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云淡风轻。
南临的寒冬虽冷,却不似北钺漫天飞雪,酷冷异常,但状元府的暖阁内已挂上了重重皮帘,却依旧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气,阁内的暖炉前,藤椅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里里外外将自己裹得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俏脸躲在狐裘的绒毛处,自有一种慵懒的味道。
“公子——”
“拿来。”我看似心不敢情不愿地将手外露一些。
“公子,还是不要看了吧。”慕云眼神躲躲闪闪。
我定睛看向他,面上的确不如往日沉静,再度伸手,嗓音厉了些重申道,“拿来!”
慕云见躲不过,便将一封信函交予我手上。
打开,片刻而已,我面不改色的看完,随后将信封连同书信一起扔进了暖炉,顷刻间燃为灰烬。
“慕云,让你去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我转头问他,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公子——”慕云语塞。
“怎么?说话结巴了?该不会擅离职守,忘了我给你的任务?可要罚噢。”我取笑道,只是笑的有些勉强。
“公子,那封信——我看过。”慕云埋下头去,突然来到我跟前,“公子,你还是回去吧,你若是不回去,说不定他真的要另娶她人了。”
我索性站起,看着暖炉里一团火簇,久久不语。
“公子,王子乔说让你赶快回去,若是你现在不回去,以后这后宫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他凤非离也不再是你一个人的。西洛之前就有与北钺和亲之意,当初就曾遣派齐曜公主前来,被凤非离连人带嫁妆一并扔了回去,如今,你不在朝堂,就算凤非离他再护你,那闻冲之类的赞成派官员岂能就此善罢甘休?公子,你还是先行回去吧。”
窗外枯枝,黄叶,屋内也不见得暖和。
耳边听着慕云的絮絮叨叨,豁然间,我唇角绽开一丝笑意,转身道,“慕云,你说这信是王子乔写的?”
“嗯,公子方才不是也看了吗?”慕云讷讷的问道。
我面颊微微泛出一道红晕,埋下头去暗道——岂能告诉他,我方才草草看了几字,便心烦气躁地将信扔进了暖炉?乱我心者……
笑意在脸上渐渐扩大,重新窝回狐裘之中,懒洋洋的眯着眼,只是与方才不同的是,心情不仅平静,还带着一些幸灾乐祸。
“公子你,真的不用回去?”慕云愣在原处,究竟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笑道,“不用理会,就当完全没有收到这封信。”
“他二月十四就要纳妃了,公子你难道一点也不在意!”
瞧慕云急迫的模样,仿佛他就是我似的,想到一句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忍俊不禁,打趣道,“我如今就赶得回去吗?北钺启都距南临京师千里之遥,没有十天半月的路程,怎么可能及时赶回皇宫阻止?待我赶回去,说不定正赶上他们大喜。慕云,你是存心想让你主子自找难堪,是不是?”
慕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整了整姿态,才正色道,“我让你这半月来查的资料如何?”
“哦——”慕云回过神,脸色仍有不甘,似乎还想劝我什么,最后只得递上一沓厚厚的资料,“这是东秦有记载的文书,和一些民间的文人雅士诗词中提到的些许蛛丝马迹,我想可能对公子有用,便一同拿来了。”
“嗯。”我随手拿起一纸诗词,轻念道,“玉叶冰枝,纵翠尊红萼,万般娇艳,却不如我夜下皎月,难消相思去。”
“初看,婷婷娇羞,不胜多情;乍看,尤逊三分。”
“自古常有咏月诗,何处可见叶相事?”
我的眉头轻轻拢起,这些诗词有一则有二,每每都是两相对比——一则月,二则叶。这月可以是世外新月之称的姬月公主,那叶又是谁?难道这东秦的皇宫内……我急忙翻出慕云带回的史料,果然——“贞元一百零一年春初夜,孝仁皇后诞下一女,眉目清秀,眼神如皓月般皎洁,恰逢夜空出现一道霞红,久久不散,国师大喜,言此女乃东秦之罕世明珠。秦晋帝喜,将此女赐名姬月公主,排行老二。”
由此说来,那么在此之前,岂不是还有个公主?史料上却鲜有描绘,若说此女已亡?不可能,但凡皇室中人殁,史书必有记载,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因为姬月得国师之良言、皇后之女、出身又这般神话、亦有绝世之容貌,完全掩了之前那位公主的风头,如今南临宫中的这位恐怕就是东秦皇帝万般无奈下的选择。
“备车,我要进宫。”
“进宫?”
“嗯,怎么,自家妹子初婚,我这做哥哥的,担心她不懂宫中妃子的礼仪,闯出什么祸事来,特地去看看她还不成?”
经过林中,突闻马声一阵嘶叫,倏然煞住,毫无预警的,我一手紧拽门帘,稳住身子。
“怎么回事?”我冲外面喝道,一阵打斗声随即传来,不绝于耳。
我一个轻跃出了马车,只见十来个黑衣人模样打扮的人手持利刃,一见我出了马车,明晃晃的锋刃齐刷刷冲我砍来。
“公子小心!”慕云喊到,纵使他武功再高,一时之间被数个黑衣高手缠住,分身乏术。
我冷嘲地睥睨了他们一眼,一声轻哼自鼻翼逸出,眼看利刃落下,刚要手肘击去,夺身上前抢下兵器,突然间,我见原本几个冲我而来的黑衣人眼底竟起了一丝犹豫,互相对视了一眼,我顿时恍悟,收住所有的招式,眼睁睁地望着那锋芒自我头顶砍来,双眼一闭掩去了一丝笑意——
“公子!”慕云大声喝道,将围堵他的黑衣人悉数撂倒。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兵器触碰到头的那一刹那间,突闻哐——的一声,刀刃纷纷断成数截,我徐徐睁开眸,映入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住手!”他拧着眉一声厉喝,那群黑衣人果然都停了手。
“卫丞相,你三番两次针对我,究竟想怎么样!”我冷声责问道。
慕云亦是来到他跟前,愤恨地将剑锋驾在他脖颈处,“我说过了,卫临煊,你若是要我的命,我还你便是,不要再来惹岳大人!”
我朝慕云使了个眼色,撤去他手中的剑。
凝视进那双眼眸,他黯伤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她,我只是想逼你出手,并不想害你。”
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曾几何时,我幻想着将它抚平,而如今……
“卫丞相,你这么冲动,就为了一个猜测,竟然对朝廷命官兵戎相见,如此的儿女情长,还真是了不起啊!”我咬牙切齿道。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我的话,只见他踉跄了两下,口中喃喃道,“原来真的不是……是啊,当初是我亲自将你埋藏,怎么还能如此奢望……”
我不是每次都能料事如神,如果不是捕捉到黑衣人那眨眼间的犹豫,我不会怀疑是卫临煊的人,也许此刻已经出手,若是那样,这时,他该喜?该忧?结果不是月峥,他伤;结果是月峥,他依旧会伤;卫临煊,你明知结局会一样,为何还要一试?
他茫然的眼神一片空洞,若说以前还有忧伤,而如今,这唯一的感情也被抹煞得干干净净,仿佛只剩下一个虚空的躯壳……
见他无比落寞地转身,缓缓地离去,手掌因为方才隔档我头顶处落下的兵器,如今伤痕累累,鲜血染满了整个手掌,殷红一片,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他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淡了,也模糊了……就像他在我心中一样。
那个余晖下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孤静,寂寥,原本想奚落他一番,却在他转身之际,硬生生的将到唇边的话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