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身子直挺挺立在水中,双手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别在身后,动弹不得,脸色白得像白蜡,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没两三秒功夫,二娃的身子慢慢往下沉。
张丹丹吓傻了,躲到我身后。富顺的两只脚也只打哆嗦。
我大概已经猜着遇到什么了,顿时也没了主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害怕极了。
我壮了壮胆,跑过去要拉他。
这时我当然不敢站到水里去,就在岸边去拉他的手,但他的手僵僵硬硬地别在身子后面,我怎么也拉扯不动。
眼看二娃的身子慢慢往下沉,腰下的部位完全没到水中了,我急中生智,三两下脱下裤子,绑在二娃腰上。
“富顺,丹丹,你们快来帮我!”
“哦。”
他们从恐惧中回过些神,跑了过来。
“富顺,使劲抱我两只脚,千万别让我身子沾了这水。”
“秦羽,这是怎么了?”富顺浑身哆嗦,要不是张丹丹在场,他肯定是要尿裤子了。
“是鬼吗?”张丹丹抽噎着问。
我没有回答。横躺着身子,把裤子绑在二娃的腰上。
富顺和张丹丹也够义气,看得出他们非常害怕,但我们三个人都使尽吃奶的力,拽着裤子往岸边拉。
突然“叭”一声,裤子断了,二娃不知是被溪流卷走了还是被水底下的东西拉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我们三个一个踉跄也跌到了水中。
我正想爬上岸,已经来不及了,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反捆住我的双手,另有一双手在掐住我的脖子,还有一双手在水底将我往下拉!
原来,不止一个鬼,是一堆!
我看向富顺和张丹丹,他们也是跟我一样被鬼制住了。
我十分后悔,不该不听父亲的话,更不该把护身符袋弄丢。
富顺和张丹丹都用眼死盯着我,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求生的渴望,好像在说:救救我!救救我!
也许他们认为,在这样的关头,只有我这个被他们称为小神棍的人,才能救他们。
不,不行,我不能这样死!我在心里呐喊。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我在那一瞬间,才想起父亲传我的“退诡诀”。
那时我已发不出声音了,怎么办?怎么办?
在绝望之际,我的头脑反而清明了起来,当机立断,用力咬破了舌间,一股甜腥味充满了口腔。
我让口中的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父亲说很多鬼对秦家的人又恨又怕,我流的是秦家血脉,我的血液至少能让这几个鬼魂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果然,掐住我脖子的手微微松了一下。
“退诡诀”冲口而出!
这口诀我晨昏都要到父亲面前背给他听的,不过五六秒时间,口诀就念完了。
我只感觉浑身一松,瘫软在水中。
富顺和张丹丹他们也跌坐下来。
看来,“退诡诀”起了作用。
泪水爬满我们的脸,但谁也不敢哭出声来。
我们用剩余的一点力气爬到岸边,三个人相互扶持着,慢慢走下山去。
第二天,村里的人在邻村山脚下的小河中找到了二娃的尸体,他们说,尸体是顺着山涧的水冲到下游的,尸体捞上来时,二娃的眼睛还是睁着的,身上像被灌注了石膏般硬邦邦的。
警方的尸检报告说是心脏病突发后溺亡的。
只有我和富顺张丹丹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我们谁都没有说什么,因为我们知道,那些人是不会相信的。
由于很多同学可以证明是二娃主动提议去抓鱼的,所以,二娃的父母也没有太找我们三个的麻烦。没几年,二娃的父母又生养了两个男孩,人们渐渐不再记得二娃,但我知道,我会永远记得这个童年的玩伴。我一直恼恨自己,如果当时可以早些想起“退诡诀”,二娃也许不会死。
又或者,那些鬼本来就是来找我的,只是二娃跟我在一起,所以做了替死鬼。
父亲后来知道了我的想法,告诉我说,害死二娃的鬼是山里的水鬼,那天正好是****之日,那些水鬼要出来找替死鬼的,正好我们四个在阴日阴时出现在那里,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我们。如果不是我危急关头使了“退诡诀”,我们四个恐怕都要命丧于此了。
父亲说:“你看,你所认为的迷信不是救了你自己和朋友们吗?”
后来父亲又给我制了一枚符袋,从那之后,我再不想着摘掉这枚丑陋的符袋了。
父亲对我提了两个要求,第一,我不能再将符袋丢失,因为制作符袋的原材料很难弄到,也很昂贵;第二,我以后不论去哪上学工作,都不能离他太远。所以我初中毕业后就留在本市的学校读中专。我们这个市说是个市,其实也只是个县级的小市。
我刚放暑假第二天,父亲突然对我说他要出门几天。
父亲在家里的每一扇窗户都贴上一张符纸,嘱咐我这几天不得开窗,并交给我一把桃木剑,让我晚上回到家就把剑挂在门沿上。我依次照做。每天回到家就关紧门窗,挂上桃木剑,倒也相安无事。
三天后的晚上,父亲风尘仆仆回到家。
他身上背着一个小黑色布袋,满脸风霜,似乎赶了很远的路,头上竟有三分之一的白头发冒了出来。
不过三天时间,他竟像老了十几岁。
我很心疼,忙帮他放好热水,他却说:“来,随我进后屋来,一刻都不要耽搁。”
他说的后屋,就是他的炼鬼室,平时是不允许我进入的。
我跟着他走进幽暗的后屋。
屋内其实并无什么特别,只都挂着厚重的布帘,不知哪里吹进的风,透着幽幽的凉意。
屋内没有点灯,只在其中两面墙壁上点着一掌豆大的油灯。
屋中间有一张红色的大圆桌,漆红色的桌布垂到地上,桌上孤零零一个香炉样的铜器,细看之下,这铜器上有个盖子,盖子浮雕着一个分不清似狗似狼的动物的头,张着嘴,嘴上含着一颗红色镂孔的珠子。
我心里七上八下。父亲的突然衰老和后屋的阴侧诡异都让我很不安。
我正忐忑看着屋内的环境,忽听父亲说了句:“不要走来走去。”
我惊异地看着他。
因为我一直站定在他身边。
“哦,不是说你。”父亲向我解释道。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一手提拉住父亲的衣袖,心脏跳得自己都听得见声音。
“不要害怕。等你真正地见到他们,你就不会害怕了。他们中的一些,甚至是我童年的玩伴,一生的朋友。”父亲很温和地说。
可我仍然害怕。毕竟因为二娃的死,鬼魂留给我的是恐怖的回忆。
父亲又对着空气说:“你们快躲进幽壳里去吧,我今天要炼制的,可是难缠的主。”
过了片刻,他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自语道:“准备就绪了。”
我只能愣愣地看着,强压着恐惧。
父亲深吸一口气,对我招招手:“过来。”
待我走近,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已多了一把通身黝黑的针,有粗铁定那样大小,举到我眼前,我吓得大叫:“哎呀,妈呀!”
他枯瘦的手拉住我,说:“莫怕,忍着痛。”
我不知他要对我做什么,但他既然是我的父亲,自然不会害我,于是畏畏缩缩,闭着眼睛。
豁出去了。
太阳穴两边和眉心处,被他用粗大的针轻轻一点,倒也不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