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琴师血案
云台山下有个云台府。云台府就是魏晋名士嵇康的故乡。这里的才子佳人,大多精于琴道。县内制琴的作坊也有七八家。云台府出产的七弦古琴,因其选料精良,音色纯正,而声名远播。
云台府的府台就是牛睿,牛府台这天正在县衙的后花园摆宴,招待自己的恩师——原大理寺正卿裴昶裴大人。裴大人月前辞官归籍,路过云台,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牛睿自然不会放过。
裴大人神情矍铄,须发皆皓,他可是朝廷有名的能臣,裴大人主持大理寺的时候,断案如神,被满朝文武百官视为楷模。
两个人推杯换盏,喝得兴起,忽见守门的衙役跑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云台山地保。
云台山地保一脸慌张,他跪地大叫道:“牛大人,不好了,柳琴师、柳琴师死在了山上的土地庙中!”
裴大人一听发生命案,他一推酒杯说道:“牛府台,公务要紧,你还是领人先处理案子吧!”
柳琴师姓柳名远山,是云台府的第一制琴师,他怎么会在荒庙中无端丧命呢?
牛府台一行人来到了凶案现场,衙役刚一推开虚掩的庙门,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牛府台差点呕了出来。
柳琴师被利刀刺中了胸口,他的尸体呈大字形仰身倒在了血泊之中。土地庙中的老和尚就死在了柳琴师的旁边。牛府台在满是荒草和鼠屎的庙内仔细查验一番,除了地上凌乱的脚印外,他还在地上火堆的余烬中找到了几块烧剩下的黑布片。可是这点线索也不足以框定凶手,侦破血案呀。
牛府台不甘心,他最后蹲在了柳琴师身边,他盯着柳琴师尸体的右手,不由得“咦”了一声。尸体右手的食、中和拇指捏到一处,并做勾紧状,这个莫名的手势,不仅奇怪,而且诡异,难道死者留下这个手势,是给破案者留下了什么直指凶手的线索吗?
牛府台想痛了脑袋,也是没弄明白这个的手势的寓意。他一摆手道:“把两具尸体抬到县衙,通知仵作查验,然后叫苦主认尸吧!”
柳琴师的尸体刚被抬回到了县衙,县衙大堂上立刻哭声一片。原来柳琴师的管家柳福一大早,就拿着一封绑匪的勒索书信,到县衙报案来了。
柳琴师五天前便被绑架,直到昨天晚上,柳府才接到了绑匪的勒索信——那信上写得明白:想叫柳远山活命,先拿五百两银票,然后再把他新近制作的虎啸琴送到云台山前的古松下!
绑匪为了证明柳琴师确实是在自己的手中,信的背面还附有一段柳琴师亲手画上的琴谱!
柳琴师的老伴一个月前去世,他的儿子柳畅远在八公山朝天观中习武,柳府现在主事的只有老管家柳福一个人。昨天晚上,柳福接到绑匪的勒索书信,他哪敢怠慢,一边派人骑马去通知远在外地习武的柳畅,一边把银票和虎啸琴送到了绑匪指定的地点。
可是时间过了一整夜,柳琴师却没有回来,柳管家觉得事情不妙,他就拿着绑匪的书信,到县衙报案来了。现在柳琴师的尸体已经被抬回到了县衙,目前剩下的就是如何捕到行凶的绑匪,替柳琴师报仇雪恨了!
二:九指任二
县衙的捕头经过了两天的调查,也没有觅出丝毫关于血案的端倪。在朝天观学武的柳畅接到消息,他骑快马终于赶回了云台府。
柳畅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里,他急忙买回棺椁,给父亲操办丧事。裴大人瞧着牛府台因破案不利,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拍了拍牛睿的肩膀,说道:“柳琴师殒命荒庙,我们到柳府吊唁一下亡人去吧!”
牛睿一个人在县衙里发愁能有什么用,到柳府转一圈,没准柳畅还能提供点什么破案的线索呢!
两个人手提纸钱银锞,坐车来到了柳府,柳福腰上系着白布的孝带,他左手拎着三个喝剩下的草药包,正往离门不远的垃圾堆里扔呢。
柳福一见两位大人前来吊唁,他急忙跑进府门报信,不大一会,身披重孝的柳畅就接了出来。柳畅两眼通红,神情悲愤。裴大人安慰了柳畅几句,然后在柳琴师的棺椁前焚化了香锞纸钱,祭拜已毕,柳畅把两位大人让到中厅落座,他亲手给两位大人倒上了两杯明前茶。
三个人还没等说上两句话,柳福就跑进来禀报——外面又有客人前来吊唁,柳畅急忙告了一个罪,跑到前厅去招呼客人去了。中厅内只留下柳福照顾着两位大人。
裴大人对眼圈发黑、一脸倦色的柳福问道:“老管家,柳府正在操办丧事,府中的仆人都到哪里去了?”
柳福叹了一口气说道:“柳少爷怪府中的仆人们保护老爷不利,他们都已经被开除回家了,即便是老奴把柳少爷自小带大,颇有小功,我恐怕也得……咳!”
牛府台叹了一口气道:“柳公子的心情可以理解!”牛府台讲完话,他一歪头,就见墙角的八仙桌子上供了一旧一新两个灵牌,两个灵牌上分别写着——亡妻柳齐氏和亡妻柳姜氏之灵位。
柳福见牛府台露出探究的神色,他低声一解释,牛府台才明白了过来。10年前,柳琴师的原配妻子齐氏病死,柳琴师又续弦姜氏。可是一个月前,姜氏却患病身亡了。柳畅是齐氏所生,姜氏进门,柳琴师就把柳畅送到八公山习武去了。
裴大人连说家门不幸,他喝完茶水,走到厅中的一个柳木琴案前,琴案上放着一把柳琴师用过的古琴,古琴的旁边还有一册《古今琴谱》,他拿起了琴谱刚翻了几页,柳福就踌躇着走了上来,他低声说道:“两位大人,我知道柳老爷临死前留下的那个手势的寓意!”
柳琴师不仅是个制琴的高手,他还是一个出色的乐师,每当弹奏古琴前,他启手拨弦,两手都是那个捏指的手势。柳琴师临死留下了这个动作,莫非暗指的就是——凶手和弹琴有关?
裴大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他指着柳琴师用过的古琴和琴谱说道:“这两样东西我要带回研究一下!……”
裴大人回到了县衙,先把古琴放到了炕桌上,然后他指着那封勒索信背后的琴谱对牛府台说道:“你把这段琴曲,弹给我听!”
柳琴师的这把琴,名叫——春旭。此琴是用百年梧桐木所制,一经弹奏,琴声真如春日暖阳,和风柳浪,令人陶陶欲醉,如饮甘酩。牛府台将勒索信背后的琴曲弹了一遍,这首琴曲不长,可是技法难度却不小,裴大人看着牛睿在琴弦上飞舞的手指,他的眉头中间已经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牛府台将琴曲弹到第三遍的时候,裴大人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左手的大拇指,裴大人叫道:“我知道谜底了!”
古琴琴声虽然幽静清越,可是技法复杂,颇为难学。弹奏古琴,须两手齐动,右手的技法有——劈,托,抹,挑,勾,剔,打,摘。而左手的技法是——吟,猱,绰,注,进,退,分,开。两两相加,一共十六种技法。
弹奏古琴,除去两根小指头不动,需用余下的八根手指做工,一根手指要单独使用一种或者两种弹琴的技法。牛睿弹奏柳琴师留下琴曲的时候,他一共用了十五种技法,独缺左手大指需要表现的“吟”技呀!
换句话说,弹这首琴曲的时候,牛睿的左手拇指未动!牛府台素日里对《奇案录》和《辨奸传》多有研读,柳琴师在琴曲中去掉大指不用,他定是传递了这样一条信息——凶手的左手大指一定有什么问题!
三:名字辨凶
九指虎任二被县衙的公差们绳捆索绑地抓了回来,任二可是云台府最有名的无赖泼皮。半个月前,任二在大牢中才被放了出来,如果这桩绑架杀人的案子是他做的话,任二该领重罪,他也就算混到头了!
任二的左手大指在械斗中早就被人砍掉,所以被人称为九指虎。琴曲中的“吟”和“任”是同音,柳琴师借助琴谱,暗指的杀人凶手就是——任二。
任二跪在大堂上,一口否认杀了柳琴师。十几个衙役到任二住的破屋子里一找,竟在屋内的砖缝间,找到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经过柳府管家的指认,这张银票就是他们送给劫匪的那张。
牛府台指着堂口放着的刑具,对着任二吼道:“人赃俱在,你还敢狡辩?要知道王法如山,小心本官大刑伺候!”
任二吓得一边叩头,一边扯开嗓子叫道:“牛大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这张银票是从五个黑衣绑匪手里抢过来的!”
牛府台自然不信这黑吃黑的鬼话,一拍桌子喝问道:“那把虎啸琴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任二武功高强,他在山中遇到了那五名绑架柳琴师的劫匪,他不仅杀散了那五个黑衣蒙面人,还抢下了他们包袱内的银票和古琴。任二只拿了银票,那张还未油漆的古琴便被他丢到了一座断崖下!
牛府台“哼”了一声道:“先是山中巧遇,接着又是丢琴下崖,你这谎话编得实在太离谱了吧?给我狠狠地打!”
如狼似虎的捕快扑了上来,按住任二就是一顿狠揍,任二鬼嚎道:“我招,我招,不是巧遇的!”任二在怀中一掏,竟从衣袋底取出了一张小纸条,那张纸条上写着八个字——速去云台山土地庙!
牛府台拿着纸条,那纸条上的字写得很是潦草,好像极力隐藏着笔迹的样子。他一见再问不出什么口供了,便命捕头们到云台山的断崖下去取那张虎啸琴,两个时辰过后,那把尚未油漆的虎啸琴便被取了回来,虎啸琴被任二丢到崖下,琴囊却被崖底的松树枝挂住,虎啸琴虽说完璧无损,可是崖底却是血气冲天——那十几名捕快转到崖下,竟发现了五具尸体,这五具尸体便是那五个黑纱布蒙面的绑匪。这五个绑匪皆是云台府的鸡鸣狗盗之辈。
任二看到那五具血淋淋的尸体,吓得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大声叫道:“冤枉,牛大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冤枉呀!”
证据确凿,任二还在矢口抵赖,牛府台一声令下,牢卒们冲上来,“噼噼啪啪”地先赏了任二一顿耳光,然后用重枷把他锁了,九指虎任二就这样被丢进了狱内的死牢。
牛府台退堂,他草草地吃了半碗饭,可是倒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第二天一大早,牛府台就拿着任二的口供和那张纸条找裴大人来了。
裴大人看完口供和纸条,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是任二是黑吃黑杀了人,他绝对不会把弃尸之地轻易告诉府衙呀!”
牛府台说道:“这也是我心内起疑的地方!”
如果照目前掌握的证据,粗略地分析一下,这件七尸血案并不复杂——先是五名绑匪绑架了柳琴师,绑匪们取得了价值不菲的虎啸琴和银票后,便杀了土地庙中的老和尚和柳琴师。绑匪们离庙逃走的时候,遇到了黑吃黑的任二。五名绑匪被杀,任二最后落网,案情结束。
任二衣袋里的那张纸条有两种解释,一是他得意洋洋,忘记撕毁;二是他故意留下来当证据,毕竟绑架勒索和黑吃黑不只是一个罪过!
两个人正在研究案情,忽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牛府台开门一看,竟是守门的衙役,这个衙役躬身禀报道:“牛大人,柳畅和南平县镖局的赵镖头求见!”
那张虎啸琴,就是柳琴师给赵镖头定做的。赵镖头已经付了一千两银子的订金,虎啸琴现在失而复得,柳畅这是带着赵镖头来取琴的。
虎啸琴虽然是此案的重要的物证,可是现在案情基本查清,牛府台也是没有据琴不还的道理。赵镖头拿着虎啸琴,他千恩万谢地离去了。看着赵镖头的背影,裴大人说道:“派人盯着这个赵镖头,看看他把虎啸琴最后送到谁的手中。”
赵镖头是个练武之人,那手指粗得和萝卜一样,手指的指尖更没有琴茧,很显然,这把琴他不是给自己用的。盯梢的衙役一直跟到了六十里外的南平县,直到晚上的时候,衙役才匆匆地赶了回来。
赵镖头回到南平县,他先去漆行,给虎啸琴上了一层琴漆,琴漆风干后,他竟把这张琴给李家米行的李掌柜送了过去。再有三天,李掌柜的女儿李艾艾就要嫁给炅家的大公子了。炅家老爷就是炅沐雨,炅沐雨可是云台府商会的会长。他家住南平县,南平县归云台府管辖,这门亲事,南平县为之都轰动!
果然第二天上午,炅沐雨便派管家给牛府台送来了亲笔书写的烫金请柬,裴大人看罢请柬,他兴奋得一拍桌子道:“两天后,咱们到炅家讨一杯喜酒喝去!”
牛府台虽然口里答应,可是背地里却一个劲地咧嘴,为了破案,他们先到柳府去祭拜亡人,可是折腾半天,什么线索也没得到。为了缉凶,他两天后还得跟着裴大人去喝炅家的喜酒,如果吃吃喝喝就能破案,那天下一定早就太平了……
四:真正秘密
炅府娶亲,张灯结彩。炅沐雨听说裴大人和牛府台前来祝贺,他急忙亲自接了出来。宴饮以罢,裴大人一指李艾艾小姐嫁妆中的那张虎啸琴,说道:“难得如此良宵美景,老朽愿意为大家弹奏一曲,以助酒兴呀!”
虎啸琴不愧是柳琴师制作的名琴,一经弹奏,琴弦上立刻响起了龙吟虎啸般的声音。宾客们听裴大人一首琴曲弹完,不由得一起鼓掌喊好。
裴大人弹完琴曲,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四下一抱拳,说道:“古人曰——诗言志,琴咏物,再座也有很多琴曲高手,我倒要考考大家,老朽刚才弹奏的琴曲中,一共出现了几种吟咏歌颂的物象?”
参加炅府婚礼的宾客中,果然有很多操琴的高手,经过大家的分析,裴大人弹奏的琴曲,共分五段,这五段分别表现的是太阳、火光、流水、秀木和雨露。
这首琴曲就是柳琴师的遗作。此曲虽然不长,可凶手的名字就隐藏在太阳、火光、流水、秀木和雨露这五种物象中。
裴大人讲完,宾客们都愣住了。太阳、火光、流水、秀木和雨露确实可以组成一个名字,这个人的名字就是——炅沐雨。
炅沐雨坐在主位上,正频频地劝大家饮酒呢,他听裴大人把话完,急忙摆手道:“炅某和柳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怎么会谋害柳琴师的性命呢,裴大人,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呀!”
牛府台暗中连拉裴大人的衣襟,炅沐雨在南平县中,手眼通天,凭一首琴曲,就说他为六尸案的幕后元凶,这可真的有点武断了。
裴大人拿出炅沐雨的请柬和那张怂恿任二黑吃黑的纸条,这纸条上的字和炅沐雨写在请柬上的字一模一样。裴大人说道:“炅沐雨,你看看这张纸条,你敢说这上面的字不是你写得吗?”
炅沐雨看罢纸条上的字迹,他也是愣住了,这上面的字,真的很像是自己的笔迹呀!炅沐雨抹了一把冷汗,他哆嗦着嘴唇道:“诬陷,这一定有人在诬陷本会长呀!”
裴大人转头对身后的衙役道:“炅沐雨是不是杀死柳琴师的真凶,押回云台府审完再说也不迟!”炅沐雨的儿子炅金郎身穿红袍,头插宫花,正美美地当新郎官呢,他一听父亲被抓,抄起腰刀就冲了过来,牛府台大喝一声道:“保护裴大人!”三名衙役护住了裴大人,另外四名衙役抽出铁尺,围住了炅金郎,炅金郎武功虽高,而是架不住衙役人多,半炷香的时间后,炅金郎便被衙役们撂倒再地,然后用绳子绑了起来。裴大人来到“嗷嗷”怪叫的炅金郎身边,俯身低声说了一句——今晚小心自己的人头!
裴大人讲完后,头也不回,押着炅沐雨便离开了南平县。
炅沐雨被抓,婚宴再也办不下去了,宾客们纷纷知趣地告辞,炅金郎骂道:“滚,都给我滚!裴昶、牛睿你们两个昏官,爷爷我明天就进京告你们的御状去!……”炅金郎领着四名武功高强的护卫,气呼呼地回到了新房,他刚打开新房房门,便发现新娘子满脸是血,昏倒再地,他还没等张口喊叫,门后一柄冷气森森的宝剑冲着他的咽喉便猛刺了过来。
炅金郎吓得闪身急躲,那把锋利的宝剑把他的左耳挑豁,鲜血“刷”的一声,直淌了出来。
保护炅公子的四名护卫都是武功高手,四个人拼死血战,最后伤了那名黑衣刺客,黑衣刺客一见不能取胜,最后跳墙落荒逃走了。
那名黑衣刺客逃出了南平县,他骑马一路飞驰回到了云台府,他刚刚在荒郊的一颗大柳树旁下马,还没等取出树洞中的衣服换上,就听四周一片锣响,三五十名捕快高举火把,一起冲了出来,捕快手中的捕刀,一起指向了那名黑衣刺客。
牛府台和裴大人并肩站在队伍的后面,牛府台指着树下的黑衣刺客,叫道:“大胆凶手,你还不束手就擒吗?”
黑衣刺客也不说话,他晃着手里寒光闪闪的宝剑,看来要拼一个鱼死网破了。
裴大人说道:“各位少安毋躁,听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
十八年前,云台府的柳家和南平县的李老板家订下了娃娃亲。可是十八年后,昊金郎因为垂涎李家小姐李艾艾的美貌,便雇佣泼皮任二接连凿沉李家运粮的大船,致使李老板的米行欠下了巨额的外债。炅金郎假装仗义,替李老板家还清了亏欠,就这样,李家小姐和炅家公子的婚事就水到渠成了。
裴大人说的柳家就是柳琴师的家,柳畅和李艾艾订的便是娃娃亲。炅金郎横刀夺爱,娶走了李艾艾。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牛府台狐疑地说道:“这悔婚之事和七尸血案有关系吗?”
裴大人道:“当然有关系!”
李老板悔婚,柳琴师当然不同意,可他只是一个琴师,怎么能斗得过财势通天的李炅两家?正在柳琴师准备到官府递状纸的时候,柳姜氏却一股急火病倒了——柳畅虽然不是柳姜氏所生,但柳姜氏天性善良,自然不想叫柳畅受一点委屈。柳姜氏因为李家悔婚,一病在床,十天未到,便含恨而逝了。柳琴师恨死了任二、李老板还有仗势欺人的炅家父子。
李老板悔婚的前半个月,赵镖头曾到柳家订制了一张虎啸琴。李老板购买白米的银子,每次都是赵镖头负责押运的,两个人的私交甚好。李艾艾今年已经十八岁,赵镖头订制这张虎啸琴,就是将来要送给李家女儿当嫁妆的。柳琴师制琴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把琴的真正用途。当他发现自己竟是在给悔婚的李艾艾制琴的时候,他真是后悔得都要抽自己的大耳光了!
柳琴师找到赵镖头,他送还订金,并称自己老伴新丧,无法完成虎啸琴的制作任务!眼看着再有几天炅李两府就要联姻了,赵镖头再请别人制琴,已经来不及了。赵镖头拔出腰刀,威胁柳琴师,如果完不成虎啸琴,他就要拆了柳家的琴铺……如果让性如烈火的柳畅知道赵镖头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他的南平镖局可就麻烦了!
柳琴师万般无奈之下,就用二百两银子买通了县内的一伙无赖,这五个无赖便假装着绑架了柳琴师。
柳琴师原本是想借着被绑架的机会在土地庙中暂避风头……可是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七天前,柳畅竟从一个到朝天观烧香的香客口中,得知了继母过世的消息,他骑马下山,回家奔丧,半夜到家的时候他才知道,继母柳姜氏早已经入土为安了。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父亲柳琴师竟被人绑架了!
柳畅怒火万丈,他背负宝剑,连夜便上了云台山,经过一天的寻觅,他终于发现了土地庙中那五个假绑匪的行迹。柳畅在第二天的半夜一脚踢开庙门,杀进了土地庙,那五个假“绑匪”和一个老和尚没等反抗,就变成了柳畅的剑下之鬼……
牛大人惊呼道:“您说那和尚和五个黑衣绑匪是被柳畅所杀?”
裴大人笑道:“你不信,可以问问被我们围住的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怪吼一声,起手便扯掉了脸上的面巾,就在火把的光亮之下,可以清楚地认出,那个黑衣人正是柳畅。柳畅痛苦地叫道:“不要说了,那五个假绑匪和老和尚确实是我杀的!”
柳琴师当时正在土地庙中睡觉,当他被厮杀的动静惊醒过来,柳畅已经连杀六命,柳琴师看着地上的六具尸体,他急得也是连连跺脚,这件凶案官府一旦调查,再笨的人都会想到是柳畅救了自己的父亲。柳畅虽然是半夜到家,云台府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可真要有聪明的捕头去八公山一调查柳畅下山的时间,柳畅就将难脱杀人的罪名了。
柳畅连杀五名绑匪还好说,他最不应该一剑杀了土地庙中的老和尚。柳畅现在即使不被砍头,也得从军发配,判个流役之罪了。柳琴师为了救儿子,他便模仿炅沐雨的笔迹,写了一个怂恿任二黑吃黑的纸条,然后再叫柳畅拿着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和纸条一起送到了任二的床头。
任二见财起意,果然上当,他劫走了五名假劫匪的古琴和银票,他便成了柳畅杀人的替罪羊。炅沐雨是云台府商会的会长,柳琴师和他有书信往来,模仿炅沐雨的笔迹并不难。
牛府台不解地问道:“任二受炅金郎的雇佣,凿沉李家米店的运粮船,柳琴师是怎么知道的?”
柳畅道:“任二有一次喝醉了酒,他跟自己的狐朋狗友吹牛,凿船的事是被我父亲无意听到的!”
柳琴师为了把嫁祸之计做得更完美,他又挖空心思,在勒索信的背后,写了一首陷害任二和炅沐雨的琴谱。
在柳琴师的设计中,案情是这样的——李家悔婚,柳琴师不允,他准备到官府去告炅李两家。炅沐雨便派人绑架了柳琴师。柳琴师虽然被绑架,可是他仍然不肯向炅沐雨妥协,炅沐雨老羞成怒,便派任二到土地庙撕票,任二来到土地庙,他得到绑匪勒索来的银子和虎啸琴之后,便杀了那五名绑匪和庙里的老和尚灭口……
牛府台叫道:“不对,那五名假劫匪已经被柳畅杀死,任二怎么能又劫走了‘五名死劫匪’手中的古琴和银票呢?”
裴大人道:“这个就只有柳畅能回答你了!”
柳畅咬牙道:“那几个复活的假劫匪是我府中的家人所扮!”
柳畅怕那几个装扮假劫匪的家人泄密,事情完结之后,便在土地庙的火堆中烧了他们穿的黑衣服,并一人给了他们一笔钱,然后将其秘密遣散,现在那些仆人们早已经远走他乡去了!
任二在回家的路上打开琴囊,一见那虎啸琴还没有油漆,他便把古琴丢到了山崖下,柳畅从庙后把那五具劫匪的尸体一一扛出来,随着尸体落崖,一场嫁祸的大戏上演了!
牛府台听罢案情的真相,他又纳闷地问道:“柳琴师用一首琴谱嫁祸给了两个人,真可谓用心狠毒,可他又是被谁杀死的呢?”
柳畅双目含泪道:“我父亲早已经身患绝症,他为了救我,更是为了惩罚李炅两家和为虎作伥的任二……他……竟然自杀身亡了!”
如果不是悔婚,柳姜氏也不会死,柳琴师一是为了儿子,二是为老伴报仇,他不惜自杀身亡,然后用自己的死,来报复李家炅两家和任二!
柳福那日往府门外丢柳琴师喝剩下的草药包,裴大人已经暗中命人捡了回来,裴大人经过寻访开药的大夫,柳琴师身患绝症的事实早已经被他掌握了。
裴大人为了叫柳畅现行,他故意按照琴谱的指引,抓了任二和炅沐雨,他并把柳畅要来杀人的消息通知了本案的罪魁祸首——炅金郎。
柳畅脾气暴躁,他一见炅府的婚礼如期举行,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怒气,夤夜持剑,潜进炅府,击昏了新娘后,再刺杀新郎……这就是以往的全部经过!
牛府台听到最后,问道:“柳琴师死前做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呢?”
裴大人从怀里摸出了柳琴师案头的那册《古今琴谱》,他翻到第七页,那上面的琴曲叫——《忏悟吟》
柳琴师的那个手势很简单,商人们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会用捏七,插八,勾九,挠六的手势来代表数字。柳琴师那个手势指的是琴谱的第七页,他用琴曲《忏悟吟》表达了自己的心思——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深深地悔过了!
一段小小的悔婚,竟引出了一连串的血案,柳琴师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一场豪赌后,却输得精光。在那个时代,一个小小的琴师,就是一只小小的蚂蚁,他们的命运,其实早就已经注定是悲剧了!
柳畅现在已成了实实在在的杀人犯。他未等捕快上前围捕,柳畅大叫一声——爹,是儿子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当您的儿子,好好孝敬您,不再鲁莽,我一定要听您的话!可是有炅金郎那一伙小丑在人间横行,我却死不瞑目!……柳畅叫罢,横宝剑便抹向了自己的咽喉!
看到一个有为的青年自刎而死,裴大人也是痛惜得连连摇头。李家米店的李老板面对汹汹的流言,心情郁闷,一日酒后,失足落河,溺水身亡。炅金郎被牛府台以幕后唆使,图谋险恶的罪名关进了县衙的大牢,当天下午,炅金郎便被关在一起的任二给掐死了。三日后,炅家又传出凶信,新媳妇李小姐悬梁自尽。炅沐雨被放出监狱后,回家便一病不起,两个月后,便大口吐血而亡了。
如果用贪婪的钥匙,打开欲望的房门,从门里便会蹿出来可怕的罪恶,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已经冰冷,留下叫人思考的东西,真的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