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是河套平原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季节。
杏花开了,梨花白。燕子衔泥,春草绿。二月的播种,给大地播下了更加急切的期待,和煦的春风一遍遍轻柔地抚摸着平整的土地,像丈夫抚摸妻子怀着孩子的鼓胀的肚皮,几多深情,几多亲昵,殷殷地期盼着生命的气息。躺在大地母亲怀抱中的麦种们,仿佛听到了春风的呼唤,使劲地吮吸着来自大地深处的养分,鼓胀了身躯,踢出了腿脚,摇头摆尾地冲破覆盖在身上的柔柔的有些热烈的温度,吐出了嫩芽,把丫字型的懵懂的头颅交给春风,迎接太阳。嫩芽像婴儿走出产房,一天一个样,长胖着,蹿高着。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场春雨,那就是甘霖,一夜之间麦苗蹿出去三四寸,百亩田畴,一片葱绿。生长的声音在春风中鼓荡,在燕雀中传递。也就是在这时,另一种声音与之呼应了。
“薅田了!”那是时令季节的钟鸣。
“薅田啦!”燕子在呼,春风在唤。
“薅田啰!”这是生产队长下达的进军令。
忙过春耕,稍事歇息的妇女们,梳洗掉疲劳,换上轻松,穿上平时劳动舍不得穿的光鲜衣服,手提小铲子,向绿油油的麦地走去。她们明白,薅田是妇女们一年中最轻巧、最省力的活计,也是显摆她们上衣花色、式样,针线手艺的最佳时机。因而,她们拥向麦地的情景,很像一只只花蝴蝶飞向碧绿的草丛,旋着、舞着、开怀地歌唱着。
数十名花枝招展的妇女们在两三块麦地里一字儿排开,垫上“拉拉子”(用旧麻袋片子缝制的垫屁股的垫子),双腿前伸坐在上面。右手飞快地用小铲子除草,左手牵着“拉拉子”同屁股一同前行,草多的时候慢一些,草少的时候快一些。从高处看,像大雁南飞时,在天空扯出的线,随时有出有入,有进有退。但快的总是要等慢的,慢的也总是要紧追快的,基本保持队形的大体整齐。多么壮观啊!试想一想看,在那一个季节,整个河套平原广袤的青青的麦地里,数十万名妇女们组成的无数个薅田的成串、成线的队伍,与蔚蓝的天空中飞舞、盘旋的雁阵相对阵,那是怎样的浩浩荡荡,怎样的诗意飞扬!
太阳热热的,温度不高不低,让坐在麦地中的妇女们周身有一种舒服惬意。清风爽爽的,把阳光下一颗颗轻柔的心,撩拨得活泛湿润。手下的动作快了,麦地的杂草除得又快又干净。相互间言语多了,张长李短,打情骂俏,专找新媳妇们开涮:“吆,连话都懒得跟嫂子说,还在昨晚的梦里呢!”“我那兄弟强壮得很吧?你要招架不住了,给嫂子说,我来对付他!”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引来了飞舞的蝴蝶,招来了采花的蜜蜂!那景象,是劳动,更像是劳动妇女一年中仅有的一次踏青。小孩子们来了,他们大都是刚能走动至学龄前的儿童,哥哥拉着妹妹,姐姐带着弟弟,到麦地里找妈妈来了,他们三五成群在麦地上奔跑、打滚,追着蝴蝶,撵着蜜蜂。
薅田,是春小麦春耕之后的第一项管理环节,十分重要。一是时机必须把握好,第一遍草必须赶在麦苗经得住人的屁股碾压而不断颈的时候。而这个时间也是麦苗最怕杂草欺侮的时间。农谚有:“薅好第一遍草,高产跑不了。”二是所有的妇女都必须下地,不准请假。据说是物通人理,吃百家饭的人长得壮实,经百家妇女薅过得麦子长得茂盛。而且还神乎其神地说,主要的功效在女人的屁股那一坐。到了夏收的时候,如若出现了哪一垄麦子特别穗大粒满,还要煞有介事地编排说是谁谁谁家的女人薅下的地,人家生的娃娃壮实,薅过的地自然长庄稼。三是要“抄到”,有草的地方用小铲子,没草的地方也要用小铲子抄到,实质是要把还没有露出头的草消灭在萌芽之中,同时也起一个疏松土壤的作用。
薅田,准确地说,主要的功用就是除草。在那个年月,菜地除草叫拔草,得蹲着小心翼翼地劳作,生怕踩着了蔬菜的幼苗;稻地除草叫薅稻子,不仅要弓腰曲背,接受高温的炙烤,还要忍受蚊虫的叮咬,太辛苦了;而唯有给麦地除草,在春的季节里,铺排着诗的意蕴,昂扬着勃勃的生机。
随着农业科学技术的发展,农业化学药品的运用,农田除草的壮观场面一天天消逝了。农村妇女们薅田的景象成了我记忆胶片上永远的定格。我的晚辈乃至后来的人们,或许只能通过我的这篇文章,获取他们的先人们有关“薅田”的信息了。
2011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