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嘘了一口气，但愿刚才的噩梦只是我胡思乱想——梦中，爹满身是血，他颤巍巍地伸着手给我，说月家的子孙是不可以哭，因为我是月玄机——月群的女儿！
油灯下，我的指腹轻拂过琉夙，那青铜器的刀鞘，图案上的凤舞九天雕刻的栩栩如生，这是我十岁那年，爹送给我的生辰之礼，据说是上古神器，集日月之精华，它削铁如泥，极通人性。
暗灰色的刀光一现，我眉间一动，迅雷不及掩耳，将桌上的茶杯扫向窗处。
“峥……峥儿……”
“湛哥哥……”还不待我动手，那庞大的身躯已经向我倾倒而来，我几乎认不出那张脸，他满脸是血，披头散发的模样，让我心头一悸，“怎么回事！你不是陪爹一起回朝了吗？你怎么会受伤？我爹呢！”
“峥儿……快走！”他伸手紧握住我的手，“峥儿，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他已经站不起来了，我一手拖着他不断下坠的身体，那暗红色的鲜血从他身上映入我白色的衣袍上。
我低头看着他遍体鳞伤的躯体，那还是人的身体吗？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他的胸膛上布满了刀伤，脸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脓，旧伤还没有复原，新伤又添上去，一道道伤疤横七竖八，触目惊心，想那利箭横闯过双腿，他是怎么一步步挨到边界的！
我的眼眶一阵红润，因为急切，声音也显得颤抖，“我爹呢，湛哥哥，我爹在哪里。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告诉我。”
“我们赶到京城的时候，一切还很正常……皇上任命了四大辅命大臣，四大辅臣之首就是将军，皇上亲自将遗诏交给将军……但是没过几天，宫里来人说皇上好像……好像快不行了，急召四大辅臣进宫……”月湛强忍着口中源源不断流出的黑血。
“不要使力，不要说话了，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湛哥哥……你挺住……”眼泪在眼眶内打着圈。
他艰难的吸了口气，“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湛哥哥，我求求你不要说了。”看着鲜血直冒，我的心乱了。
“我想随将军一起进宫，可是进景德门时，七皇子的侍卫将我们都拦了下来，说皇上只召见四大辅命大臣！将军进去后不久，我就听到门后源源不断的惨痛声，还有将军那怒吼声，将军……将军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惨烈，我仿佛可以看见门后他满身是血的样子……我……”
“唔……”我双手紧捂着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轻轻地逸出难忍的哽咽声。
“我杀开七皇子的侍卫，拼尽全力冲了进去……我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将军，他身上插满了箭，可是他还是保持着站立的姿态，他拼尽全力一遍遍重复喊出的是月峥的名字！每一声里好像都淌着血……最后那声我听得最清楚……”
月湛的目光变得凛冽，仿佛要滴出血来，“不是萧然！将军喊的不是七皇子萧然的名字……是萧瑾！四皇子萧瑾和大学士卫临煊！他们眼睁睁地站在楼台之上，俯瞰着，好一招借刀杀人啊！他们知道月家声望极高，杀了将军，必然引来诸多猜疑……妄想嫁祸其他皇子……这是他们悉心安排的一个局……从卫临煊前来边界传送密旨开始，也许更早……”
月湛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打得我措手不及。
“爹……”眼泪像断了的弦，不断地下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卫临煊！卫临煊！他是我爹啊……”
“峥儿……对不起，我答应你照顾好将军的，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湛哥哥……”我拼命的摇头，“不关你的事，你已经为月家做了很多很多……”
“扑——”一口黑血吐的我满脸都是，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滑落至手的血，“箭上有毒——”
“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一个活口……如果不是为了完成将军最后的遗愿，我恐怕撑不了这么久……峥儿，我是不是马上可以看见爹和将军，还有五伯，七伯他们了？”
“不会！湛哥哥，你会没事的，相信我！我是神医御清风的嫡传弟子，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峥儿跟你保证……”我胡乱地保证，可是这些话就连自己也骗不了，又怎么骗得了湛哥哥。
“傻丫头……我好累啊……”那清冷的眼睛开始模糊不清，口中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武，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是女子……峥儿，我真的好想一辈子就这样守护你……可是，我做不到了……峥儿，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将军，我让你流泪了……峥儿……”
“湛哥哥——”我仿佛又看见了我们一起习武的时候，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我细细摸索着他的脸，湿湿的，已分不清泪水还是鲜血。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峥儿，不要哭……将军说，月家的孩子是不可以哭的，因为你是月玄机，是月群的女儿！”
“不哭……”他的手颤巍的抬起，一遍遍擦过我的脸颊。
最终，无力的垂落下来，重重地打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脑袋一片空白，双眼看到的全是血……满身的鲜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