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在想,我欠母亲什么?
欠母亲什么呢?欠得很多很多。一般做儿女的,都会这样回答。不过,大多数这样回答的人是在母亲不在人世的时候。
我突然间迷失了。在固原的老城墙上,看着城墙下晨练的人们,我怎么也找不到下去的路。在二三百米长的区间内,我来回打了至少三个折,我的额头开始冒汗。这是2002年8月的一天。
人常说,母子连心。这是真正的不掺一点假呀!因为按时间推算,在我“迷失”的那一刻,正是母亲突然不省人事的时刻。等我回到宾馆,同伴告诉我,家里来了电话,母亲病危。一般情况下,我早晨出去都会带手机的,那天为什么就没带呢?再说,我离开家才两天啊!走时母亲好好的,咋会出这样的事呢?有多少问号也白搭,事实是,母亲在昏迷了十多个小时后,于当天晚上去逝了。
母亲去世前昏迷的那一刻,给她数百里之外的儿子的“迷失”的信息,成了我永远的痛。唯一有些安慰的,是老人家孙女的呼唤,给了她永远的温暖。
我欠母亲太多太多了,今生今世是无法偿还了。近些年来许多次站在母亲的坟前,我都默默地祷告:只待来世陪伴母亲了。遗憾的是做儿子的,在母亲面前总是嘴太硬,当着面总不愿意把话说出来。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当我把节余的工资交到母亲手上,母亲高兴地夸我的时候,我曾信誓旦旦,将来有钱了一定带母亲去一趟北京。母亲那个欣喜呀!脸上都开了花。几十年哪!我上了近百趟北京。每当我出差回来,欣喜地给母亲叙说,我顺道也去了北京的时候,母亲的眼里总飘出些许赞叹和向往的心声。可是,我忽略了母亲流露出来的感受,把母亲的眼神只看作是对儿子的嘉许。我甚至忘了自己曾经的承诺,直到她老人家离开人世。
诚然,不是机会的问题,也不是钱的问题,是我的孝心出了问题。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虽不至于此,可至少心理的天平上是出了问题的。因为在很早的时候,我就带妻子和女儿去了北京。
我曾给母亲说,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太孤独,给你买几盘秦腔带子你听听。这该是一个不费力气的承诺,随便交给家里人或者同事都可以办到的,然而我没做到。毛病出在了哪里?只有一个解释,没把母亲的事放在心上。
母亲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她八十大寿的时候,我们提出给她庆贺一番。她老人家十分的高兴,还有十几天呢,就扳着指头算要请的人,自然,全都是她娘家的人,有我的舅舅、姨妈、表兄、表妹们。然而,就是这点最基本的要求,我也没有满足她老人家。我只想到了我自己,我属于领导干部一类,怕影响不好,怕麻烦亲戚。当我提出不给亲戚们添麻烦,只我们家里人小聚的意见后,母亲的脸上扫过一丝不快,继而便欣然同意。
这就是我的母亲,任何事情,只要我把它同我的政治影响连在一起,母亲就再无别话。
母亲80岁生日那天,虽然总体气氛是不错的,她的4个儿女家的20多号人都到了。但从母亲脸上欣喜之余那时不时闪现出的忧郁,我还是感到了自责。最近整理照片,翻出了母亲七十大寿的一张照片,那上面有母亲娘家二三十号人。我的泪滴在了照片上。因为,母亲是八十岁生日之后半年多去世的,而且走得很突然。她想见的许多人,直到她闭上眼睛,也没再见上。我的自私让母亲背负着遗憾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为什么就不能从母亲的角度想一想,一个女人,嫁到夫家一辈子,最骄傲的是什么?不就是相夫教子,儿女事业有成吗?她老人家做到了,她要向她的娘家人汇报一番,可是我没有成全她。
我欠母亲什么?我欠母亲情感上的关怀、心灵上的沟通、亲情上的慰藉!
我曾经错误地认为,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她老人家不缺吃穿,应该是享福了。殊不知,我欠了一笔大账,是一笔让她老人家身心很受委屈的精神账。而这笔账又怎样去偿还呢?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
我的道歉来得太晚太晚了!
普天下做儿女的,在父母去往天国之后,都会产生一种没有了父母呵护(哪怕是最柔弱的,最无力的呵护)的无助和凄凉。无论这个儿子多么强势,他的父母多么柔弱,这种感觉都是一种必然。因为这是一种人性本能和亲情与良心的发现。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魂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多年来,每读苏轼的词作,悔恨、孤寂与落寞总是挥之不去。
父母不会对儿女提出多少要求,他们一心只盼望着儿女幸福。为了儿女,他们可以忍受一切,牺牲一切,乃至以命换命。我的父母是如此,普天下绝大多数父母都会这样。关于此,《常回家看看》歌里已唱得够清楚了。然而,我们把本不该忽略的,生硬地给忽略了。更有个别的年轻人,在个人的欲望不能满足,个人的情绪受到创伤的时候,埋怨父母没本事,没有给他创造他所需要的理想生活,甚至出言不逊!
醒悟吧!天下所有做儿女的,多想一想欠父母什么?最好是现在,不要等到“有恨无人省”。
2010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