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介五溪之前，应先推出五溪的母亲——沅水河。河为母亲，溪为儿女，沅水确确实实是五溪的母亲。她有一个博大的胸怀，有一双巨大的手臂。在她的历史长河中，在年年月月的时刻里，五溪这些儿女撒娇般地在沅陵城下合为一体，投进沅水母亲的怀抱，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故事；在沅水的每一个湾潭里都回荡着五溪的历史，在沅水的千里河川都深藏着五溪的辛酸。沅水母亲那双慈祥般的眼睛，看到五溪儿女的一路艰辛和累累伤痕，坚强地把泪水咽下肚去，用一双温情的手抚摸着五溪，在抚摸中腾出的浪花，像是在翻卷着五溪历史的每一页。
五溪最先投入沅水母亲怀抱的是酉水，其次是巫水、渠水、锦水和舞水。酉水是凤文化，沅水是龙文化，龙凤的结合，使五溪文化逐渐丰盈，就像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结合，构成中华民族文化的主体。酉水是凤系民族的故乡，沅水是龙的故乡，再融入其他溪水，五千年的文化在沅陵城下沉淀。这是中原文化、楚文化、巴蜀文化与五溪文化磨合生出的一朵奇葩。有水必有山，水有水性，山有山骨。沅水养育着五溪，五溪养育着五溪人。看那五溪人背篓背直的山，看那龙舟划长的河，听那长长的沅水号子，听那激越的锣鼓声，清婉的渔歌声，悲壮的唢呐声，声声都是沅水的坦荡和张扬，都是五溪山水和谐的结晶。有水才有舟，有舟才有人，有人才有五溪文化。五溪水在沅陵有了结果，五溪文化在沅陵有了发展，浩浩荡荡地流向洞庭，流向大海。这都是五溪创造的，在沅水得到延续和升华，仿佛五溪文化都流落到了沅陵，沉积在沅水的胸怀里。
沅陵古时叫辰州，万山雄峙，横压黔蜀，俯瞰湖湘，为全楚西南之咽喉，故为重镇。历史上两度设省，三次封王侯。由于黔中郡古城遗迹发现有40座大墓，1000多座平民墓葬，11多万平方米的宫殿建筑遗址，以其磅礴的气势，构成一幅完整的西南古都壮阔与辉煌的画卷。“北有兵马俑，南有黔中郡”，这是历史考古专家的一个定论。由此推断，沅陵是秦朝黔中郡治所在地，它虽然辉煌过，后来却销蚀衰败在历史的风雨中，仅仅留下的只是一座让人伤感吊古的废都。唐代诗人刘禹锡到过这里，吟下了感叹的诗作：
楚塞郁重叠，蛮溪纷清曲。
留此数仞基，几人伤远目。
沅陵很古老，古老得让人难以相信，中华民族的祖先盘瓠在沅陵丑溪乡繁衍生息。
丑溪乡的一个山洞，有一把巨大的石锁被五溪人掀开了，掀开了一段尘封的历史，说是盘瓠在这山洞住过，这是专家学者的考证。站在盘瓠洞的山头极目四望，那奔腾不息的沅水两岸，到处都是炊烟的古镇古村古寨，这千千万万的人都是盘瓠的子孙，都是五溪人。
沅陵的文化也很古老，古老得有10多个成语出于沅陵，最著名的“学富五车，书通二酉”这成语就出于沅陵西北的一座山，山中有一个二酉藏书洞。二酉山和龙山里耶一水相连，“一峰独拔，万山仰止”。它曲径通幽，云山为屏，百鸟戏江，渔歌晚唱。二酉藏书洞在《吕氏春秋》中有记载：帝尧时，尧拜武陵人善卷为师。尧死后，传位给舜，舜欲将帝位禅让给善卷，善卷避之，隐于二酉山洞中。死后，他的书籍留在洞里，为荒蛮之地播下了文明火种。
也许是善卷精神的影响，周朝穆王将王室的经典也藏于此。也许有人知道这里有个藏书洞，秦始皇焚书坑儒时，一位名叫伏胜的朝廷文官，被列为焚烧名单之内。他冒着生命危险，从酉水河源头而下，途经酉水龙山里耶，将众多国家史志及诸子百家学说藏于二酉洞，躲过劫难。直至秦灭汉兴，重新奉献朝廷，抄发全国，使秦前凝聚无数先辈心血和智慧的书简重见天日，才有苍劲有力的“古藏书处”四个大字，才有中华儿女奋发读书的精神，才有今日二酉“教授村”，才使二酉藏书洞成为历代州官、帝王将相和文人学士倾心仪拜的圣地。从此，二酉山一鸣惊人，成为“二酉名山”。二酉山先后建起了伏胜宫、善卷堂、仰止亭、藏书洞、翠山书院、妙华书院等，并塑雕了伏胜像，留下关于二酉山的诗文墨迹成千上万，形成一道道耐人回味的二酉文化奇观。
除二酉藏书洞之外，龙兴讲寺也令人肃然起敬。《尚书·序》中有记载：“汉室龙兴，开设学校，九五飞龙在天，犹圣人在天之位，故谓之龙兴也。”
龙兴讲寺位于沅陵溪子口街，始建于唐贞观二年（628年），宋、元、明、清多次维修并扩建，坐北朝南，中轴线上自南而北依次有头山门、二山门、天王殿、弥勒殿、大雄宝殿、观音阁殿，左右建有东、西厢房、旖檀阁、弥陀阁、东岳庙、黔宫、寺内存明、清维修纪事石碑等，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学院之一，比岳麓书院尚早数百年。它以唐代建筑为主体，融宋、元、明、清建筑为一炉的古代建筑群。它顺山势而建，有它的佛学思想，自然地吸引着历朝历代文人墨客和达官显贵。李白、刘禹锡、王昌龄、黄庭坚等人皆在此驻足朝拜过，明代书画家董其昌在此也留下一阵感叹。公元1511年，一个重要客人的到来，带来龙兴讲寺的鼎盛辉煌，他就是明代大名鼎鼎的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和哲学家——王阳明。
王阳明是浙江余姚人，能文能武能思能辩，全才集一身，像他这样的人寥若晨星。三国曹操、诸葛亮能打仗，文才也好，但都比不上王阳明，只有他才能创造奇迹，才能产生奇迹。为了社会和朝廷的安定，他打过仗，几乎都是大仗，每一仗都打得干净利落和漂亮。他的哲学也是超群的，一流的，有高超的悟性，有精致的表达。我想一定是与他的经历有关。他蹲过监狱，挨过廷杖，遭过贬谪，逃过暗算，受过冷落，一生奔波九州。他来龙兴讲寺开展治学讲学，匡时济世，不恨祖国，报效国家。他心底磊落，一生正气，从沅陵讲学后在去江西南安的船上抱病而亡，终年57岁。临死时学生问他遗言，他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王明阳一生指挥的战斗正义与否，哲学观点正确与否，在所有的资料中，都持否定的态度，理由是他的哲学观是唯心的，没有站在农民起义的立场上。不管怎样，我深深地敬佩他，他有军事天才，大将风度，又是中国历史上几个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
《怀虎溪》一首古诗，道出了一份怀念之情。
杖黎一过虎溪头，何处僧房问惠休？
云起峰间沉阁影，林疏地底见江流。
烟花日暖犹含雨，鸥鹭春闲自满州。
好景同游不同赏，篇诗还为故人留。
王阳明离开了龙兴讲寺，逝世在一只回故乡的船上，但龙兴讲寺的钟声却在响着，一千多年后还有余音……
沅陵正因为有二酉山和龙兴讲寺，有五溪文化的影响，才产生出一批文化人：电影剧作家金山、诗人龙彼德、张名河、建筑家何重义、画家何重礼等。
两千多年来，人们认为神秘灿烂的五溪文化随着楚国的灭亡而融入中原，不再有独立的五溪文化，而没有想到因种种历史及地理的原因，五溪文化却在悄悄地延续和发展，尤其是一些西方传教士入五溪设堂馆，传授西方文化，在激烈的冲撞中，根深蒂固的五溪文化战胜了西方文化。经过风雨和历史的洗练与沉淀，五溪人们在乡间暗暗地整合，五千多年的今天，五溪文化又重见光明，大放异彩。
五溪的龙舟文化也有魅力和特色。中国是龙的故乡，也是龙舟的故乡。很久以前，古籍中就有关于龙和龙舟的记载：“颛顼春夏乘龙而至四海”，“天子乘乌舟龙浮于大沼”。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因主张彰明法度，任用贤能，东联齐国，西抗强秦，遭贵族集团子兰、靳尚等人谗毁，被怀王疏远，后作《离骚》，顷襄王将他放逐到沅、湘一带，遍历洞庭湖滨，溯沅水而上，途经沅陵时，以优美别致的楚地民歌，给我们展示沅湘一带祭祀水神时那如诗如画的龙舟文化风采：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沅水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
关于沅水的龙舟，皆为五溪而形成，没有五溪，哪有沅水和龙舟？在沅陵，大人小孩都喜爱龙舟，每年五月的沅水都会演绎一场龙舟大战。只要有人说起龙舟，三天六晚说不完，有故事，有传说，有野史，也有正史。张学良在这里看过龙舟赛，贺龙在这里组织过龙舟赛，刘禹锡在这里感怀过龙舟赛，屈原在这里留下过楚巫船文化的诗句：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拍兮蕙绸，荪挠摇兮兰旌。
驾龙舟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这是龙舟竞赛之场景，货船停泊在沅陵情景也十分盎然。从沅陵上去的有永顺、古丈、泸溪、辰溪、麻阳、铜仁、洪江、云南，下去的有桃源、常德、武汉、南京。因此，沅陵是船的码头，排的港湾。各地船只名字也非常独特，有麻雀尾、鳅鱼头、苗划子、平脑壳、炭舶子、辰州佬、麻阳佬、铜仁佬、保靖佬、桃源佬、溆浦佬、黑山佬。船帮依北岸而靠，排帮靠南岸而宿。每天清晨，只要岸边“凤鸣塔”的风铃响起，凤凰寺里的木鱼响起，水手们都觉得这是平安的祈祷，于是都会在一阵吆喝中将船排启动，在晨雾中顺沅水而下，开始一天紧张而繁忙的水上生活。有的嘶喊着沅水号子，有的使劲划着桡子，有的开怀大笑着，有的扯开裤头往水里拉尿……
离城不远处有一个洲，名曰河涨洲。它像沅水一样接纳五溪，怕淹沅陵古城，而张开自己胸怀，任沅水冲撞；它如一位隆着肚子的孕妇，默默地承受着煎熬，不让沅陵城遭毁，自己再痛苦，也不哼一声。洲上的白塔，格外注目，塔层七级，高42米，是五溪地区最高的砖木结构宝塔。由于四面环水，日夜可听见沅水咆哮，如龙的呻吟，故称此塔为“龙吟塔”，实为镇洲之物。洲尾那个长滩，波涛滚滚，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犹如百鸭展翅，名曰“百鸭滩”。沅水流过河涨洲，便是险滩，经过嚷滩、储滩和碣滩，再跳过三十里波涛，喊三十里号子，防三十里礁石，看三十里吊脚楼，便是让人气断肝肠的寡妇链悲剧发生地——清浪滩。
清浪滩上滩下滩都难，说有多险就有多险。公元9年，王莽篡权，造成政治上混乱，有辱少数民族尊严，引起五溪各族人民反感。五溪首领田疆拒受王莽铜印，派三子率5万人烽火相应。中原大乱，战火四起，田园尽芜，千里为墟，中原人走入五溪避之。五溪人民不服，故起抗之。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冬天，沅陵苗族首领相单程发起反抗东汉王朝武装起义，整个五溪地区各族人民纷纷响应，火越燃越大。刘秀派武威将军刘尚率兵万余，溯沅水而上，征剿五溪，相单程率众踞险截击，尚军大败，全军覆灭。结果相单程声势大鹊，又率兵顺沅水而下，攻击刘秀，相持不下。建武二十五年夏天，62岁的伏波将军马援，率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刘永，调集4万大军进攻五溪。兵至沅陵，义军夜袭马军，损失2000人。马援求胜心切，选择水路乘船追剿，兵至清浪滩下望水兴叹，无法上滩。由于正遇三伏天，酷热无比，水土不服，因瘟疫而死亡众多，只好掘洞避暑。等待秋凉，马援伺机出兵，清剿起义军。义军首领自知难以与之匹敌，于是心生一计，约马援来到清浪滩南岸一座山上，设鸿门宴假降，以“阴阳壶”敬酒马援。壶偏左毒酒，偏右好酒。马援饮后，回营身亡。其实马援早生疑心，交代部下其死后不举孝，不发丧，依旧衣冠整齐，与平时一样巡防。消息传至义军内部，首领不信，亲往观察，果然如此，以为毒酒失效，自己品尝而死。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马援毕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将军，由于常年打仗，睿智与勇敢并存，义军首领才死于他的智慧，因此，这座山被称为“壶头山”。不久，马援兵败，三千官兵的躯体化作壶头山下侏罗溪的十里彩石，红者如血，白者如骨，黄者如肤，黑者如发。紧接而来的是一群黑压压的乌鸦，哇哇直叫，任人怎么驱喊都不走，声音一阵比一阵凄厉，停泊在清浪滩下的无数船工，情急之中向乌鸦抛出饭团，可乌鸦一一用嘴接住，很亲昵地顺船而上而下。于是大家说这不是乌鸦，是伏波将军的魂灵。天长日久，船工将这三千乌鸦当着护船神鸦，只要经过清浪滩，都要去马援庙烧纸敬神，并将准备好的米饭供乌鸦食用……
这场持续三年之久的民族起义斗争虽然失败，汉王朝与少数民族之间的矛盾却更加激烈。在到灵帝中平三年的136年内，民族起义大的斗争有14次。东汉末年，魏、蜀、吴三国逐鹿天下。赤壁战之后，曹操退守南阳，刘备、孙权成为荆州之主。建安二十年，吴蜀瓜分荆州，武陵郡归蜀。二十四年秋天，吕蒙擒杀关羽，吴夺取整个荆州，接着又派兵五千，征讨五溪，平定“五陵蛮”，占领武陵郡。五溪各族人民不服，拥蜀拒吴，多次爆发战争。明帝太和五年二月，吴帝派太常潘浚与刺史吕岱率兵5万，进入沅水大反攻，俘斩数万人。魏灭蜀后，吴怕“武陵蛮”反叛，任命钟离牧为武陵太守。此时，魏早已派人，钟离牧率兵星夜进击，击败魏人，斩杀少数民族首领百余人，民众千人，血染红了沅水，每天都有乌鸦叫，叫得沅水两岸的民众胆战心惊，生怕吴兵卷土重来。
抗日战争时期，沅陵文化最辉煌。1937年12月，国立艺专迁到了沅陵，徐悲鸿、林风眠、潘天寿、刘开渠、傅抱石、李可染、朱德群、赵无极、吴冠中、董西文等一批美术大师来到了沅陵，掀起了抗日救亡的热潮，沈从文也加入了行列；1939年8月，武汉失守，长沙沦陷，一大批流亡知识分子来到沅陵乌宿，传授古典哲学与西方文化，使乌宿一度成为中国教育史上一大奇观……
沅水的故事很多，永远写不完。有时是凄婉的，悲愤的；有时是激越的，壮烈的。沅水有多长，它的故事就有多长。我还是掉转笔头写写凤凰山，一座曾经关押囚禁过爱国将领张学良的山。
沅陵多山，山山都有名。凤凰山名字很响，传遍海内外。它地形奇特，风景宜人，像展翘的凤凰，立在沅陵城北边的沅水岸边。明万历年间，有僧侣在凤凰山顶修筑凤凰寺。寺内有大佛殿、弥陀阁、观音堂、玉皇楼。
登山入寺，有两华里青石板山道供人攀登，山道旁边有桃李枫樟各种果树林木。春有桃花夹道，夏有山花溢香，秋有枫林尽染，冬有白雪风光。石阶高垒，围墙赤红，站在山顶上可一览无余地观望沅陵全城。
1938年长沙大火后，张学良将军被囚居于凤凰山。按照蒋介石指示，在古寺旁边修建了网球场、鱼池、钓鱼台及炮台和防空洞，尚配备30多名便衣队，150多名宪兵连，由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军统局戴笠指派特务队长刘乙光担负监禁任务。张学良一度成为笼中之鸟，过着地狱般的囚禁生活。他在凤凰山囚居一年两个月，来陪伴他的先是夫人于凤至，后是前任秘书赵一荻与一名女佣。张学良和赵四小姐面对严密监视的宪兵和蒋介石“不得与任何人会晤”的指令，常以钓鱼、打网球为名来填补心灵深处之愤懑。沅陵县长王潜恒出于对他的敬佩和同情，派人在古寺右侧的沅水绝壁上修建一座望江楼，让将军登楼远眺，消愁解闷。楼与古寺之间的天桥下，是一个鱼池，养有许多鱼，张学良在此垂钓。张学良常在一个地方钓鱼，觉得很闷，便要司务长请石匠雕凿一只两吨重的石龟，放于鱼池水底，四周再布设假山奇石，有一种自然之美。半年过后，他在山脚租一座小屋，便于在沅水江边钓鱼。如今，在凤凰山古寺送子殿张将军的旧居墙壁上，仍保留着他当年写下的著名诗篇：
万里碧空孤影远，故人行程路漫漫；
少年渐渐鬓发老，惟有春风今又还。
后来张学良去了台湾，回想在沅陵凤凰山囚禁的日子，又写下了忧愤的诗篇：
山居幽处境，归雨引心寒；
辗转眠不得，桃上泪难干。
如果说“盘瓠洞”、“黔中群”、“二酉山”、“龙兴讲寺”、“凤凰山”均属历史遗存的五溪文化，那么沅陵的山歌、号子以及戏曲就是发展中的五溪文化。因为这些都是山之歌、水之韵、心之爱、人之情，是沅水的声音，是五溪的声音。这种声音流进了洞庭，流进了湘楚文化。当在大河大江大海回荡这种声音时，你会听出它来自偏远千年封闭的五溪，来自于五溪人民的生活中。
沅水号子在沅陵著名，在五溪大湘西都著名，喊到了省城，喊到了京城。它时而悲情，时而高亢，时而低吟，时而呐喊，它是情的奔流，血的翻涌，力的冲撞，水的宣泄。每回开什么联欢晚会，沅水号子都是压轴戏，七八位沅陵汉子，头缠帕子，光着臂膀，一阵高喊，把大家带进汹涌激越的沅水之中，或是排工，或是船工，或是其他水手，与险山恶水抗争，发出豪迈雄壮的嗓音，使人想到沅水能锻炼意志，也能激发智慧。正因为有沅水和五溪，才有浓郁的五溪文化，加上有少数民族的存在，山歌、傩戏、阳戏、花灯戏、辰河戏、目连戏、跳香节、龙舟节、斗鸟节、吃新节等遍布五溪，到处是歌，到处是戏，到处是节，到处是民俗，到处是文化。在这些文化中，都带有原始野性的“蛮”字，“五溪蛮”在五溪人的行为里，张扬着一种拗劲与精神。“上刀山，下火海”的巫傩文化，则是一个淋漓尽致的体现；“滚刺床”，则是愚和勇的象征；“龙舟赛”，则是抗与争的魅力所在。这些节日，这些号子，这些戏曲，在沅水两边的高山大川中广为流传，像千百条山间蜿蜒的小溪，滋润沅水两边的千家万户，构成一幅完整的五溪文化风俗长卷。五溪人既有蛮劲，又有智慧，他们在劳动中创造了五溪文化，他们在拼搏抗争中呐喊，在劳动生产中产生歌谣和戏剧。正如古人所言：“言之不足则歌之，歌之不足则手之，手之不足之蹈也。”由于大山阻隔，五溪间离，才有“隔山不同调，隔河不同音”，风俗独具，语音杂乱，才产生地方戏曲。傩戏、阳戏、辰河戏、花灯戏是五溪流域的著名剧种，得到十多个国家戏剧专家青睐。湖南四大剧种之一的辰河戏，300多年前就形成有300多个曲牌。它的唱词婉约含蓄，音乐风格古朴典雅，听了让人感怀不已，荡气回肠。法国巴黎的大剧院也曾响彻过辰河戏的唢呐和锣鼓，是东方戏曲中的“红楼梦”。
与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紧紧相邻的是著名茶乡官庄，这里出产的官庄干发茶清纯爽口，回味无穷，曾得到朱镕基总理的称赞。官庄山清水秀，至今还保留着《桃花源》的秦晋遗风。“北有山海关，南有辰龙关。”曾被乾隆御封“天下辰龙第一关”的江南古关和古战场遗迹就在这里，界亭驿古镇残落的驿道就在这里，它记载着我国东部通往西南和东南亚的辉煌。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五溪的山没有珠穆朗玛峰高，五溪的水没有东海深，但是“夸父逐日”的传说，却诞生在沅水河边的“锅锅垴”。因为五溪的地理独特，五溪才能成为远古人类文化、经济、政治的源头之一，才会有盘瓠洞，才会有人脉、龙脉、文脉，才会有底蕴深厚的盘瓠文化、巫傩文化、龙舟文化，尤其是巫傩文化，在沅陵得到充分地展示。五溪的四大古谜：辰州符、赶尸、放蛊、悬棺，在沅陵也显得极其神秘。虽还没有揭开，但还在流传。这是一种绝妙的智慧与幽默，在敬畏和戏弄之间，人们仿佛获得了心理平衡。辰州符起源远古，盛行周代，经过数千年的演绎和提炼，日臻完美，功夫一代比一代强。下火海踩犁头，非常神奇，据说有“雪山水”诀语：雪门开，雪门开，雪山长老下山来。一更天里下大雪，二更天里起大霜；三更四更雪加霜，五更天里鸡报晓，山中雪天响叮当。雷轰轰，雨茫茫，请来雪山化冰凉。祖师唤来千年雪，本师唤来万年霜。千里大雪来退热，万里冰霜来退凉。一阵清风一阵雪，二阵清风退了凉，三阵狂风卷起来，折断日月无明光。赶尸是辰州符之一种。由于旧时交通不便，在外打仗战死，或做生意被谋财害命，或被官府整死打死的尸体，因家中不宽裕，没有人力财力抬回尸体，只好请法师，将尸体赶回故乡，称为赶尸。沈从文在《沅陵的人》一文中说：“辰州地方是以辰州符闻名的，辰州符的传说奇迹中又以赶尸著闻。”赶尸真是一大说不清的谜，像神农架野人之谜，在五溪大地经久不衰地流传，放射出一道道奇异光芒。
放蛊在武侠小说里，是一门既神秘又恐怖的武功。在民间叫“粘粘药”，由毒虫制作而成，配方奇巧。它分为三种：情蛊、怕蛊、恨蛊。五溪大湘西的女人为捍卫自己的尊严，将蛊作为武器，于是则放蛊。
悬棺，是大湘西五溪一个古谜，说不揭开已经揭开，谈不上什么谜，不过它有时代性，土葬不安全，悬葬潜藏有智慧，有“五溪蛮”之壮举，令后人佩服至极。在我眼里，这些都是五溪文化，是远古文化的发展和延续，它的发展来自于五溪的功劳，来自于沅水的演绎变化，来自五溪人民劳动的结果。
沅水变化着，如今的沅陵城也在变化着，变化得不是沅陵城了，古朴典雅的沅陵城消失了。随着五强溪电站的建成，沅陵城的搬迁，过去热闹非凡、积淀五溪文化的沅陵城不见了。走出沅陵城，溯江而上，所到之处却还呈现着火之血、酒之气、山之骨和水之魂的五溪文化之壮烈场景，一个弱小的游客，会立刻被这场面所感染动容，坚强自信。
苍苍历史，滔滔沅水，尽管它纵有数千个故事，数千个传说，数千个风俗，数千个遗迹，我无法去记录，记下来的只是点滴历史。历史的沅水有许多沧桑，它每天都在向人们诉说。它像一本远古的日历，每天都翻开让五溪人民清点，去回忆，去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