,这具白骨很显然便是沈臬的遗骸呀。
肖暮雨知道沈臬沈大人是个忠臣,因为得罪了四平侯,才被贬到了虎头崖茶场。他忙叫茶工们把沈臬沈大人的遗骨运到崖下安葬。沈大人的坟茔被堆砌好后,肖暮雨便在虎头崖下,眼巴巴地等待着雷雨天。
可是天公不作美,一连两个月,四明山竟然连一滴雨都没有掉。既然春茶过季,那就只有用秋茶再制作雷茶了。可是秋季未到,四明侯的第三封信又被人送到了茶园。
肖暮雨打开信封一看,里面竟是桐香别院建成后的竣工图,肖暮雨只觉得心头一痛,他竟“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正在这时候,侯老三却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叫道:“肖大人,西边的天空上乌云翻滚,一场大暴雨马上就要来了!”
肖暮雨用袖子擦去嘴边的血渍,他咬牙道:“我一定要制成雷茶,我一定要回到四明城,我要一头撞死在桐香别院的铜柱上,我要用我的血。令四平侯猛醒!”
虎头崖下的铁锅内已经盛满了被水浸过的新茶。四明山的天空中北风呼啸,乌云滚滚,现在只要一个雷击打到灶台上,雷茶就能制作成功了。肖暮雨看着灶台后十几根直长到虎头崖顶的老藤子,他忽然浑身一哆嗦,大叫道:“不好,那座桐香别院有问题!”
肖暮雨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那份桐香别院的竣工图,桐香别院铁瓦铜柱,窗子上都贴着金箔,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座用金属制成的楼宇。
金属的楼宇并不可怕,最可怕的便是这座金属楼宇的后面,种植着一百多株蟒藤,巨大的蟒藤一直爬到了高高的栖凤峰上。如果雷电被蟒藤引到了桐香别院的金属楼宇,那么住在里面的四平侯焉有活命的道理?
肖暮雨再也顾不得往虎头峰上射箭的茶工了,他急忙转身,往下山直跑,他刚刚跑出了雨田茶园,就听天空中一道电闪,接着一个焦雷正好击中了虎头崖顶,虎头崖顶竟“轰隆”的一声坍塌了下来——崖下那片茶园也被翻滚的山石吞没了。
肖暮雨被一块飞溅的山石砸中了后脑,他“扑通”一声,晕倒在山路上,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了聂神眼的怀中。
聂神眼不是别人,他就是五年前被贬四明山茶园的沈臬沈大人,沈臬沈大人可是个好官,四平侯敖鉴搜刮地皮,鱼肉百姓之事被他写在奏折上,本欲上报朝廷,可是奏折的内容却被四平侯知晓,敖鉴便削了沈臬的官职,将他贬到了雨田茶园。
敖鉴继续鱼肉一方,沈臬便继续写举报密信,敖鉴的手下一连截获了沈臬的四封密信,最后敖鉴气得一咬牙,派出了府内的刺客,来四明山刺杀沈臬沈大人来了,沈大人顶雨逃上了虎头崖,一个焦雷过后,刺客被雷火击成了焦炭,沈大人也被雷火击得面目全非,他成了一个残废。
沈臬知道了雷茶的秘密后,他便决定借助雷火的力量,铲除危害一方的四平侯。
沈臬埋头苦学了三个月的风水之术,然后摇身一变,就成了聂神眼,他成功地打入了四平侯府后,便成了侯爷御用的风水师。
肖暮雨痛心地叫道:“我没有完成老侯爷的重托,我有愧呀!”
沈臬一见肖暮雨还在执迷不悟,他抬手便给了肖暮雨一记耳光,怒吼道:“亏你还是四明城的第一聪明人,除害为民的道理你都不懂,我看你是白活了!”
愚忠的肖暮雨看着面前的沈臬,他竟一下子愣住了。莫非真的是他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