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75年,王猛得了重病。苻坚去探望他。王猛恳切地对苻坚说:“东晋虽然远在江南,但是它继承晋朝正统,而且现在朝廷内部相安无事。我死之后,陛下千万不要去进攻晋国。我们的敌手是鲜卑人和羌人,留着他们总是后患。一定要把他们除掉,才能保障秦国的安全。”(后来苻坚终于没有听王猛的话,以至身丧国灭。)
像王猛在氐秦、客卿集团在赢秦、金日石单在汉朝、耶律楚材在蒙古、范文程在清朝,这些异族人为什么都得到重用呢?首先是因为他们确有才干,而那主子也确实需要能人。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为异族而摄高位,肯定受到宗族豪门人物的嫉恨,反而使他们不敢过于张扬揽权,只是老老实实地给主子效命就得了他们惟一的命脉,就是异族主子的信任。
曹操也深通此道。他没有用异族人,但却任用了很多有才华但德名不彰的争议人物。
曹操年少时,曾拜访当时的名士许劭,问他对自己有何评价,劭不答,操问之再三,答日:“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操对这个评价很满意,看的出,曹操第一重视的是个人的能力和才华,至于道德方面,即使稍有偏颇也并不在意。他用人也是如此。郭嘉是曹操手下的一个重要谋士,他手下另一个大谋士陈群曾检举郭嘉行为不检点。曹操并未因此冷落郭嘉,而依然重用他,因为他看中了郭嘉的谋略。郭嘉也真的为他出谋划策,至死效忠于他。同时,陈群由于直言敢谏,也受到曹操的赏识。曹操下达“求贤令”时,对待人才并不注重出身门第,即使是像陈平那种曾经“盗嫂受金”的人,只要你有能耐,他也愿意吸纳。曹操的这种招揽人才的方法,打破了当时的一贯做法。曹魏的强大,与曹操的高超人才观密不可分。
曹操指出:“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这些人也是只有经过他的独家信任才能进人统治核心,而一旦他不再信任某人,令其自生自灭,那人多半会有类似弥衡一样的下场吧!惧怕永远比恩情更有效,有致命缺点的奴才是最令主子放心的奴才。
树叶链
“想吃人,又怕被人吃了,都怀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这是一个多么贴切的描述!人与人之间互相不信任,叉千方百计地想利用对方,怎么办?
如果每个人都没有弱点,那这个官场也就不存在了他们就会争斗而亡,但每个人命运不同、才智不同、地位不同,所以弱点也就相应地显现出来,所以大家才有了在权力生物圈自保的心理基础,那就是找到对手的“树叶”。但是树叶找到了以后怎样呢?最妥帖的方式,就是把手放在对方的“树叶”上,控制住他。但是这时他往往也要把一只手放在你的“树叶”上,你正要挣扎,把他的手按住时,又有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了,原来是另一个家伙。但他的树叶上也按着另一个人的手……这样一来,手和树叶就结成了一条链、一个网,天下权贵都在这个网里,想揭他人的树叶,而自己的树叶却被人按着。这条树叶链于是构成了封建时代官场人际关系网络的基础。
张仪拆散“合纵”联盟
战国中期,经过商鞅变法的秦国越来越强大。秦孝公死后,他儿子秦惠文王掌了权,不断扩张势力,引起了其他六国的恐慌。怎样对付秦国的进攻呢?以苏秦为代表的一些政客帮六国出主意,主张六国结成军事联盟,联合抗秦,这种政策叫做“合纵”,相当厉害,大概相当于现在国际上的“共同防御条款”一旦六国中任何一家遭到秦的攻击,即视之为秦向所有国家宣战。还有一些政客帮助秦国到各国游说,要他们各自单向与秦国结盟,去攻击别的国家。这种政策叫做“连横”。其实这些策士、政客并没有固定的政治主张,不过凭他们的政治“点子”混饭。不管哪国诸侯,不管哪种主张,只要谁能给他们大官做就行。
在这些政客中,最出名的要数苏秦和张仪这对师兄弟。张仪是魏国人(魏国出了很多将相之才,却都不能任用,最终落得太阿倒持的结局),在魏国穷困潦倒,跑到楚国去游说,楚王没工夫接见他,楚国的令尹(相当于宰相)把他留在家里做门客。有一次,令尹家里丢失了一块名贵的璧。令尹家看张仪穷,怀疑璧是被张仪偷去的,把张仪抓起来拷打了个半死。
张仪回到家里,他妻子心疼地说:“你要是不读书,不出去谋官做,哪会受这样的委屈!”
张仪张开嘴,问妻子说:“我的舌头还在吗?”
妻子说:“舌头当然还长着。”
张仪说:“只要舌头在,就不愁没有出路。”
后来,张仪到了秦国,凭他的“连横”策略,得到秦惠文王的信任,当上了秦国的相国。这时候,六国正在组织“合纵”。公元前318年,楚、赵、魏、韩、燕五国组成一支联军,攻打秦国的函谷关。其实,五国之间内部也有矛盾,不肯齐心协力。经不起秦军的攻势防御,五国联军以兵败师辱告终。
在六国之中,齐、楚两国是大国,齐国是经济强国,与秦国相隔很远,而楚与秦接壤,他们的联合是合纵的主心骨,这令秦国感觉处处掣肘。张仪认为,要实行“连横”,非把齐国和楚国的联盟拆散不可。于是张仪来到楚国,先拿贵重的礼物送给楚怀王手下的佞臣靳尚,求见楚怀王。
楚怀王听到张仪的名声很大,认真地接待他,并且向张仪请教。
张仪说:“秦王特地派我来跟贵国交好。要是大王下决心跟齐国断交,秦王不但情愿跟贵国永远和好,还愿意把商于(今河南淅川县西南)一带六百里的土地献给贵国。这样一来,既削弱了齐国的势力,又得到了秦国的信任,岂不是两全其美。”
楚怀王是个小人,经张仪一游说,就挺高兴地说:“秦国要是真能这么办,我何必非要拉着齐国不撒手呢?”
楚国的大臣们听说有这样的便宜事儿,都向楚怀王庆贺。只有陈轸提出反对意见。他对怀王说:“秦国为什么要把商于六百里地送给大王呢?还不是因为大王跟齐国订了盟约吗?楚国有了齐国做自己的盟国,秦国才不敢来欺负咱们。要是大王跟齐国绝交,秦国不来欺负楚国才怪呢。秦国如果真的愿意把商于的土地让给咱们,大王不妨打发人先去接收。等商于六百里土地到手以后,再跟齐国绝交也不算晚。”
楚怀王听信张仪的话,拒绝陈轸的忠告,一面跟齐国绝交,一面派人跟着张仪到秦国去接收商于。
齐宣王听说楚国同齐国绝交,马上打发使臣去见秦惠文王,约他一同进攻楚国。
楚国的使者到咸阳去接收商于,想不到张仪翻脸不认账,说:“没有这回事,大概是你们大王听错了吧。秦国的土地哪儿能轻易送人呢?我说的是六里,不是六百里,而且是我自己的封地,不是秦国的土地。”
使者回来一汇报,楚怀王气得发兵十万攻打秦国。秦惠文王也发兵十万人迎战,同时还约了齐国助战。楚国一败涂地。十万人马只剩了两三万,不但商于六百里地没到手,连楚国汉中六百里的土地也给秦国夺了去。楚怀王只好忍气吞声地向秦国求和,楚国从此大伤元气。.
张仪用权术手段制服了楚国,后来又先后到齐国、赵国、燕国,说服各国诸侯“连横”亲秦。这样,六国“合纵”联盟终于被张仪拆散了。
张仪的连横能胜过苏秦的合纵,其实并非合纵的战略比前者差,实在是因为执行合纵的六国君主都是颛颟蠢人,苏秦让他们结成树叶链,他们就和了;张仪让他们分开,他们就崩了张仪外交攻略的诀窍,就是利用六国连环相克的厉害关系(它们的手都按在别人的树叶上,而自己的后背上也被人指住命门),从中打乱节奏,令他们互相猜忌攻杀,结果是“合纵”被打破,秦国确立了霸权,秦国高明地当了一把“看客”,将六国的虚实和命门,通过他们自己的表演,看了个明明白白。从此,秦国开始了统一天下的准备。
魏征直言敢谏求生存
大唐玄武门之变后,有人向准备当皇帝的秦王李世民告发,东宫(原太子门下)有个官员,名叫魏征,曾经参加过李密和窦建德的起义军,李密和窦建德失败之后,魏征到了长安,在太子建成手下干过事,还曾经劝说建成杀害秦王。
秦王听了,立刻派人把魏征找来。
魏征见了秦王,秦王板起脸问他说:“你为什么在我们兄弟中挑拨离间?”
左右的大臣听秦王这样发问,以为是要算魏征的老账,都替魏征捏了一把汗。但是魏征却神态自若,不慌不忙地回答说:“可惜那时候太子没听我的话。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秦王听了,觉得魏征说话直爽,很有胆识,不但没责怪魏征,反而和颜悦色地说:“这已经是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其实这句话决定了魏征后半生的命运什么时候只要皇上把这句话翻出来作另一种解释,那也就是他老魏身丧名废之时。但也正因为皇上随时可以除掉他,反而使皇上对他有了一种特殊的安全感。
唐太宗即位以后,把魏征提拔为谏议大夫,还选用了一批建成、元吉手下的人做官。原来秦王府的官员都不服气,背后嘀咕说:“我们跟着皇上多少年。现在皇上封官拜爵,反而让东宫、齐王府的人先沾了光,这算什么规矩?”
宰相房玄龄把这番话告诉了唐太宗。唐太宗笑着说:“朝廷设置官员,为的是治理国家,应该选拔贤才,怎么能拿关系来作为选人的标准呢?如果新来的人有才能,老的没有才能,就不能排斥新的,任用老的啊!”
唐太宗不记旧恨,选用人才,而且鼓励大臣们把意见当面说出来。在他的“鼓励”之下,大臣们也敢于说话了。特别是魏征,对朝廷大事,都想得很周到,有什么意见就在唐太宗面前直说。唐太宗也特别信任他,常常把他召进内宫,听取他的意见。
有一次,唐太宗问魏征说:“历史上的人君,为什么有的人明智,有的人昏庸?”魏征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他举了历史上尧、舜和秦二世、梁武帝、隋炀帝等例子,说:“治理天下的人君如果能够采纳下面的意见,那么下情就能上达,他的亲信要想蒙蔽也蒙蔽不了。”
唐太宗连连点头说:“你说得多好啊!”
又有一天,唐太宗读完隋炀帝的文集,跟左右大臣说:“我看隋炀帝这个人,学问渊博,也懂得尧、舜好,桀、纣不好,为什么干出事来这么荒唐?”
魏征接口说:“一个皇帝光靠聪明、渊博不行,还应该虚心倾听臣子的意见。隋炀帝自以为才高,骄傲自信,说的是尧舜的话,干的是桀纣的事,到后来糊里糊涂,就自取灭亡了。”唐太宗听了,感触很深,叹了口气说:“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唐太宗看到他的统治巩固下来,心里高兴。他觉得大臣们劝告他的话很有帮助,就向他们说:“治国好比治病,病虽然好了,还得好好休养,不能放松。现在中原安定,四方归服,自古以来,很少有这样的日子。但是我还得十分谨慎,只怕不能保持长久。所以我要多听听你们的谏言才好。”
魏征说:“陛下能居安思危,太叫人高兴了。”
以后,魏征提的意见越来越多。他看到太宗有不对的地方,就当面力争。有时候,唐太宗听得不是滋味,沉下了脸,魏征还是照样说下去,叫唐太宗下不了台。
有一次,魏征在上朝的时候,跟唐太宗争得面红耳赤。唐太宗毕竟是一个明君,实在听不下去,想要发作,又怕在大臣面前丢了自己接受意见的好名声,只好勉强忍住。退朝以后,他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内宫,见了长孙皇后,气冲冲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杀死这个乡巴佬!”长孙皇后很少见太宗发那么大的火,问他说:“不知道陛下想杀哪一个?”唐太宗说:“还不是那个魏征!他总是当着大家的面侮辱我,叫我实在忍受不了!”
长孙皇后听了,一声不吭,回到自己的内室,换了一套朝见的礼服,向太宗下拜。
唐太宗惊奇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长孙皇后说:“我听说英明的天子才有正直的大臣,现在魏征这样正直,正说明陛下的英明,我怎么能不向陛下祝贺呢!”
这一番话就像一盆清凉的水,把太宗满腔怒火浇灭了。
后来,他不但不记恨魏征,反而夸奖魏征说:“人家都说魏征举止粗鲁,我看这正是他可爱的地方啊!”
643年,魏征病死了。唐太宗很难过,他流着眼泪说:“一个人用铜作为镜子,可以照见衣帽是不是穿戴得端正;用历史作为镜子,可以看到国家兴亡的原因;用人作为镜子,可以发现自己做得对不对。魏征一死,我就少了一面好镜子了。”
战战兢兢,如履薄水,君王身边的铮臣,心中也何尝不是每天都在打小鼓?太宗信任魏征为什么不用他执掌国政?魏征直言敢谏,为什么不翻玄武门旧案和阻止太宗攻打高句丽?其实,正因为魏征的出身是太子门下,李世民手里很有一些足以随时致其于死地的材料,所以魏征说什么,太宗都不怕他;而魏征恰恰利用了李世民急于塑造自己名君圣主形象的心理,投其所好,说一些惠而不废的忠言,让同朝的大臣们听听。在这方面,魏征和张汤、来俊臣是一路。同时,作为李世民的御用喉舌,魏征等于是明里指出皇上的树叶体位,实际却是第一个把手护在上面的人。而在同时,李世民的手。却已经按在魏征后背的树叶上了这也是一种高超的共生技巧。天子“开怀抱,纳谏诤”,魏征“谏诤凡数百条”,君臣共创贞观之治。但太宗对其并非是绝对的信任:魏征迁尚书左丞时,有人诬告其包庇亲戚,虽已查明实情,太宗仍责其“不能远避嫌疑,遂招此谤”,警告他“不得不存形迹”。这正反映出唐太宗畏其对己不忠,暗搞阴谋的心理。随着盛世的到来,太宗最终骄奢起来,因魏征生前推荐的宰相杜正伦“以罪黜”,侯君集“坐逆诛”而翻了魏征的案,对其进行“停婚仆碑”的报复,全然忘了痛失明镜的悲伤。
幸亏魏征早死,不然绝无“太子举哀,百官赴丧”的体面结局。
魏征的可贵,就是他可以作忠臣,在此基础上,有些人会成为诤臣,而有些则是佞臣。同样是忠于皇廷,其间却有云泥之别魏征选择了诤臣这条路。魏征心中何尝不知唐太宗的帝王权术,但也高超地利用了李世民的权术与统治哲学,做了一些有利于家国的好事。
权术可以为恶,也可以行善,区别只在操持者的心术上。所以忠臣未必不懂权术,在这一点上,萧何、魏征、狄仁杰、张居正都是个中翘楚。
我们谈论古人,只知道他们都是老祖宗,却忘了他们的年龄差距和由此带来的微妙关系。天下大乱,人心思定的时候,老人政治往往更胜一筹。天下将要大分裂时,只要运用得当,老人与少年都能成就大业。而天下刚刚平定时,谁掌握军队控制权,谁就掌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