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后期,“四人帮”越是接近倒台,他们的所谓突出政治的极左路线就越猖狂,表现在教育战线上就是工宣队、贫宣队已结合进学校领导班子,工人阶级、贫下中农接管了学校。
大约是1975年春,甘井子区工宣队、贫宣队员在夏家河子当时的大连师范学校集训,办学习班,我那时负责会议记录一类的工作。在学习班即将结束的头一天下午,分管教育的区革委会(区政府)副主任,一位资历很深的部队转业干部来到这个学习班看望学员。这位老首长没架子,一口山东腔,与这些工、贫宣队员很能谈得来。不知谁提议让这位副主任在第二天总结会上做个讲话,老首长挺随和,不假思考地就答应了,但临走扔下一句话,让给他准备一篇稿子。晚饭后,区工、贫宣队负责人把写稿的任务交给我,并立即召开各单位工、贫宣队负责人会议,一起兜兜稿子的材料,一起捶捶稿子的路子。这些同志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扯起来,很少切题,会议开到晚上十点,也没谈出来多少材料。他们不着急,我着急,第二天上午八点开会的稿子得我拿出来,我建议会议就开到这里吧。散会后,我需要一个单独的房间。找来找去,在食堂里给我找了一张桌子。我急忙列出个写作提纲,参考材料就是《红旗》、《理论与实践》这类杂志和近期一些报纸社论。参考材料没问题,但写起稿子语气有些别扭。因为我那几年写稿子,多半是站在“我”这个普通工作人员的角度写的,一口一个工人师傅,突然改换区革委会领导对工宣队、贫宣队讲话的口气,就“硬”不起来,写了几段后觉得高度不够,不像区里主要干部的讲话。我闭上眼睛,把自己定位为“区革委会主任”,坐在主席台上,讲给下面仰脸的工、贫宣队员群众听,我应怎么讲?想了一会儿,我的感觉找到了,我要以领导的口吻居高临下,要教导他们今后如何做,这是一次很大的心理换位。于是,我铺开稿纸,打开《红旗》,该抄就抄,该自己发挥就自己发挥,洋洋洒洒写得挺顺畅。当时时兴的“套话”、“大话”、“空话”说起来合辙押韵,听起来铿锵入耳,什么“一个原则、两个观点、三个紧跟、四个忠于”这类“党八股”,信手拈来。由于我精神高度集中,不知什么时候无意中抬头往窗外一看,吓了我一大跳。窗外就像雷雨夜打闪电照的一样亮,但分明是晴天没下雨,我定神细看,看到了远处,天已大亮,一看手表已是凌晨四点了。我过去还真不知道五月份天亮得这么早,我已经低头写作五个小时了。这时才感到肚子饿了,腰也有些酸,但好在就要收尾了。早饭前我已把稿子修改了两遍,觉得不错,才放心地躺在长凳上睡了一觉。
这次总结大会,革委会副主任是最后一个讲话,几乎一字未改地把那篇稿子念完了。中午会餐时,可能奖励我写稿有功,把我安排在主桌的旁边桌上,与那位副主任坐得挺近。饭前副主任就握过我的手,意在表示我辛苦了。席间,工、贫宣队领导几次说副主任的讲话有高度,有深度,听后受启发,受教育,回去落实有方向,有措施。总之,副主任的讲话是“高水平”的。开始这位老领导还客气几句,看一桌子的人都夸他,他说你们别夸了,要夸就夸“周主任”吧。他说着转过脸看了看我,同桌的工、贫宣队领导一下子全笑起来。这一笑,把我闹了个大红脸,我说老主任你可别开玩笑,我可承受不起。老主任一本正经地说:“你就是区革委会主任,你怎么写,我就怎么念,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这么说,我还真的当了一次革委会主任”,我于是“就坡下驴”,做了个鬼脸,又是一片笑声。
感悟
干部做到一定的位置,讲话由秘书写这无可非议。如果领导者有自己的观点、见解,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略,让秘书代劳写个稿子,在正式场合显得庄重是未尝不可的。但如果全靠秘书掌舵,自己“光坐船”,秘书写什么,自己讲什么,甚至出现把“接下页”都读出来,把“巧干”读成“23干”的现象,那就不可能成就大事。
本文中提到的工贫宣队、是“极左”路线的产物,我想与他(她)们本人并无多大关系。正像我痛恨“极左”路线,但我还是挑灯夜战写稿子一样。国家的命运、百姓的命运,关键是看执行了一条什么政治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