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见过慕云的，更何况，慕云和慕兰原本就是兄妹，眉宇间必然有几分相似，要人出来并不难。
“慕云？”他试探地唤道。
慕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埋下头去低声道，“你认错人了。”
卫临煊似有斟酌，确实，这铁面具之下，是如何一张容颜，他也不能确定，可是眉宇间的神态却像极了那个人，只是比以前更冷。
“卫丞相，以后还望你自重些，毕竟同朝为官，理应和睦相处，若是再如此草率行为，让皇上看到问起，你说我该如何回答？”我凑到他耳边低语，看着他脸色微变，我拂袖而去。
我目光深沉的看向那后宫之门，许久才缓缓回过头，对慕云轻道，“慕云，你回去吧，皇宫禁地戒备森严，没有人敢对我不利，而且以我的武功，真有危险降临，我会选择自保，你先行回府去。”看着他的眼底晃过一道慌乱，我抢先道出了他心中的担忧。
慕云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转身之际——
“慕云，可不许再偷偷跟来。”我笑道，冲他挤了挤眼，我心底最担心的人还是他，甚至较之北钺的那个人来。凤非离对我有情有义，但是他尚有理智存在；而慕云——只要我要他做的事，他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甚至为我杀人，在所不惜，什么事都会可以做吗……他是木讷的，但却一颗真心捧在手掌，交相付，只是，只是……我仰天轻叹……这世上却唯一个“情”字最不能勉强，所以注定我还不了他的……
慕云一惊，随即看到我这幅戏耍他的模样，无奈地咧了咧嘴——的确，他的那点小举动又怎么瞒得了。
在我整了整官服，昂首踏进宫门的那刻后，慕云沉叹了一口气，亦是低埋着头往状元府走去。
直至一双官靴印入眼帘，他徐徐抬起眸，对上一双忧郁的眼眸，似乎较之过去，更阴暗许多。
“慕云——”
避无可避，该面对的终究躲不过。
那双忧郁的黑瞳中映照着那人冰冷的目光，如寒冬般刺骨。
“慕云，你为何还要回来。”卫临煊低声问道。
六年前，自月家被满门抄斩，萧瑾的目光便放在与月家有任何关联的人身上，自然武林盟主凌瑞首当其冲。萧瑾曾分派十几路人马，在各个哨卡设下埋伏，果然，凌瑞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到达边境，而当初，负责截住慕云的那路人马正是由他卫临煊带领。
“峥儿她——”
“主子他不是已经被你们害死了吗？”慕云冷冷的反问道。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状元府，岳珏他究竟是什么人。”
慕云冷笑道，“怎么？只要是我慕云的救命恩人，都跟你卫大人有仇？一探虚实，然后迫不及待想铲除？”
“慕云——”
“卫临煊，我欠你一条命，你若是想要，我还你就是。但是——请你让我还完恩情。”
卫临煊直视他的眼神——一如当初的执著，他凝望着那片昏暗不明的天空，能映入那双冷目的却仅有一处——他的天空仿佛一直为月峥空着。
一时间，他若有所思。
端阳殿——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不管萧瑾是不是为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还是另有目的至少。今晚过后，南临百姓都会知道我岳珏的妹妹乃是当今圣上的宠妃，虽不敢说三千宠爱集于一身，但是单看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侍女、太监慌乱无主，闹得人仰马翻的模样，还有文武百官无一缺席，纷纷在列的规模；皇宫九曲百回的长廊处从夜明珠照明，到不远万里、八百里快马加鞭运来边缘南部的荔枝以供餐宴品尝——这些无一不是在昭示着这位惠妃在皇帝心目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唇角轻轻勾起一抹浅笑，举杯周旋于一群溜须拍马之人中。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一声刺耳的尖唤声。
群臣膜拜，俯身行礼，连呼万岁。
“众卿平身。”
我抬起眸，看向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的目光正好落在我的身上，似笑非笑，烛光下，朦胧不清，却更显清俊非凡。
“今日是朕大喜的日子，众卿家不必拘礼，来，来，来，随意一些，尽兴便好。”是个人都看得出萧瑾此刻心情颇佳。
顺着这个梯子往下走便是好事，可偏偏有人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不分轻重。
“皇上不过是纳妃而已，在我们东秦，随便行个虚礼便是，如此大的排场……就算是迎娶东宫也不过如此。”一声尖锐苛刻的话声刚落。
“皇后可是嫌朕委屈了你东秦？”萧瑾目光一紧看向身旁的人，我这才细细打量起她来，若说姿容，远远看去，不甚清楚，不过可以确定，定是一个绝美的人儿，镶着宝石的皇冠沉沉的压倒在如云的秀发上，冠顶还点缀着鹅蛋大小的一颗极为珍稀的明珠，额前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垂下，我不禁摇头，倒是可怜起她那纤细的玉颈来。
“哼——”皇后撇过头去，“皇上，既然已立我为皇后，为何还要坐拥三千后宫？难道不是小觑我东秦？小觑了我姬月？”
“哦？”萧瑾眯起眼，依旧笑意丛生地看向她，不急不躁，待她继续往下说。
“论这后宫只有一主，皇上若是当真实行起来，也并不是开什么先例，更非难事。北钺便有现任炎帝“三千后宫，只为卿空”，据臣妾所知，这凛月皇后无权无势，也没有煊赫的背景仰仗，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介弱质女子罢了，此种女子都可以享此殊荣，为什么臣妾不可以？”
“呵呵……”萧瑾居然仰天而笑，倏然收起笑意，脸上一阵寒意似霜，“朕不是凤非离，皇后亦不是公子月。要朕只娶一人，可以！”
殿下一片喧哗，萧瑾目光一冷，所到之处噤若寒蝉。
他一字一句道，“北钺炎帝的凛月皇后可不是皇后口中的弱质女流，她曾大败你东秦飞将倾天城大军于边关，也成就了四国之内“千机公子，算无遗策”之名；她曾治水利，修堤坝，整改赋税，鼓励生产，让北钺百姓安居乐业，使得北钺短短五年时间，一整颓势，举国兴荣之态，凛月皇后亦是深得民心；她与北钺右相忘年之交，她与诸位将军更是更谈笑风声；她也曾拈花亭中，回眸一笑，让三千粉黛尽失颜色——这样的奇女子，不要说凤非离捧着手心怕掉，含在口中怕化，只得疼入心；就算他凤非离想另立妃子，恐怕群臣也不同意，他北钺的全城百姓亦是不会同意。皇后——这些，你可做的到？”
我一口气没喘上，差些咳嗽起来，这说的是我吗？我暗道，这流言的威力果然不小。
心底某处却暖暖的，清丽的脸颊微微泛红，嘴角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来。凤非离，这番话，你可曾听到？记得你我临走时的约定否？
——“我不会阻止你纳妃，也不会阻止你去碰任何女人，后宫的也好，民间的也罢，但是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
——他闷笑，“娘子可是吃醋了？”
——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无比正经道，“凤非离，若是真的这样，我会选择静静离开，不会让你再有机会来招惹我。当初我可以嫁给你；以后我也可以离开——如果我的幸福是要跟别人分享，我宁愿不要。”
底下的抽气声让我从记忆中抽身出来。
萧瑾脸色阴郁，皇后亦是不肯妥协，两人正僵持中。
群臣中，一个清透的声音现了出来，我不疾不徐地往前两步，“皇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要多加思量，切不可欠了稳妥。北钺是北钺，我南临是南临，怎可相较比拟。东秦既然已和我南临联姻，如今公主身为我南临后宫之主，这点肚量可是没有？”我眼扫向殿上的人。
只见那人初听我说话时，脸色已微变，而此刻，我一席话说罢，她已完全怔在原处，许久未出声。
“皇后？皇后娘娘？”我轻唤道。
萧瑾也将目光投向她，只见她面色泛青，萧瑾手肘轻探了她下，她竟然豁然起立，脸色极为难看，身子也在微微轻颤。
萧瑾拧着眉，冷声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眼底尽是说不出的厌恶。
我冷眼旁观，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莫非她果真认识我？我暗忖道。
只见萧瑾一声喝，“李德重，皇后不适，还不速速送她回宫。”
一旁伺候的内务总管李德重立马上前掬下躬来，伸手战兢兢道，“皇后娘娘，请您摆驾回宫——”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出了名刁蛮骄纵的东秦公主居然乖乖的任由李德重搀扶着出了端阳殿。
经过我身旁时，她的眼神在我身上一晃而过，随即慌乱的撇开，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仿佛这端阳殿上真有牛头马面，不干不净的东西不成？
如此情形看来，宫里的这位姬月公主肯定认识真正的姬月，刚才那脸色刷白的模样，旁人直道她又在演什么戏，究竟为何见我这副容颜如此害怕，恐怕只有她心里清楚。
我低垂下头去，敛住了眼眸，不让任何人看出蛛丝马迹，却仍然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自身旁传来。
余光扫过，那人的眼底明明写着挣扎，我突然转头冲他微微一笑，眼底却不带一丝温度——以他的聪慧，能骗得了他一时，怎能骗得了一世？卫临煊，看到今日的我，是否如鲠在喉，不得安宁，惶惶不得终日？
我笑了，云淡风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