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微凉,咸涩的海风抚过甲板,掺杂着人鱼低沉的吟唱,一抹月光落下,摩挲着鱼群的脑袋,在水面上留下一条通向远方的痕迹。诺顿号悄悄地划破静谧的海面,沿着月光小路,向传说中神秘的东方驶去。
“在众神陨落的年代,洪流和火山吞噬着仅存的生命,最后的希望被封存,轮回的交点,是命运的舞蹈……”
船头,年轻的水手缓缓地唱着,眼底却满是沧桑。他抬眼看向远方,像是沉浸到那个悠久的年代,静静思索。
“哈里夫,给小凯讲故事嘛,你的史诗都已经唱了几千遍了!”一个稚嫩的童声打破了这分宁静,瓷娃娃一样的孩子晃着哈里夫的大手,站在甲板上又蹦又跳。
哈里夫慈祥的笑笑,用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刮了一下小凯的鼻子,“当初要不是你非要跟着,谁也不会把你这么个小孩子带到船上来,现在腻了也回不去了吧?”
“小凯才不腻呢,海上多好,海上有海鸥,有鱼,有哈里夫的故事啊,小凯一点也不腻,”想到了什么,小凯把头低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心事,“小凯不想留在家里,爸爸妈妈都上船了,小凯要是不走,就再也看不到你们了。哈里夫不是说,说东方很危险吗?小凯,小凯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看着这个故作倔强的孩子,哈里夫的眼睛有些酸涩。小凯的爸爸是这艘远征船的船长,妈妈是随船的医生,以往每次出海,小凯都是自己在镇子上等着,小小的年纪,却很明事理,他知道,说不定这一走他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港口送别了船队,然后转头走了。谁知道他能偷偷下了水爬上了船。
启程五天后,炮手才发现躲在弹药库里的他。他自己带的吃的早就吃没了,饥肠辘辘的缩在角落里。出来的时候,还怕怕走的不远,又被送回去。
出海五年了,哈里夫依旧是村里最英俊的小伙子,海浪却让他好像一个老人,小凯呢,也渐渐有了少年人的模样。可是小凯还一直喜欢黏在哈里夫身边,缠着哈里夫讲着故事。
“小凯怎么见不到我们呢,你看,哈里夫一直在小凯身边啊,不过故事嘛,从我第一次出海碰到人鱼开始,你不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甚至我八岁那年,偷喝你格兰帕爷爷的酸果子酒,半夜尿床,你都已经笑过三天了。”哈里夫扶住额头,尴尬的笑笑。
“可是哈里夫的史诗只唱到两千年前,那三千年呢?五千年呢?再之前的之前呢?都发生过什么呢?”小凯一副“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睡觉”的架势,使劲晃着哈里夫的手,甲板上的两个人,都没发现越来越暗的天空。
“有些故事,即使游吟诗人也没能流传下来,三千年前的历史已经被人所遗忘,在重返洪荒的浩劫之后,历史突然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哈里夫伸出手摸摸小凯的头,神色却有些无奈。
大海对很对人来说是个美丽而神秘的地方,对于成天漂在海上的人来说,他是个老朋友,也是个掠夺者。很多水手的青春一点点被大海吞噬,可能一开始还会有一些暴躁,到最后,却也只得平静了。
就像哈里夫,在这几年里,他们的船队倒是没碰到几只掠夺性的船队,但长日无事,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暮年的老者,当初对东方的渴望也就不那么强烈了。小凯呢,这个年纪在本来应该和朋友们疯玩,他却早早出了海,恐怕故事是他唯一的安慰了吧。
“或许,他们是为了回家吧,被历史遗忘的人们,最渴望的,不就是重新找回历史,找到自己来往何处,又将去向何方吗?”小凯看着暗淡的海面,眼睛里闪着不属于他年纪的坚定。
“哈哈,我们小凯长大了啊,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哈里夫有些诧异,揉了揉小凯金色的头发。
“没,爸爸那有些书,我从书上看来的。”小凯抬头,看着东方,“我们,是不是就要到东方了?”
“是啊,到时候啊,不对,暴风雨,该死的,暴风雨要来了,小凯,快去,把所有人都叫起来,然后躲在甲板下面,别动!!”哈里夫抬头看着远方厚重的乌云,眼中有一抹浓浓的担忧,这附近已经很多天没见到船只了,看上去,怎么那么像魔鬼风暴湾?
小凯转身准备冲进船舱,但是一阵浪涌起,船身剧烈的颠簸,他摔倒在地,抓了一把赶紧爬起来,用力敲响水手们的房门,边跑边摇动着警铃,哈里夫则飞快的把帆收起来。
船晃的越来越厉害,舵手们爬了起来,到底舱各自的岗位旁,努力控制着船的平衡,没有人脸上有一点倦意,他们的经验告诉他们,在这种时候,哪怕一丁点错误,这一船人都别想冲出风雨。
船长和大副努力的控制着方向,风浪越来越大,偶尔一阵白光闪过,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几重大浪打到船上,在浩瀚的大海面前,装备极佳的诺顿号也不过算是扁舟。
菲尔蒂斯把小凯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这种时候,只有作为母亲的她才能保护小凯,可恐怕这保护也不会长久了。
耳边渐渐传来人鱼的歌声,却夹杂着一种重任从未听过的情绪,这歌声中混杂着一种极其庄重的音调,像是恭敬地等待着谁的降临,又像是轮回交点处盛大的哀歌,在这波涛汹涌的海上,伴着一艘跟风雨战斗的大船,构成了一出诡异的交响。
突然,船身猛烈地一颤,紧接着就是狠狠地向下沉了一大段,雨连成水柱,狠狠打在诺顿号的甲板上。
“暗礁!我们触礁了!”
这声音没有被风雨和人鱼拦住,准确无误的传递给了诺顿号上的每一个人,击碎了他们最后的信念。然而,随着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没,谁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向已故的诺伊女神默默祈祷。
人鱼们的歌剧唱到了高潮,仿佛下一秒就是神的降临,又或许是人鱼史诗的结束,这时候的诺顿号,却是唯一的听众。
“在混沌之中蕴生的天地,自苍茫孕育而出的神明,在灵气之中慢慢滋长的生灵,谁都逃不过黄昏日光的陨落……
“在灾难之中找寻到一丝转机,忘却了神之职则,放下所有微末的力量,每个民族的血脉都有我们的希冀……
“洪荒中是历史和命运的抉择,遥远的海面上以神为名的巨轮,在轮回的交点,促使一切重归于静……
“三千年遗忘,三千年轮回,君不见,天有天边天外天,地有地底府三千,诸神成殇几人归?
哈里夫最后看到的,是一个面容极为精致的女子,她如瀑的黑发在身后披散一半,另一半高盘至头顶,耳边垂落两缕发,成环状别到脑后,一只金色的簪子在她头顶垂下跳跳流苏,浅浅的眉好像三月的烟柳,粉唇轻启,庄严厚重的音符缓缓飘出。风雨中,她水绿色的长裙翻飞,便是所有人鱼虔诚守望的方向。
一眼万年是种什么感觉?就是此刻哈里夫愣愣的盯着暴风雨中那个纤尘不染的女子生出的错愕,这样娇美的面容明明今生从不可能相熟,但偏偏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亲切,尤其是她修长的脖颈上哪串小巧的樱花坠子,好像在哈里夫的心里,穿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