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的打击
陈果儿再醒来时望到的是满目洁白,她四周看了看,头还有点些微的疼痛。她慢慢坐起身,看到眼前有张陌生的脸。
那是一个女子,三十几岁的模样,她见陈果儿醒来,舒了一口气说:“姑娘,你可醒过来了。你刚刚在街上晕倒了,是我送你来医院的。”
“麻烦你了,大姐。”陈果儿想要下床。
“没事,你没事就行了。好好躺着吧,我先走了。”大姐说完便离开了。
“谢谢。”陈果儿冲大姐的背影说。
这时医生走进了病房,见陈果儿下床想走,忙说:“小姐,你要干什么?”
“回家啊。”陈果儿补充道,“我没事。”
“你怎么知道你没事?没事会好好地在街上昏倒吗?”医生的表情很严肃。
“可能是有点贫血吧。”陈果儿猜测着说。
“你跟我来一下。”
陈果儿随着医生来到办公室,他翻看着桌上的报告,看着陈果儿说:“你能不能通知家属来一下医院?”
陈果儿见他的表情那么严肃,干笑了几声说:“医生,出什么事了?您就直接跟我说吧。”
“你是不是经常感觉到头痛?”医生问。
陈果儿点点头说:“啊,是会有一点,有时工作得太晚,或是……”
“或是激动的时候,就会头痛,对吗?”医生接到。
“对。”陈果儿预感到不妙,小心地问,“有……有问题吗?”
“你的头痛是脑压过高引起的,这种病症在青年人身上并不常见。除非……”医生换了个角度问,“这是你第一次昏倒吗?”
“不是,以前也有过两次。”陈果儿答。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昏迷了多久?”医生继续问。
“大概是前年十月份左右,不知道昏了多长时间,应该只有一两分钟吧。”陈果儿说,“第二次昏的时间长一些,但具体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她第一次昏倒还是在姚尊宪骨折那段时间,第二次就是在顶点公司了。
医生没有说话,陈果儿试探地问:“医生,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你不用顾虑,因为……你只能跟我说,我的家属不可能来医院的。”
医生十指交握,沉吟了一会,说:“经过我刚才对你的初步检查以及你所提供的信息,如果没有判断错,你很有可能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跟脑神经以及脑压有关,在你激动或过度劳累的时候,神经就会紧张,脑压升高,还有可能引起脑部血管爆裂。你的昏迷也是这样引起的,以后昏迷的时间……可能会越来越长。”
陈果儿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身子沉得令她难以负荷,她竭力镇定住自己的情绪,抬眼问医生:“你说这是种怪病,那是不是,还没有治愈的方法?”
“不能说完全没有,我还要给你做更进一步的细致检查,并不一定你得的就是这种病。”医生尽量婉转地说,“因为这种病的遗传因素很高,再加上长期的过度疲劳,才有可能导致。”
陈果儿感觉呼吸有点困难,每吐一个字都很费力气:“医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得了这种病,那会怎么样?我……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医生说:“这个不好说,应该尽量避免刺激,不要让自己激动。如果频繁地昏迷,次数会一次比一次长,很有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昏倒了就再也……醒不过来吗?”陈果儿打断他说。
“小姐,这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我们才可以确定……”医生面露难色。
“不用了。”陈果儿迅速打断他,“医生,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完陈果儿不顾身后医生的呼喊,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她冲出医院,惟恐有什么人追她似的,拦了辆出租就走。她坐在车上,抱紧自己的双肩,泪这时才断断续续地从眼眶里涌出。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心,却如裂开一般地疼。
到家后,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装作没事一样地走进家门。米蓝娅见她这么早就回来了,颇感奇怪地问:“果儿,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还没到四点诶。”
“啊。提前放了。”陈果儿淡淡说,坐在远处的沙发上,侧过身尽量不让米蓝娅看到自己的脸,问到,“妈,我爸……他是怎么死的?”
“他啊,得了一种也不知道叫什么的怪病,反正跟脑袋有关。一发病就昏迷,哎,最后昏着昏着就死了。”米蓝娅讲起陈果儿父亲时,语气不免惆怅,“诶,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陈果儿快要发不出声音了,身体也软软的仿佛不受控制,她勉强走到自己房间门口,说,“妈,我有点累了,先去睡一会儿。”
“哦。”米蓝娅并没看出她的异常。
陈果儿回到自己的房间,用身体将门关上,然后就一点力气也发不出来了,瘫软在地。她捂住嘴,好让自己呜咽的哭泣没有声音。她的泪像雨水一样溅落在地,脑袋涨得难受。
陈果儿知道她不能再激动了,可是却难以抑制崩溃而出的泪水。为什么老天对她这么残忍,在她收获到一切幸福的时候,又狠心地一样样剥夺。她看着自己腕上的蓝色手链和手指上那灿灿发光的戒指,想到姚尊宪的笑脸,想到他嚣张跋扈的样子,想到他温柔呵护的表情,心就越发痛得不可收拾。她的头顶在门上,紧紧闭上眼,慢慢攥紧拳头。
陈果儿就这样静静坐了一夜,眼前闪回过很多的画面,清一色地充斥着姚尊宪的脸,她的泪时断时续地淌着,有时会突然轻笑出声,有时会笑着笑着又将眼泪逼出来。
第二天清晨,她将那条蓝色手链摘下,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泪溅在那蓝钻上散开。她轻声喃喃:“尊宪,对不起,原谅我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你。”
她深呼了一口气,到洗手间将脸反复洗了多遍,因为每次擦干后她都发现,脸很快又湿了。她坐回梳妆台,细致地勾画着她那精致的面孔,这一次,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用心。她要尽力遮盖住那憔悴的脸孔,她要以最美的样子,离开他的视线。
陈果儿去了顶点公司,看见顾星目时她微微笑,仿佛她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顾星目看到她的笑,心里却更加不安,充满疑惑地望着她。陈果儿将心中那大团的悲伤压在笑容之下,轻轻说:“星目,你会对尊宪好的,对吗?”
顾星目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一句,更加疑惑地问:“陈果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星目,如果你真的喜欢尊宪,那就不要再欺骗予涵哥了,他是个好人,你不应该这样对他。”陈果儿感觉话都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而是提前设定好的程序。说的时候,居然可以完全没有感觉。
“其实我们早就分手了,他知道我只是在依赖他过渡伤痛,他选择了放手。”顾星目不相信地看着陈果儿,说,“你真的,会把尊宪让给我?”
陈果儿轻轻弯嘴角:“星目,我从来都没想要和你争,等把这套春季女装完善以后,我就会辞职的,但是在此之前,你不要告诉别人。行吗?”
顾星目甚至怀疑眼前站着的不是陈果儿本人,满脸的不可置信。陈果儿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事实上说这些已经耗费掉她大半的力气了。她转身走出公司,一个人在街上行走着,虽是行走,但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明媚得有些刺眼。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溜走,转眼间就又要春暖花开了。陈果儿感到有些晕眩,拦了辆车,来到日月广场前面的清河。
她拿出手机,花了很长的时间按姚尊宪的号码。她将手机靠近耳朵,轻轻说:“尊宪,能不能过来清河?我有话想对你说。”每一个字,她都吐得很缓慢。
“好啊,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到。”姚尊宪答应得无比痛快。
陈果儿将电话握在手里,望那一片河水。当初就是在这,姚尊宪第一次对她说,我喜欢你。就是在这,她的心为他而颤。如果这算得上是一个开始,那么……就在这里结束吧。
二十分钟后,姚尊宪赶到了清河。但这二十分钟,却是陈果儿人生中走得最快的二十分钟。她看着姚尊宪一步步向她走来,伴着笑。泪跃跃欲试地想要跳出,她连忙忍住。
她站起身,看着阳光下的姚尊宪,嘴边挂着淡淡笑。她想让他记住她微笑的样子。姚尊宪抓她的手,她默默抽开。
姚尊宪看出她的异样,眉又皱起,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尊宪,什么事也没有。其实我们之间,本就不该发生什么事的。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注定了不能够走在一起。”陈果儿缓缓说,声音不高。她没有那么多力气。
“你在说什么?”姚尊宪更加疑惑。
“尊宪,谢谢你陪我度过了这么多快乐的日子,但是对不起,我骗了你。”陈果儿违心地说出她连夜编好的台词。
“什么?”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不能跟你结婚了。尊宪,我不能欺骗你。其实我心里,喜欢的一直是予涵哥,我以为跟你在一起可以忘掉他。我骗了你,也骗我自己说可以不再爱他。但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不可以。就像星目为了忘记你而和予涵哥在一起,同样没有作用一样。”陈果儿说得很慢,因为她要努力压抑泪水。
“你怎么知道我和星目的事?”姚尊宪的心好像从悬崖边高高地坠下。他一直担心,一直都担心陈果儿的真心所向,然而现在,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看到那个拥抱的时候,他就应该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尊宪,有些事即使不说,早晚也会出问题。也许我们都找错了方向,也许我们都迷了路。那么现在,就让我为我们拨开云雾吧,我们的生活,本就是不该有交集的。我们之间,不过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尊宪,好好珍惜星目吧,她才是你值得爱的女孩。”陈果儿说着将订婚戒指从手上艰难地褪下来,连同一个存折交到姚尊宪手上,命令自己微笑,说,“欠你的钱,我全都还清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陈果儿不敢再看姚尊宪的眼睛,擦过他的肩,片刻不停地向前走。姚尊宪握着那堆东西,回头,冲着她的背后喊:“你欠我的钱还清了,那你欠我的情呢?陈果儿,你敢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陈果儿站住,背对着姚尊宪,她不能回头,因为此刻,她已泪流满面。她咬着下唇,一字一顿:“尊宪,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现在予涵哥跟星目分开了,我们也该找到各自的轨道了。你忘了我,因为我不配被你记住。”
陈果儿的每一句话都把姚尊宪的心打得溃不成型,他紧紧握住那存折和戒指,像要把它们捏碎了。他的泪不争气地蹦出眼眶,完全不听他的命令。他好像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音。陈果儿的背影在他眼里变得模糊,他的声音也不再那么有力,而是变得安静:“我一直怕,一直怕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我曾亲眼看到,你为了江予涵那样伤心难过。我以为我已经把他打败了,原来没有。原来你最终爱的,还是他。呵呵,真可笑……你把钱还清了,我也该把欠你的东西还给你。你忘了吗?我欠你一句抱歉。对不起,我爱上了你。”
陈果儿的嘴里已能感到丝丝的血腥味,她想,可能是把嘴唇咬破了。从他的语气她能听出,他哭了。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姚尊宪,为她哭了。她以这样彼此伤害的方式结束了他们的关系,否定了他们的感情。因为她只能这样做,只有这样,他才会死心地回到星目身边。而她,也可以安静地走。
她的身子僵住,片刻,然后接着移动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大。她没有因为他的话停下,而是越走越远。她是真的决定要离开他了吧。这样她会快乐吗?回到江予涵身边,对她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姚尊宪,你太傻了,你怎么会以为她能够真心地爱上你呢?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沦陷在对她的爱情里?现在她走了,而你,却已无法自拔。
如果放手会让她觉得快乐,那么他就放开她吧。因为,他不想再看到她哭了。姚尊宪木讷地回到车里,静静对吴伯说:“回公司吧。”
陈果儿离开清河时就已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了。离开他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异常艰辛。仿佛脚下并不是路,而是无数的冰刀,又冷又疼。但她必须要走,为了他,她必须要走。
医生警告过她,不可以激动,但她无法避免。她晃晃悠悠地走到日月广场,恍惚间看到前面有一个人,正关切地扶住她肩膀,细声地询问她:“果儿,你怎么了?果儿?”
陈果儿努力望去,那个人影渐渐清晰了。她想让自己笑,用弱小的声音说:“予涵哥……”
“果儿!”
在她的“哥”字音还没有完全发完的时候,她就已经晕倒在了江予涵怀里。江予涵早上接到星目的电话,说陈果儿怪怪的,他就赶忙四处寻找她,没想到会在日月广场碰到,而现在,她却晕倒了。江予涵连忙将她送到医院,给陈果儿看病的医生仍是昨天的那一位。
医生以为江予涵是陈果儿的亲属,就把她的病情跟他说了一遍,江予涵听到这个消息时像陈果儿一样觉得是晴天霹雳,现在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怪怪”的。
陈果儿昏迷的时间比上次又长了一些,她醒来看到江予涵,有些吃惊地问:“予涵哥,你怎么会在这?”
“我刚刚在日月广场看到你了,你晕倒在我怀里,我就把你送来医院了。”江予涵看她的眼光有些不对劲。
“予涵哥,我只是有点贫血,没事的,你不用担心。”陈果儿连忙遮掩。
“你别骗我了。”江予涵打断她的谎话,“医生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了。尊宪知道吗?”
“不要告诉他,你千万不要告诉他!”陈果儿激动起来。
江予涵握住她的手,忙安抚她的情绪,说:“我不跟他说,你别激动。”
陈果儿看着江予涵,泪连绵地落下来,她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可以释放了。她含糊不清地说:“予涵哥,不要让尊宪知道。我已经跟他分手了……”
“分手?什么时候?”江予涵吃了一惊。
“刚刚,就在刚刚,我跟他说,我们结束了。”陈果儿絮絮地将经过讲给江予涵听,断断续续地,还伴着呜咽。
“你这又何苦……”江予涵心疼地将陈果儿揽到自己怀里,摩挲着她的黑发,心阵阵疼痛。
“予涵哥,你就替我演完这场戏吧,好么?”陈果儿在他怀里抽泣着。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江予涵轻轻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
在各自的世界里痛苦
陈果儿没有住院,她对江予涵说,无论如何她都要完成她那人生中的第一套设计,等那套服装发布以后,她就会安心地住院接受治疗。江予涵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她并为她保密她的病情。他所能做的,就是按时接她上下班,以防她出什么不测。
在别人眼中,陈果儿跟江予涵俨然成了一对情侣。顾星目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陈果儿,自然也不介意他们两个的出双入对,还时常会去找姚尊宪。但姚尊宪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容易改变。
自从和陈果儿分手以后,姚尊宪就变得不太爱说话了,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对顾星目不理不睬的。顾星彩听说他们分手的消息,也时常来公司找他,但都被他倔了回去。除了安静,姚尊宪的臭脾气并没有改变。
这天江予涵陪陈果儿去买一些日常用品,陈果儿看他拎着袋子,忍不住笑说:“予涵哥,都说过你不用这样看护我的,你那个样子好像是个蹩脚的保安哦。”
“能开玩笑就好。”江予涵说,“你呀,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样对你的病很不好。记住一定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嗯?”
“好啦,你真啰嗦。”陈果儿笑着向前望去,表情却一瞬间僵掉了。江予涵见状也向前望去,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看果儿,又看看对面。
是姚尊宪,和……顾星目。
对面的两人也一愣。下班的时候星目过来找他,硬要他陪她去买东西。他执拗不过,便随她一起上街,没想到会碰到她……他们。
四个人互相望着,这场景有点像去年圣诞party上的情景,只不过各自的身边,都是不同的人了。
陈果儿有点不能承受姚尊宪的目光,手轻轻滑进江予涵的臂弯,抓紧了他的胳膊。他知道,她在向他索取力量。
陈果儿迈开脚步,沉重得令她感觉不到自己在踩着什么。她的目光越过他直视前方,从他身旁走过,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在她经过他身旁时,姚尊宪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地,紧紧握她。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尽全力地,掌握着她。
这种力道透过身体直直逼进她的心房,她的心,好像也被这巨大的力量给捏碎了。她忍住那股难以言状的疼痛,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腕,缓缓地,挣脱他。
姚尊宪的手僵在一边,还维持着刚被挣脱时的状态,没有丝毫地反应,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远离。
顾星目回头看了看他们,再转过脸时不自觉被吓了一跳。她看到他的侧脸,曾经那个气焰嚣张的姚尊宪,此刻的眸中竟闪耀出晶莹的东西,顽强地不肯落下,任它慢慢地蒸发干净。
她的心像被猛烈地撞击,禁不住唤:“尊宪……”
“对不起,我先走了。”说着迈开步子渐行渐远。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什么正在毁灭。
转过一个街角,陈果儿静静停了下来,从江予涵臂中把手抽出,低着头,不发一语。从她披散的发丝间,他看到有无数细小滚圆的晶亮从里面掉落,她的肩膀脆弱而颤巍巍地抖动,却一丝声响也没有。
他伸臂将陈果儿一把揽到怀里,感受着她像动物一样敏感而瘦弱地颤抖。江予涵在心中无奈地叹气,心里的疼并不少于陈果儿。原来作戏,是这样辛苦的。
那之后陈果儿对新衣服的改良非常卖力,虽然江予涵时常劝她要注意休息,可她还是日以继夜地工作着。她怕来不及。
每天下班以后,江予涵都会把她接回家,但她却时常趁江予涵离开以后又偷偷溜出去。她坐车到姚尊宪的公司门口,躲在角落里看他。有时看到他和客户一齐走出来,那意气风发的样子真的好潇洒。每当这个时候,陈果儿都会轻声说:“尊宪,加油!”
有时她也会跟着他一起去别的地方,他喝酒时,她就坐在远处望着他;他吃饭时,她就坐在屏风的后面;他打球时,她就站在不远的某一处,她以接近于空气的方式伴随他,看他的一抬眼,一抖眉。
陈果儿还添了记日记的习惯,记下她每一次昏迷的时间,告诫自己要尽量保持平静。她把每天跟随姚尊宪的点点滴滴都记录在本子上,并在上面写下想要对姚尊宪说的话。
她也会在没人的时候戴上姚尊宪送她的手链,摸着它甜甜睡去,在梦里重温与姚尊宪的快乐。甚至她还会梦到自己穿上白色的婚纱,和姚尊宪一起站在红地毯上。
她以为离开他后,心会痛得无法呼吸。但每次只要看到他,她心中的疼就会过滤掉一些。只要他幸福,她就会试着快乐。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喜欢重复地播放着《祝你幸福》,安静地听着。
“祝你幸福,早就知道就算怎样留也留不住,不如就此放手,让你自由,也祝你幸福……”陈果儿跟着音乐轻轻和着,泪也轻轻坠落,绽开在床单上,像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儿。
姚尊宪的平静下更多的是心痛。这些日子,他很厌烦回家,他讨厌看到有关于陈果儿的一切。那间在他对面的房间,他再也没踏进去一步。那满屋鲜花,恐怕早已枯萎,而凋零的,是他们的爱情。
下班以后的时间总是显得愈发漫长,不愿意回家的时候他就泡在空寂酒吧。“空寂”,这个名字真符合他现在的心情。马丁看到他的样子,什么也不便问,偶尔会劝他少喝一些。
但无论他怎样逃避,眼前还是会出现陈果儿的样子,想到她曾经按着他的摩托车,仰起脸要他道歉的模样。记忆里的她,还那样清晰,而眼前的她,却模糊不在了。他一杯又一杯地饮下“死亡之吻”,直到醉得一塌糊涂。只有醉了,才能麻痹疼痛,才能在梦里,试着拥抱她。
这天他下班后,还是忍不住想去顶点公司看看陈果儿,这个时间,她应该也下班了吧。他让吴伯开车到顶点的对面,在对街望她。
他看着陈果儿走出来,她看起来那么纤弱,好像随时都要跌倒。刚想到这,陈果儿就摔了一个趔趄,姚尊宪刚要冲出去,就见江予涵跑过来扶住了她。他又重新坐好,看着江予涵拦出租车,然后让陈果儿小心翼翼地坐进去。
出租车走了,吴伯回头问了句:“少爷,追吗?”
“不用。回家吧。”
她是幸福的吧,有他陪伴,她会幸福吧。姚尊宪蹙了蹙眉,眨眼把泪花打散。
陈果儿回到家后简单地吃了晚餐,米蓝娅再笨也看出女儿这些日子的不对来了,她看着她,认真地问:“果儿,你……你没事吧?”
“啊?我能有什么事,没事啊……”陈果儿不想让米蓝娅知道自己的病情。
“你别骗我了。这么多天来为什么全都是江予涵送你回家,尊宪呢?”米蓝娅连续几次见到江予涵,从陈果儿那知道了他的名字。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予涵哥是梦雪的哥哥,你也认识梦雪的嘛,她是我同学啊。”陈果儿故意所答非所问。
“我知道。我是说为什么这个‘予涵哥’会送你回家?他又不是你男朋友!”米蓝娅不放过她。
“妈,你别问了。”陈果儿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米蓝娅拉过陈果儿的手,有些着急了,“我是你妈妈,你有什么事应该跟我说。”
“妈,我跟尊宪分手了。”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还会下意识地一疼。
“分手?为什么分手?他对你不好吗?啊?”米蓝娅着急地追问。
“不是。是我移情别恋,我和予涵哥在一起了。我爱的,是予涵哥。”同样的话重复两遍比想象中要难过得多。
“果儿,你想好了吗?”当初她是亲眼看到女儿有多快乐的,怎么现在……
“妈,你不用替我担心。”陈果儿轻轻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米蓝娅见陈果儿穿衣好像要出去的样子,跟着问:“你干什么去?”
“妈,你现在怎么这么多问题?我去约会。”陈果儿笑着冲米蓝娅挥挥手,拉开门走了。米蓝娅看着陈果儿离开,觉得事情并不像她说得那样简单,眼睛瞟向陈果儿的房间。
顾星彩又一次找到姚尊宪的公司,在他办公室里嗲声嗲气地纠缠。她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姚尊宪不胜其烦,一甩手将她推倒在地,心中压抑着的怒火也忍不住完全爆发:“顾星彩,你到底有完没完!我告诉你,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
“姚尊宪,你居然推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星彩瘫在地上,眼泪委屈地跳出来。
“残忍……呵呵。”他冷笑,“你知道什么叫残忍吗?对一个不爱你的人死缠不放才是残忍!你想让我爱你?办不到,永远也不可能!”
顾星彩惊惶地看着他,认识他这么多年,她从没看过他这种表情。高大的他,此刻就像是一个魔鬼,一个没了心的魔鬼。
“是那个臭女人把你变成这样的对不对?哼,报应,真是报应。姚尊宪,你现在终于知道心痛的滋味了吧!”星彩尖锐的目光里夹杂着伤痛,恶狠狠地说。
“不要再说了!”他怒吼,眼睛像着了火一样地紧盯着她,“看到你,真让我觉得恶心。你不走是吧?好,我走!”说完便大步跨了出去。
“哼,哈,呵呵……”星彩的泪不断下坠,自嘲地哼笑着,瘫软在地上,所有的力气像是都被抽干了。
这时一个身影闪了进来,轻轻走到她脚边。她抬眼看了看,抹了抹眼泪将头别到一边。
“星彩……”
“你来干什么?看笑话吗?”星彩尖利地说,却仍忍不住抽泣着。
“我跟着你来的,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她拿出纸巾想去擦星彩的泪,却被她一手打开。
“你在同情我啊?用不着,哼,我们还不是都一样。”她没好气地看着她,重重说,“姐姐。”
顾星目俯下身,跪坐在她面前,眼神依旧温和,还……搀了些淡定。
“星彩,其实我们都错了。虽然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他,又从很早的时候爱上他。但却都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她温温缓缓地说。
“你胡说什么!”星彩打断她,“是因为陈果儿,都是因为她尊宪才会变成这样子的!”
“是啊,他变成这样是因为她,是因为爱她。”星目叹了口气,眼睛望到一边,“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是陈果儿的出现破坏了我最后的机会,但到现在我才渐渐明白。”
“星彩。”她看着她,眼神凄悲而感伤,“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我却不得不相信。就算没有她的出现,尊宪也不可能爱我。当我看着陈果儿挣脱他的手,从他身边走过,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悲伤,是那样叫人心碎。我仿佛在那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那一刻我知道,他的眼里,不会再望进其他的人了。”
星彩缓缓抬起头,泪湿的眼睛望向她。如今在她面前的,并不是自己的姐姐,而是一个为爱感到绝望的女子。那种淡然的语调,夹杂着痛,伤和无限惆怅。她的泪逐渐蒸发,冰冷的感觉停留在眼眶。
星目垂着眼帘,复又望向她,手也跟着伸出去,摸她的脸颊。她笑,眼睛却在闪烁:“星彩,我从公司辞职了。你知道吗?为了报复一个根本不是理由的人,我赔掉了自己最喜欢的事业。赔掉了人格,也亵渎了我的爱情。我又怎么能指望他会爱我?原来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她的泪代替语言滚落下来,滴滴炙热地落在星彩手背,她望着她,感到胸口如她一般地疼痛。
“姐,姐姐。”星彩猛地抱住她,风干的眼眶又聚满了泪水,“对不起,对不起。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和你争,无论是玩具,衣服,还是喜欢的男人,我都要和你争。我不喜欢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你身上,所以我任性地和你争抢每一样东西。可是你从来都不骂我,总是那么宽容,那么温和,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讨厌你的温柔,好讨厌你这样……”
“星彩。”星目抱着她,说不出更多的语言,“你是我妹妹,我们有心电感应的。我知道你是真的爱尊宪,我们都是真的爱他,只是痴心错付,他不是懂得珍惜我们的人。”
“姚尊宪,他是个大傻瓜!大笨蛋!”星彩哭闹着,“我们的好,他一点也看不到!活该他现在伤心难过,这是他的报应……呜呜……”
“我现在,真的好累,好累……”星目呢喃着,头抵在星彩的背部。
在姚尊宪的办公室,这两名女子,歪斜地靠着地面,相拥而泣。一起哀悼她们的爱情,一起安慰她们的伤痛。
陈果儿从家出来后便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她想去看看姚尊宪,但又不知道此刻他在哪,在做些什么。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到了“空寂”酒吧,最近他总是喜欢到这来喝酒。
果不其然,她看见了醉倒在吧台上的姚尊宪,迷迷糊糊的他还在砸着杯子要酒喝呢。马丁大声骂:“姚尊宪,你到底怎么了?干吗天天跑到这来喝个烂醉?你已经喝的够多了!别再喝了!”
“我又不是没有钱!”姚尊宪囫囵着吼,拍一叠钱在吧台上,“老子有的是钱。”
“有钱又怎么样?有钱能换你的命吗?再喝下去你就该酒精中毒了!”马丁不喜欢看到他这副样子。
“你不给我酒喝,我到别的地方去喝!”姚尊宪歪歪扭扭地站起身,一步一踉跄地走掉了。他走之后,好像又有四五个人也跟着走了出去。陈果儿觉得那些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不放心地也跟了出去。
陈果儿尾随他们走到一条巷子里,夜已深了,他们的轮廓都显得模糊,但陈果儿还是认出了带头的那个。他……他不是弄烂她蛋糕的齐风吗?!
姚尊宪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陈果儿刚要过去,就看到齐风踢了踢姚尊宪的身体,坏笑着说:“呦,这是谁啊?这不是威风凛凛的尊宪弟弟吗?”
姚尊宪已经醉得浑身瘫软,站都站不起,就算发火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所以他才敢这么放肆地说话。
“怎么不说话?哑巴啦?”齐风挑衅地问身后的人,“你们看他像姚尊宪吗?他这个样子,像姚尊宪吗?”
“不像。不像。”身后人纷纷说。
齐风弯腰掐住姚尊宪的脸,愤恨地说:“都是因为你,你总是压着我,星彩的眼睛里只有你!姚尊宪,我真是恨死你了。哼,你怎么会变成这副德行,活该!”齐风说着就狠狠朝姚尊宪肚子来了一下。姚尊宪蜷缩着,却丝毫没有力气抵抗。
见他这样,齐风便更加过分,冲身后的人说:“上次他让咱们丢尽了面子,这次让他给兄弟们还回来!”
话音刚落,那帮人就都凑过来对姚尊宪拳打脚踢,陈果儿在边上捂住嘴,泪顺着眼角溢出。尊宪,你为什么不起来,尊宪,你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把他们都打跑!
见姚尊宪丝毫没有反应,陈果儿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挡在他身前,哭喊着:“别打了,你们别再打了!”
齐风认出她,略显吃惊地问:“陈果儿,你怎么会在这?”
“你们不要再打他了,求求你们。”陈果儿哭着摸姚尊宪的脸,他的鼻子和嘴角都渗出血了。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你干吗还管他的事?”齐风继续问。
“你不是也爱着星彩吗?你应该能了解那份爱人的心吧。你再怎么打他也没有用,他根本就不爱星彩,你拿他撒气有什么用!”陈果儿虽然在哭,可是声音却一点都不弱。
齐风被她说的一愣,看她泪流满面地抱着姚尊宪的头,也不忍再纠缠下去,说:“我们不是流氓,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走。”
齐风等人走后,陈果儿想要把姚尊宪架走,她以为他已经神智不清了,却没料到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果儿,你为什么要离开我?离开我,你真的快乐吗?”姚尊宪呢喃地说,眼睛迷蒙地看着她。
“尊宪,你不要这样。你要快乐地生活,知道吗?你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自暴自弃,我认识的姚尊宪,是永远也不会认输的。”陈果儿哭着说。
“我们不是约定过,永远也不变心吗?你答应过我的,陈果儿!”姚尊宪抓着陈果儿的手臂,泪都蹭在了她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陈果儿知道他说的是醉话,喃喃地只能说出这一句。
姚尊宪却忽然好像清醒了似的,将她的身体顶在墙壁上,按住她的手,吻猛烈地逼过来。陈果儿抽泣着,泪坠落在吻边。
过了没多久姚尊宪就醉倒在她身上了。她艰难地架起他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走到马路上,拦了辆车将他送回家。车子里,姚尊宪的头枕在陈果儿腿上,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像以前他抚摸她那样,泪一滴滴地渗入到他发丝里。
到了姚尊宪家门口,陈果儿付清车费,拜托司机将姚尊宪送进屋里,自己则躲在一边。她看见张婶把姚尊宪接进去后,才放心地走出来,又坐那辆出租车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车开到她家,临下车的时候,司机转头对陈果儿说:“姑娘,这感情的事,说也说不清。别太苦了自个儿。”
“谢谢。”陈果儿惨白地笑了笑,推门下车。
折腾了一晚上,陈果儿整个人疲惫极了,她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却看到屋里还亮着灯,米蓝娅正呆坐在一旁。
陈果儿将门关好,问:“妈,干吗坐在这?没睡啊?”
米蓝娅转脸看陈果儿,脸上全是泪痕。陈果儿的视线从她的脸落到她手里攥着的小本上,那是她的日记本!这么说……
“妈……”陈果儿呆呆地走到她身边,张口结舌。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米蓝娅的泪随着话又流淌出来,“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你得了和你爸爸一样的病……你怎么可以……”
“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怕你承受不了……对不起……”陈果儿扑在米蓝娅的怀里,心中所有的委屈全都化作眼泪奔腾了出来。这些东西,是她压抑得太久了的。
“果儿,我的果儿,你到底承受了多少……也是因为这个你才跟尊宪分手……我知道你有多痛,果儿,我可怜的孩子……”米蓝娅抱着陈果儿,陈果儿也紧紧抱着她,泪水都交融到了一起。那是两个女人对生命的无奈和悲伤。
第二天姚尊宪顶着头痛醒来,对昨晚发生的事只留下了模糊的记忆,他问张婶是谁送他回来的,她只说是一个好心的司机师傅把他送回来的,但至于他怎么会知道他家地址,却谁也不知道。姚尊宪没有多想,整理了一下便出去上班了。
陈果儿的服装已全部修改完成,不日就将举办大型的服装SHOW。顾星目从顶点公司辞职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据说跟星彩一起出国了。这姐妹俩,似乎已经试着去遗忘那个她们曾经最爱的男人。
服装SHOW即将举办的这天上午,陈果儿趁姚尊宪离开的时候按响了他家的门铃。张婶看到陈果儿,吃惊地说:“果儿?你……你怎么来了?”(他们两个人的事她和吴伯全都知道)
“张婶,我……我想回来看看,能让我进去吗?”陈果儿的笑很勉强。
“快进来。”张婶连忙让陈果儿进屋,刚要给她倒水,却被陈果儿阻止了。
“张婶,尊宪他……是不是刚刚才走?你还没来及收拾他的房间吧?”陈果儿问。
“啊,是啊。他……不让我收拾他的房间。”尊宪少爷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张婶,我想去帮忙收拾一下,可以吗?”她的泪要掉出来了。讨厌,最近总是控制不住。
“你……你随便吧。”张婶应着,看陈果儿走上楼去,摇摇头想,年轻人的感情,真是让人摸不透。
陈果儿推开姚尊宪的房间,忍不住轻笑。这个人,怎么又开始邋遢了,散乱的被子还摊在床上,衣服也都乱七八糟地堆着。她走过去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慢慢收拾着,叠着叠着却有泪印在上面。
每当有泪坠落的时候,她就用手背擦一擦眼睛,她尽量让自己笑,看着这曾经熟悉的一切,她尽力想到那些快乐的日子。她把姚尊宪的衣服整理好,收拾干净他的房间,她坐在他的床边,想到那次被他一揽而卧,想到那次被他看到边跳舞边收拾屋子的情景,就忍不住破涕为笑。那些记忆,是她要珍藏一辈子的。
她从姚尊宪的房间离开,轻轻关上了他的房门。转身看着对面的房间,还是忍不住跨了进去。推开门,望见满眼的红。
陈果儿以为这里面应该已是一片狼籍了,却没想到还像她第一次进来时那样灿烂。张婶不知何时也走进了房间,在她身边轻轻说:“本来尊宪少爷都不让我再打扫这里了,可是不久前他又将这里重新整理了。我想,他是在盼着你回来吧。”
陈果儿抹干泪,笑着对张婶说:“张婶,你不要告诉尊宪我来过这里,好吗?”
“你……”
“你不要问。答应我,好吗?”陈果儿恳切地望着她。
张婶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无奈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