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再给本宫说一遍！”
月容公主手中的杯盏砰地一声重重砸回了桌上，怒目圆睁的模样虽未曾破坏她的美丽，却失了一个美人应有的端庄娴雅。
“公、公主……废妃孟平晓、其兄孟逸扬，还有她的丫鬟明珠，都、都被如意门的人救走了……”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在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栽了如此大的跟头。那如意门竟会为了这些人不惜放弃了自己经营数年的大禹朝产业！他打错了算盘，千算万算，却独独没有算到这些人对如意门门主的重要性，已经可以让他不惜与大禹朝皇室为敌！
影卫的首领紧张地跪在大殿之上，头低垂，声颤抖。也许，过了今日，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还有呢？”
“还、还有、还有一直关在死牢密室中的皇……那人，也、也被他们一起救、救走了！”
战战兢兢地将话说全，不用抬头去看，男子也明显感觉到了月容公主眼中凌厉的杀气正直直朝自己投射而来。
“没用的东西！本宫留你又有何用？来人啊……”
“公主，万万不可！”
正想唤人来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奴才拖下去斩了，一旁的涂敏英却在这时开口劝阻。
“公主，兹事体大，现在先将人抓回来才是最为重要。公主何不让他带罪立功，等到事情圆满解决之后再定夺其罪？”
毕竟是影卫的首领，可利用的价值还有很多，此时轻易将其处置，对他们来说多是弊大于利。
涂敏英不若月容公主那般暴怒，自然也是将事情想得更加深远一些。
而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报复的快意竟会转变成现在这样一种结果的月容公主，在暴怒之余，经由涂敏英这样一提醒，也还是很快想到了这一层。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比起杀人解恨，更重要的是怎样让那些已经知道秘密的人闭上他们的嘴巴！
“如意门是个什么东西？”
沉默了半晌，影卫首领见月容公主改了口，差点没有当下瘫坐于地上。他知道，今日，自己的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于是赶紧收敛了心神，字斟句酌着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公主，如意门是江湖上一直……”
“算了、算了，本宫不管那什么如意门不如意门的，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是让本宫失望，你自己知道后果！还不快给本宫滚出去追查！”
月容公主暴躁地打断他的解说，一想到沉星居然也被那贱人的同伙救走了，一想到他们现在就在一起比翼双飞，她就恨不得能够立即将他们碎尸万段。
“奴才明白。多谢主子不杀之恩。这一次，奴才一定不会再让主子失望。”
“你下去吧。找到他们之后，一律格杀勿论。”
“涂将军，皇……那人也是吗？”
“没错！不要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是，奴才明白了！奴才告退！”
影卫首领问了个清楚明白，马上跪着退了出去，直至退出了殿外，才腾地站起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差点再也走不出来的地方。
议政殿内，假沉星依然像个木偶人一样，毫无情绪的站在月容公主的身后。而月容公主，在听到涂敏英格杀勿论的命令时，只是狠狠地睨了他一眼，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皇兄，我本舍不得杀你，可是到了今日，你却不得不死！若是要怪，你就怪了贱人连累了你吧！
即使再小心，腐败脆弱的伤口还是因为移动而再一次破裂绽开。沉星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着，却再也没有哼过一声。他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的世界里，感觉不到任何的事物。
他的抽搐，也不过只是肌肉、神经条件反射后的表现而已。
晏无洵和如意门的一众高手，带着他们冒死救回的四人，片刻没有停留地连夜赶路出了京城，直接往北奔去。
如意门的目标太大，做了劫囚这样大的动作之后，想要隐瞒过去绝非一件易事。所以，即使是多了一个意料之外、伤重至此的沉星，晏无洵仍是坚持按照原定的计划，立即离开大禹赶回如意门去。
也只有到达了那不属于任何一国的边疆沙漠，到达了那建在无际黄沙中，世人眼里神秘莫测的如意门，大家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
“无洵大哥，他要死了吗？要死了吗？”
沉星灰白惨败的脸色，让孟平晓仿佛看到了死亡的降临。她焦急地追问着擅长医术的晏无洵，眼睛片刻未曾离开沉星身上半分，自然也就未曾看见站在一旁的孟逸扬和明珠在看清了这一身可怕伤口的男子，脏污纠结的头发下掩藏着的面容时，意外又震惊的表情。尤其是那孟逸扬，脸上的神色更是说不出的古怪。
“皇……皇……”
“明珠，跟我出来，不要在这里防碍晏公子！”
明珠张大了嘴，无法相信自己所见之人竟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上。她张口欲言，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来。孟逸扬更是迅速扫了周围一圈，确定大家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时，拉了明珠就退到了一旁去，似乎在防备着什么似的。
他这匪夷所思的态度并没有掩饰地很好，足以引人猜忌。只是此刻，大家的注意力，显然都不在他的身上。
“无洵大哥，你救救他！你快救救他！你醒醒啊！快醒醒！你不能死，听到没有？你不能死！”
孟平晓惊慌又无助地看一看晏无洵，又很快地低头去注视着昏迷中的沉星。她想要摇晃他的身体，却又害怕自己一个轻轻地碰触，都会让他更加疼痛。
“平晓，你冷静一点！相信我，我会救他的！现在，我们必须要取下他身上的这些东西，清理一下他的伤口。你先让开，去和你的二哥还有明珠呆在一起，让我好好为他检查，好吗？”
孟平晓的表现早已经超出了某种界限。
晏无洵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什么也不问，仍旧温柔地劝慰着她。一边给她坚定又安心的保证，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始察看起沉星裸露在外、已经开始流脓化血的伤口。
“我、无洵大哥、我……”
想留下、可不可以留下，这样的话对于还残留着一点理智的孟平晓来说，在晏无洵面前是怎么也无法说出口来。而就在她迟疑的瞬间，晏无洵却已经很坚定地将她推到了远处，并唤来了站在另一边正说着什么的孟逸扬和明珠陪伴着她。
“平晓，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相信无洵大哥好吗？他的伤势非常严重，必须尽快地处理，否则会更加危险。但是，这处理伤口的过程你最好还是不要参与、不要观看，好吗？”
看着晏无洵温柔无比、却也不容否决的眼神，孟平晓慌乱的心稍稍平静了少许，她终于咬唇点头，表示同意晏无洵的安排。
“无洵大哥，我相信你。沉……他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救他！”
晏无洵还是柔柔地笑着，深深地看孟平晓一眼。向她保证般地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去在意孟平晓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在他听来是多么的不妥。
他转身走回了沉星的身边，门人们也依照命令，将各自身披的披风解下，高高举起围成一圈。这样，一个人造的屏风便在这荒郊的空地上围着沉星和晏无洵搭起，也将孟平晓的视线阻隔在看不见那可怖伤口的范围之外。
里面很安静，不曾传来一声沉星的痛哼。
偶尔听见的，也只是晏无洵要求门人帮忙割衣、帮忙取链的吩咐。
孟平晓被明珠扶着，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听见，却感觉自己双腿发软、头晕目眩。
那死去般的人，已经丧失了对痛苦的感觉，它们却像是突然传递到了她的身上，撕心裂肺般的纠结，几乎让她不能呼吸。
她微微张开了嘴，借此帮助自己吸纳更多的空气；她紧紧按住胸口，希望这样便能让心里的疼痛得到纾解。
她不知道，明珠亦紧咬了牙关忍着痛，被她抓住的手臂已经青紫一片；孟逸扬则痴痴地看着她脸上不断变换忘记掩饰的表情，眼中的爱恋一点一点变成了诀别般的伤感。
就这样，时间不知流逝了多久，等那高高举起的披风又重新穿回到它们各自主人的身上时，日头高挂的太阳已是大半落于了地平线之下。
已将伤口作了初步处理的晏无洵，又命人将沉星重新小心地抬上了马车。再挤上孟平晓、明珠两人，本就不大的空间顿时显得更加狭小。
一行人继续在渐暗的天色里往北行进。孟逸扬自告奋勇加入到门人护卫的队伍中，与他们一起骑马前行。
此刻，他需要在看不见他的晓妹的地方独自品尝心中的那份苦涩。现在，没有谁，有心思注意他，就在刚刚，他才终于肯承认，他的晓妹，他是真的已经失去，再也找不回来。
“无洵大哥，他的伤，他的伤会好吗？”
孟平晓坐在沉星的身边，看着他已经被擦洗干净的脸庞，颧骨高凸、眼窝深陷，这皮包骨头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代帝王英姿飒爽的风采。
她几乎是带着哭音地问着晏无洵，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终于取出了穿骨而过的异物，终于可以平平躺下的沉星。
“平晓，他的伤颇为严重，再加上时间已经很久，所以要完全痊愈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还有他的四肢，长期被铁链勒捆，已有了坏死的迹象，以后能不能行动如初，还要看他的运气和个人的意志。不过你别太担心，我一定全力治好他，就算我不行，还可以找一一的爹爹……”
晏无洵毫不避讳、毫不隐瞒地说了实话，不是故意残忍，而是希望孟平晓能早日做好心理准备。他此刻心中的万般滋味，也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时间很久？”
“是呀，这些伤口，至少是两年时间了！他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一种奇迹！”
“两年？两年……怎么可能？为什么？”
一切都那么蹊跷怪异。她不是曾在女洼国的昭明殿里看到过他吗？那时虽然相隔有些遥远，可是她仍是将他看得清清楚楚呀。那时，他显得是那么地好！怎么会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怎么会？
孟平晓看着沉星，眼睛从他的脸上身上一一扫过。看见他的头发因为实在难以梳理，而被削短了不少；看见他的面容因为长久的刑囚，而变得惨白瘦削；看见他的身体，裹住了层层纱布，纱布下是怎样的情形，她无法看见，但她却看见了纱布上渐渐渗出的血迹。
“无洵大哥，他的伤又流血了……”
孟平晓焦急地寻求着帮助，得来的依然是晏无洵不变的支持。
“没事。他的伤口已经化脓腐烂了，所以我不得不剜去了那些表面上已经坏死的肌肉，再敷上消毒生肌的药草。这些药草药性强烈，会刺激到血管，所以，他现在流点血是很正常的。”
“他会不会很痛？会不会挺不住？”
晏无洵详尽的解答没有让她觉得放心，看着那纱布上又扩大了不少的血晕，孟平晓反而更加担心起来。
“不会的。之前最担心的是他在我剜肉的过程中痛醒过来，但是，他已经……虚弱地连痛醒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现在我会每天给他服食一些安神补血的药丸，这样，他会一直处于昏睡中，直到他的伤口稍有好转，能够承受这些疼痛为止。”
晏无洵继续耐心地解释着他的医治方案。见孟平晓这般心慌的模样，最后还是决定暂时隐瞒在沉星身体比较好之后，还必须刮掉坏死骨头的情况。
心又一次揪痛起来。孟平晓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却忘记控制自己的表情。在这个时刻，她只顾着自己的伤心，却忘记了自己的态度，也会伤害到那个一直待她极好的晏无洵。
“小姐，我们要相信晏公子！你不是说晏公子的医术连皇宫御医都比不上的吗？”
明珠听得直想打呕，更是看都不敢看一眼躺在那里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一身伤重的沉星。但她却注意到了晏无洵看着孟平晓的眼里那小心隐藏的难过。
赶紧扯了扯孟平晓的衣袖，企图提醒她，在自己的未婚夫君面前，切莫过于为曾经的夫君伤怀失态。
“对不起，无洵大哥。平晓失态了！”
看着明珠一个劲地朝自己使着眼色，再看看神色依然平静如常的晏无洵，孟平晓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表现是多么的出格。一句抱歉，香叶不想地脱口而出，却反而将气氛弄得更加尴尬。
“平晓，你我之间，已不像从前，你何须向我道歉？”
晏无洵轻言细语地说着，这话却像锤子一般重重敲在孟平晓的心上。
是呀，今时不同往日，在这一刻，她怎么会忘记了，她与晏无洵，已是定下盟约的未婚夫妻？
沉星，这个她曾深深爱过，却又伤她最深的男人，早已和她毫无关系。
他们之间，不过是救人的，与被救的，如此而已！
“小姐，那个，明珠觉得这事很奇怪，咱们大禹朝的皇……”
看出了孟平晓宇晏无洵之间的尴尬，明珠没话找话。却在话题起头之时，又突然想起了之前孟逸扬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于是又不得不住了嘴，在晏无洵和孟平晓之间来回扫描。
“明珠，我知道他是谁，你也不用瞒了。有什么疑问直说无妨！”
显然，晏无洵早就知道了沉星的身份，也已经猜出了明珠本来想要提出的疑问是什么。
“那个，小姐……”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瞒着无洵大哥。”
“就是，就是皇上呀！除了两年前的宫乱，大禹朝皇宫里可从来没听说出过什么乱子。一年之前，皇上不是还亲自前往女洼国迎娶了谭月公主为后吗？当时，我和二少爷站在远处，可是亲眼看见皇上携新后一起下了楼船摆驾回宫的。明珠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又会在地牢里出现？而且还是现在这个模样？”
“也许关键就在那场宫乱……明珠姑娘，我们现在没有精力去追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若想知道原由，也许等到你们的皇帝醒来，答案自会揭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