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逸逍和忽兰进到南剑城中,但见宽阔的街道上人来客往,酒馆里传来熙洽的笑声,皆是“绿蚁新醅酒,能饮一杯无”的劝酒之声。
酒馆外的大榕树下,两位华发老者正敲着棋子,观赏落下的灯花。
红粉青楼夜未央,多少锦衣少年郎,相邀烟花巷,争赢薄幸名。
繁华的街景让郭逸逍惊奇交并,不知所措,而欧阳烈则左探右望,大赞南剑城今非昔比。
两人一鼠皆不识途,郭逸逍只好借问路人寻访那武侯学府的所在。
章仲之被封为武侯,管辖武侯学府,门下弟子上千,羽贤七十二人。他是南方候三国的第一人,有“凤阳子”的誉称。
当郭逸逍和忽兰来到武侯学府时夜意阑珊,却还见上百人排成一条长长的队列,跪拜在朱门之前。
郭逸逍上前询问,才知他们是在拜师。
原来每年的这个时节,武侯学府都会对外招纳子弟三十人。许多慕名而来的年轻人统统跪在学府之前,期望得到武侯的青睐。
然武侯章仲之为了公平起见,好叫凡庶和富贵人家的子弟都能学到羽魂,于是仅采用抽名的法子收录弟子。
但在近几年里,章仲之不再过问招纳弟子事宜,而全部交由长子章鸣顿置办。
章鸣顿将武侯学府打理得兴旺繁荣,楼馆殿阁越建越高,门徒弟子也越来越多,记名弟子一千,不记名的却是数不胜数。
郭逸逍和忽兰只好排在队伍之末,待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郭逸逍忽瞥一只黑影掠过月梢,定睛一看,却又消失不见。
又过得不多时,一名学府仆役走了出来,高声说道:“忽兰和郭逸逍在不在?”
郭逸逍虽相隔较远,但他耳尖,随即答道:“在此。”
仆役道:“老爷有请,劳烦两位过来吧。”
他们二人去到门前,一名蓄胡子的大汉忽地拦住,喝道:“慢着。”
大汉约莫三十来岁,轮廓分明,浓眉大眼,一双眼睛似要将人瞪死了一般,此时脸上微有怒色,显得愈发粗犷彪悍。
郭逸逍问道:“敢问这位仁兄有何赐教?”
大汉哼了一声道:“俺等了十年都没等到武侯传唤,两个小娃娃使的什么妖法,怎地一来就被叫了去?”
郭逸逍道:“小弟刚来,实在不知。”
大汉突然揪住仆役的衣襟,喝问道:“回去问问你们家老爷,俺还要跪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那仆役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急道:“小人不知道哇。”
大汉横眉瞪眼道:“你不知道?”
那仆役在武侯学做了八年的传话,几时受过如此待遇,心中又气又怕。
此刻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颤声说道:“小人当真不知道哇。”
大汉道:“我又没问你,你知不知道****什么事,我要你回去问你家老爷,你听没听见?”
仆役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哪里听到他之前说的什么,但为免了一顿狠揍只能说道:“小人听见了,听见了。”
大汉霍地将仆役拉到面前,怒目而视的问道:“你听见了什么?”
那仆役嗫嗫嚅嚅的答不上来,大汉便立时发作,怒喝道:“你哄俺吗!你信不信俺把你揍成猪头?”
大汉高举右拳,郭逸逍甫要制止,却听到有人说道:“是谁在武侯学府门前惹事?”
但见一身白衣的男子负手立于大门,脸上神色不怒自威。
郭逸逍心中一凛,暗道:“此人气度不凡,竟似不在沈掌门之下。”
他从小在灵剑宫长大,曾见过灵剑宫掌门沈白剑数面,那时便觉沈掌门气宇轩昂,是天底下的大英雄。
此时见那负手之人年纪轻轻,虽只有三十来岁,却已有如此风范,实是叫人钦服不已。
他先前见曲仪风度非凡,但不过行事乖戾,和此人相比又少了几分英雄气魄。
那仆役一见此人,遂露喜色道:“少主!”
大汉眉头微皱,疑道:“少主?难道你这厮就是武侯之子章鸣顿?”
那人微笑道:“章鸣顿正是鄙姓,阁下是何人,为何在武侯学府门前肆意作威?”
大汉放下仆役,作辑道:“俺叫张德逵。既然武侯是你爹那就好办了,你回去问问,俺已经跪了十年,现在还要再跪多久?”
章鸣顿道:“既然都等了十年,何不再等一日?”
张德逵忽地眼前一亮,道:“你是说俺明天就可以通过喽?”
章鸣顿道:“你明日再来便会知晓。”随即又高声对门庭里的人说道:“诸位今晚暂且回去,是否玉榜题名明日自有分晓,都请回吧。”
众人虽有不悦,但也只能败兴而走。
张德逵甫刚要转身离开,章鸣顿忽地闪到身后道:“下去。”
一言甫毕,但见张德逵身形一晃,便从阶梯上滚了下去。
张德逵霍地站起身,瞋目而视道:“你推俺!”
章鸣顿微微笑道:“这是你在武府门前滋事的惩戒。”
张德逵心知方才是自己太过鲁莽,故而心中有怒却不能发作,只能跺脚而去,摸样甚是逗趣,郭逸逍不禁觉得好笑。
章鸣顿转过脸来,说道:“鄙人是武侯学府的张鸣顿,两位是武侯学府的贵客,现下请随我来吧。”
虽已是夜阑时分,但武侯学府内依旧灯火通明,郭逸逍和忽兰随章鸣顿来到一处人影僻静之地,但见乔松修竹,茂林蔽天,层峦静水,恍若山野。
郭逸逍不由得暗暗称赞,心想此处虽不及剑灵山苍翠绿野,但花卉之美却颇有过之。
再走十丈,但见一座约简的木屋突力在竹林之中,屋前木桥流水,庭内鸟语花香,郭逸逍听得醉了,便学飞鸟呼唱,唱声清亮高亢,百鸟纷纷响应。
霎时间鸟歌不绝于耳,或低回婉转,或兴奋激昂。
郭逸逍初时只觉豪气填膺,不得不发,此时方想起忽兰和章鸣顿还在身旁,忙收声笑道:“此地甚美,可有什么名字吗?”
章鸣顿道:“此地虽美,却不及小兄弟的歌喉。此地名叫竹林居,家父就在里面。”
话刚说完,忽听屋中传出声音说道:“纵有嘤鸟竹林唱,不及阁下好歌喉。我在屋里恭候,你们且进来吧。”
郭逸逍等三人进到木屋,便见一老者坐在蒲团之上,老者身穿素衣,两道长长的白眉从眼角垂了下来,面目慈祥,神态温和,眉间隐含三分愁苦,但气度却在章鸣顿之上。
郭逸逍此时再无怀疑,和忽兰上前躬身下拜,说道:“弟子郭逸逍,忽兰,参见武侯。”
那老者便是武侯章仲之,章仲之见状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伸手托起二人,笑道:“一个剑法高超,一个美若天仙,当真是郎才女貌,金丹婆婆收的好徒弟呀。”
忽兰听他说起金丹婆婆,心中酸楚,泪水就要涌到眼角。
章仲之叹道:“金丹婆婆与我交情甚好,当年有恩于我,没想到她岁数比我小,却比我早走了一步,唉。”
忽兰强忍眼泪,不愿在生人面前流下泪来。
郭逸逍道:“婆婆救了我,临终前嘱咐我要把忽兰妹子带到武侯面前,途中得平乐烛贤相助,否则能不能来到南剑城实是两说。”
章仲之道:“曲仪平日好酒,行为又常常叫人始料不及,不过这件事倒是做得很对。”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长笑,一人之声随音而至:“这一次我可是做对啦。”
郭逸逍听罢,便知是曲仪在此。
原来,郭逸逍先前在武府门口所见的黑影便是曲仪,那时曲仪已经离去,现下去而复返,隐身在竹林中窃听谈话。
章仲之早就知晓曲仪的踪迹,所说之话一半是说给郭逸逍和忽兰听,一半却是说给曲仪听。
此时曲仪听到想听的话,大笑而去:“轻吕曲生惊瑶池,孤削闭影踏天云,凌霄飞火览星河,兀立霞楼醉红尘。”
笑声渐远,末了已全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