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在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眼角寒光一闪,一黑衣蒙面人,身形快如鬼魅,挟着一抹刀光从子曦背后扑向御座中那明黄衣袍的男子。仓促之间,子曦冷不防一转身,耳边寒气掠过,似已触到刀锋的锐利,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自己月牙白的衣裙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才知一柄薄如蝉翼般的柳叶刀已滑过了她的手臂,划了极深长一道伤口,血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继而在月白的丝袍上急速扩散成一片污黑。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块腐朽的布帛,几乎可以听见每根经纬断裂的清脆声响。
碎骨声,痛哼声,金铁坠地声,尽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发生……
殿中众人这时皆才回过神来,被这忽如其来的刺杀惊得呆立了半刻,而后左右侍立的青人宫人惊呼声这才响起:“有刺客!来人呐!护驾——”
杀斗之声眨眼已经贴近耳际,赵易轩眸光略扫全场,嘴边浮过一丝浅笑,对着锦佤高喊道:“皇上,小心刺客!”
众官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刻更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张大着口只能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反应快的几人纷纷扑向御案,皆向君王靠拢,以求寻得庇护。
左右侍从立即将锦佤及后宫众妃嫔团团围在中间。烛火亮如白昼的大殿中十来个虎背熊腰的黑衣蒙面人,冰冽的三角眼闪着阴冷的光,被蜂拥而上的禁军侍卫围住,刀剑寒光乍现。黑衣人却未见丝毫惊慌,手中的三尺青锋,一挥而下,一阵花火微溅,金属交接之声后,侍卫们的精钢利剑,全部被削成了几段。
寒光一闪,站得最近的一黑衣人缓缓抽出一柄剑,剑身圆滑无刃,剑尖利如蜂刺,整支剑看来像是一根长钉,目光一寒,飞身向前,钉子般的长剑如毒蛇般向锦佤咽喉直勾勾的刺去。锦佤看着剑尖,脸上出奇的平静。死亡已距他不及三寸,“咻”赵易轩慌乱中拔下跌落在地的宫婢发上的簪子,手一挥,就见他手口已身出一道寒光。那寒光一闪即没,如冷电般刺向正挥刀直刺锦佤的刺客,黑衣刺客痛呼一声,剑关停顿,鲜血直剑刃上滑落,满眼仇恨与不甘地望着锦佤倒地而亡。
另一刺客反身向锦佤刺去,剑势略偏,却是刺中了杨奎的手臂,鲜血淋漓,在众人惊呼声中,杨奎吭也没吭一声,就地晕了过去。蒙面人一击失手,折身便往柱上撞去,顿时头破血流,委顿倒地。明眼人一看,俨然便知这几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刺客或砍或劈,一副以命搏命的方式,禁军侍卫节节败退。锦佤剑眉飞扬,一双冰洌狂傲的乌黑眼眸,如冰似柱,流露出嗜血的杀戮之意,似扬非扬的唇角弯起一优雅的弧度,蓦然抽出身侧侍卫佩带的利剑紧握手中,光影闪动,杀退靠近之人,血光四散,血腥之味四处弥散。明黄色的衣袍此刻已经被鲜血浸红,斑斑之迹恐怖至极……
激战仅仅是半盏茶的功夫,众人却恍若度日如年。一场奢侈至极的宴会,此刻却被添上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大殿之内一片狼籍,血溅丹陛,彝器倾覆,天子仪仗御器之物,丢弃零落。遍地尸骸中,大半是年轻美貌的宫女及妃嫔……幸存宫人抱头四下慌忙躲藏,侍卫们迅速处理着伤患,即使是较为镇定的几个高官,也留有些许战后的余悸,表情呆滞沉郁,犹如木偶。黑衣刺客六死四伤大都被剿杀殆尽,余下的四位伤残者未等禁军拷问就已挥剑自尽,为众人留下团团疑虑。
赵易轩蹲身垂首端详着倒泊在血迹中的一妃嫔尸体,一道极细的刀痕划过她的咽喉,细如红线,皮肉完好,几乎不易看出痕迹,却是一刀致命。鲜血从细细的刀口大片涌出,淌下肩颈,凝结在身下光洁的乌砖地上,猩红刺目。浓烈的血腥气冲入他的鼻端,那张被恐惧扭曲的惨白面容,渐渐在他眼中放大……
“好快的刀法,看来绝非一般的江湖莽夫。”看着死者那极其巧妙却也一刀致命的伤口,赵易轩自言自语的沉声道。
在激战中子曦早已跌坐在一僻静的角落,看了看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侍卫的尸体,血顺着丹墀蜿蜒流下,将朱红的丹墀染得更加赤艳,一身狼狈静静的跌坐在那里,天地间惟有一片寂静,如鸿蒙未开。她默默的告诫自己不要倒下,她的使命未完成之前,她不能就此倒下,她是穆家子女,身体里流淌着穆家历代坚强不屈的血液,她要活着,必须活着,活着为穆家枉死的冤魂报仇血恨,她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她要坚持,要坚持……
终是低不过身体传来的撕心肺裂般的疼痛,一阵眩晕,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可左手却隐隐传来阵阵酸涩麻痹之感。竭力想要抬起手来,手臂却似有千百万斤之重,只见手臂上一道极浅极细的红痕,渗出血丝,殷红里带着一点惨碧,倾身向前倒去……眼前一切都模糊变暗,人声惊乱都离她远去,惟一能感觉到的,只是那满腔的仇意。她终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机会。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揽住了她纤柔的腰肢,那明亮眼眸的主人在她身体落地之前拥住了她,同时也看见乌黑的血从她的臂上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空气宛如生了铁锈,连着味道都是充满血腥的。
锦佤紧紧拥住她那仿若无骨的娇躯,肌肤相贴处,锦佤觉出了她的冰冷。身躯轻如蝶骨,几乎感觉不到丝毫分量,恍然就要随风飘走。一泓青丝从肩上散下,拂过他的胸前,空气里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转身向着内侍冷冷的大喝一声:“赶快回灏灵宫!”
内侍皆未回过神,回灏灵宫?难道是他们听错了,青衣宫婢皆面面相觑,皆未回过神来。
“都伫着干什么?还不快喧御医进宫。今儿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就拿你们试问!”锦佤的声音几乎夹带着一丝咆哮的意味。
恍惚间,子曦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三月江南的烟雨中,那剑眉星目,翩然如玉,一双眸子黑深似夜色,温润如玉白衣萧索的男子身畔。他与她琴瑟合鸣,泛舟人间天堂,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会有人,与她意气相投,喜她所喜,爱她所爱。
“轩……”发自内心深处的一声低喃,冰冷的指尖滑过他的面颊,留下一道挚热的温度,然后重新垂落到身侧,模糊中他隐约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一抹如蝶翅般的阴影。
夜色凝重,灏灵宫灯火通明,到处飘荡着浓烈的药汁味道,明亮的烛光因为进进出出的青衣宫人穿梭往来而飘忽不定,乌金光洁的地面因为烛火的明亮而映着地面的人影黯淡得如同鬼魅一般。
御塌上,黄绫腾龙帷帐高高挽起,柔和的烛光,映在子曦苍白似雪的面颊上。她还处于昏迷状态,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极不安稳的颤抖着,宛若受了惊的蝶羽在无声地翩跹。即使这样也掩饰不了她那我见犹怜的倾城之貌,她是谁?他怎么不知?宫里何时进来这么一位才貌俱佳的女子?
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场面,已让锦佤着实出了一身密汗,乌黑的发丝亦被冷汗湿透,紧紧地贴在冷漠的前额上,他紧抿着双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腾升的怒火至胸中喷涌而出。居然有人胆敢在戒备如此森严的皇宫大院中行刺。
战战兢兢跪于乌砖地上的宫婢拿起一旁御用的纯白棉布裁成的手巾,在金灿灿的盆子里沾湿,轻轻的擦拭着子曦的伤口。洁净白布刚覆上伤口,转眼便沁出乌黑的血迹,可能是宫婢心中惧怕而用力稍大,子曦秀长的眉一皱,低吟出声。
“奴婢该死!”青衣宫人骇得含泪跪倒在御榻旁,颤抖不已。
“笨手笨脚的奴才,滚出来,让朕来。”亲自拿起宫人递过的手帕,轻柔的覆上她流血不止的伤口。
一旁垂眉敛目而侍的宫人和太医额上都渗出了密密的汗珠,这个时刻,稍有差池就会人头落地,任谁的心都提到了嗓门口。众人皆知,后宫无一妃嫔顺便出入过灏灵宫,更别提躺在这御榻之上,可眼前这女子的劳宠,俨然到了后宫的极限。
太医跪在御榻前,伸出三指侧头凝神的给搭着白锦帕的子曦搭着脉,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子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般大的冷汗,沉默不语,这一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难熬至极的。
子曦左肩的血污衣衫被褪到肩胛之处,肩上覆着乌血斑驳的白布。太医壮着胆子,上前轻柔地揭开布巾,登时无声的道抽了口凉气。伤口细长如女子娇好的眉,血流却如细泉一般止不住,还泛着丝丝的乌黑色。
慌忙的收回手指,从药箱内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拔下塞子,倒出了一颗药丸。随侍的宫人早已端过一碗清水,将药丸就水化开,喂进了她的口中,这才扑通跪倒,叩首:“皇上,这位姑娘所受只是皮肉之伤,所幸中毒不深,只要按时服下这瓶药丸,便无大碍。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好生的静养。”
冰冷的眼神从太医的脸上滑过,沉声说:“记住你所说的话!如果治不好她,你们一个个都得提着头来见朕!”那急切的语调,已透露了太多不寻常的关切与担忧。
锦佤脚下,太医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伏地叩首:“微臣遵旨!臣定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飞刀上有毒,所幸中毒不深,微臣已让她服了解毒丹药,所以……暂无性命之忧。”太医不敢抬头,虚脱般倚跪在冰凉的乌砖地上。许久,许久,他只看见烛光将君王的影子拉得长长斜斜,在光洁如镜的乌砖地上颤悠悠的晃动着。
太医已经答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不住地叩首。然后,隐约看见锦佤明黄的衣裾擦过面前的空气,由于步幅略大,衣摆激起的风扑打在他脸上,如冰般刺骨寒凉。侍君王转身离去之时,他才紧张兮兮地抹掉额际上不知何时沁出的冷汗,深深的舒了口长气。
夜风从殿外荡进来,吹得重重白色纱幔狂舞不已,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锦佤面色沉寂地穿过重重纱幔,穿过忙碌的宫人,静静地坐在床畔,她的双颊苍白,秀眉紧蹙,杏眼微合,玉手无力地垂着,宛若纤纤琉璃奄奄一息地躺在御躺之上,脸色似雪般透明而苍白,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脆弱得仿佛轻轻碰触就会粉身碎裂,融化开来。
火光摇曳,映得满眼火树银花,满天星斗似都在眼前隔了一道薄纱,而他就在纱的另一端,那幽深秀丽的双眸、清丽的脸庞,竟是那么的近在咫尺,可就在指间触及的一刹那,却如五彩泡影般片片碎裂。无数浮光掠影飞逝,他看得清晰无比,揭开面纱的那一刹间:莞莞复活了……一直模糊在记忆里的片段,仿佛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如今却又被这有着一双清透眸子的女子用丝线一颗颗穿戴起来。
往事轰然坍塌。
手指滑过她的眼睛时,他默然地僵硬了半刻。
眼前的容颜依稀如同在梦境中一般,那些迷离的光与影,都成了瞬息的光华,流转无声。一切的画面变得朦胧而奇异。那般熟悉的身影,离他,那般的近,近在咫尺。恍惚间,眼前躺着的白衣女子似乎就是昔日那个与他淡天说地的绝色女子,正语笑嫣然的痴痴凝视着他。似乎,似乎,还在轻声软语的呼唤着他……
榻上女子一声痛若的低喃声让他眉目顿然一清,而脑海中,那丝丝缕缕的思绪却仍紧紧缠绕着他,久久不能释怀。锦佤带着龙涎香气的修长手指,拂过了她耳鬓的乱发,抚上她那灼热的额头,明知她已经听不见,却还是温柔似水般的低喃道:“很疼吗?”
语出,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这柔情得怪异的声音不像孤傲的他,这样对她的怜爱,不像君临天下的帝王。
隐约听到有一温润的声音轻轻的唤着她,竭尽全力的睁大双眸,眼前却仍然黑漆一片,他的面目再次陷入了一片模糊之中。内心深处正如水蒸油煎,思绪翻滚,万般难言,一碗一碗的药汁,黑糊糊的稠如蜜汁,真是苦极了,喝到口中,可是却一直苦到心底深处……
一种痛苦而衰弱地颤粟由下而上的蔓延开来,药力好像开始发作,她的脸色渐渐有些红润。眼睫轻颤了几下,仿佛两双蝶翼微阖。
竭力不再让自己去想那痛心急首的名字,却怎么也挥不去眼前白衣皎洁的身影。眼前渐渐迷离,明知是幻象,却也恨不得再靠近一些。然而只一瞬间,诸般幻像都随之消失,徒留花影繁深,夜静无人。
锦佤纵然俯身,像是饥渴了几百年的贪婪野兽,唇贴住她的耳畔,很轻的声音,带着快要燃烧起来的炙热:“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要坚强的活过来。朕再也不能没有你,纵使老爷爷不保佑你,朕也会护着你,时时为你祈福,让你早日康复,因为朕再也不能失去你,再也不能让你就那样的离朕而去……”
子曦痛苦地颤抖着,然后重新陷入了昏迷,昏迷前的记忆中只停留了那双如火的眼瞳。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弯出了一抹无力的笑容,似乎是在回应着他的执念。
这一觉她觉得自己睡得好沉,梦里隐约见到了父亲、母亲,依稀又回到了承欢他们膝下的无忧岁月。然后便是那有着一双清澈如水的隽秀男子,那温暖着她一世凄凉的笑颜……紧紧闭目,不愿意自己那么快至梦幻中清醒过来,她只想沉浸在这片刻的温馨之中……
“你醒了吗?求你睁开眼睛看朕一眼,好吗?莞莞!”这哀恸的声音让她心口莫名的一阵抽痛,竭力挣脱睡意的召唤,想要睁开双眼,却在一片迷蒙光影里,见到一双赤红的眸子,红得似欲滴血。她陡然一颤,刺客,刀光,血痕,那一张张惊骇的神情……那惊心动魂的一幕幕瞬间掠回脑中,又记起了最后清醒的意念,记起那陌生却苍白着脸色的男子,紧紧抱着她满目惊痛若狂的样子……
脖颈出裸露出的肌肤凝脂一样欺霜赛雪,在火红的烛火下竟散发着幽幽的光泽,那长长的睫毛仿佛不堪重负似的低垂着,微微颤动。好半晌,她才缓缓地睁开双眸,带着此许迷离的眼光痴痴的凝望着他。
“你醒了?”他直直望着她,目光恍惚,好似不敢相信,急声低唤着。她浅笑盈盈地望着他,眼中一片洪荒,迷迷蒙蒙中,又轻轻阖上了眼睑。
那仿佛是一道闪电,一刹那间使他浑身动弹不得。原来她是在梦魇。
轻轻摩挲着那苍白如霜的双颊,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抗拒着什么强大的力量,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一滴如水晶股剔透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流到了他的掌心,温热的液体烫着他的手心,食指轻轻摩擦掉那冰凉的液体,他的心紧紧地绞缩,疼得几乎窒息。
“轩——”她下意识的伸手慌乱抓住了他的手掌,双眸里流转着似醒非醒的朦胧,而后,她至心底里呢喃了一句。他的眼睛怎么红成这样,仿若迷蒙的血。心里一阵绞痛,刚要抬手去抚他的脸颊,却惊觉周身毫无知觉,半分不能动弹。
听见她在昏迷中的低喃声,锦佤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欣喜若狂的连声急呼:“太医,太医!”
太医从外殿进入内寝,青衣宫婢见他进来,无声无息,动作灵敏地卷起了轻纱锦幔。
恭谨地低垂着首,慌忙上前走到殿内雕有五爪金龙的御榻畔,垂帘掩帕凝神搭脉,半晌才长舒了口气,撤回诊脉的手指,赶紧谨慎地朝锦瓯磕头叩首,脸带喜色的道:“姑娘脉象平稳,毒性大有缓解,只是眼下毒药尚未除尽,以致肢体麻痹,全无知觉,只需静心修养即可,皇上请宽心。”
“知道了,下去开药方吧。药就由你亲自熬,其他人朕不放心。”冰冽锐利的双眸,冷冷地扫视了跪地的太医一眼,锋芒凛凛的眼眸不泛半点波澜。
抬首便见君王那双阴冷的眼眸,冷冷地盯着自己,他的目光如冰冻了三尺的寒潭,让人窒息。僵硬的身体不由一阵战栗。连忙恭敬地回禀道:“是,微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