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三访母亲山
小时候经常趴在妈妈的怀里,入迷地听着妈妈讲关于自已的故事。我的兄弟较多。弟兄间的不同经历,汇集起来便是一部关于妈妈的书。在众多的兄弟中,我的人生最为辛酸与不幸。
?????????????????????????命牵母亲山
??妈妈是一位能干的女人。那年的秋冬,已是八月怀胎的母亲,背着笨重的农具劳作在田地里,一不小心肚子被碰了一下,她便痛苦地倒在地上叫了起来。生活的本能使她已预感到要生了。由于远离着家,就顺势地跑到旁边的一座山找到一个土窝,解下她的上衣垫在地上就这样生下了我,于是我管这叫母亲山。
母亲山的背面是起伏连绵的群山,从远处看宛若一座起舞的巨龙。山的正中是一个呈椭园形的山窝。山窝的正上方有一块巨石,在上方的一棵巨松遮盖下耸立着。巨石的下方是一块呈虎卧状的石块,在四周满山遍野古松林的包围下,显得宁静清幽。
那时家乡的山地基本上是清一色的松林。我们经常邀着孩童,赶着牛群放牧在母亲山上。我们扒在石板上,坐在如笋的巨石上,入迷地端详着这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古松林。看着松树如何拼命地把身躯伸向空中,以争得属于自己的那一缕阳光;看着松树如何争艳斗丽,最终成为树的主人;看着在茂密的松林里,幼松如何扭曲着身子在低平线上伸延,以获得苟且偷生的机会,成为松树的一员。
我们经常以松树林为目标,开展爬树,抓小鸟的活动。树杆上栉比鳞差的松鳞,就如古战场上身披战甲的勇士,一不经意就会弄得鲜血淋漓。我们经常光着身,赤着脚,那锋利的松鳞便成为我们往上爬的得力助梯。
鹩哥是一个最具人性的鸟类动物。我们通常把抓到的小鸟放到笼里,进行精心喂养。当我们赶牛上山时,鹩哥或者骑在牛背上,为牛抓虫子;或者在松林中飞来飞去寻找着食物。有时索性飞到我们的头顶上吱吱呀呀个不停。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对鹩哥有一番难以割舍的情意。
长大了,我们当年生活在一起的孩童现已成人而远离着故土。但我们对母亲山总是有一番难以割舍的瘠恋。因为这里有着我们童年的记忆,有着我们生命的印记。于是每隔几年总要回去看一下那个充满着童年生命记忆的土地。
???????三访母亲山
??我第一次探访母亲山是1971年的事情。那时学大寨已成为举国压倒一切的政治。大寨人“白天治坡,晚上治窝”,如有神助地席卷着全国的每一个旯旮。当我大步地进入家乡村寨时,一条“艰苦奋斗一年,建成大寨连”的醒目标语映入我的眼帘。当我举目向着母亲山张望时,这里的一切几乎失去了原样。昔日与天空连成一片的松树林,现在留下的是一个空荡荡的秃荒山。那踏遍孩童足迹的母亲山,现已被草皮垒叠成东一块,西一块的梯田,从山底一直筑到了山顶,层层叠叠,星星点点。当我拼命地寻找那个土墩掩盖下我生命源泉的胞衣地时,几乎没有了踪迹。人们用十多层草皮从窝底堆叠到了平面,就如从脚底堆叠到了咽喉,汪汪的眼泪顿时夺眶而下。虽然陪伴着童年的那块石板,石壁仍在。但石板下,原来一涓孱孱而下的溪水已经断流了多时,而山水流过后留下的那条黄泥带,数里之外就清晰可见。山脚下,原来清沏见底的山圳,现在已被层层的黄泥土堆塞着。如龙头一样向前伸延的母亲山咀,现在留下的是山体崩塌后留下的一个黄色断崖,10多亩农田被埋在这黄土下。据一些拓荒者透露,开山砌带,是上级推行包产到户的政治田。由于旱涝不保收,一年辛苦一场空。现在母亲山,到处是遍体鳞伤的拓荒地。
我第二次探访母亲山,是一个电话激起来的。兵团的小陈给我一个电话,说农业学大寨动真格了,再不回来看看,就没机会了。我回去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按照小陈指引的方向,我迅步地奔赴到了现场。说来也怪,千人开战的战场不偏不倚地偏偏发生在母亲山上。在千人蜂拥的万平方米范围内,他们要把母亲山的一边砍下来,以栏截山涌,形成人造塘,以引水上山,灌溉橡胶林。本来橡胶是木本类,引水灌溉已是多余,但不这样做,学大寨就没戏了。于是人们挥起锄头向着母亲山无情地砍去。仿佛要把母亲身躯的一半砍下来,去填造那个人造塘。我一声不响地呆呆地站在那里,两脚在微微地颤动,刚想说些什么,又急地捂住了觜。看来,这又是一个被迫出来的政治。
母亲山的山顶与另几个山丘相连。当我跑到母亲山山顶时,数公里长的人流拥挤在那个山坳和山顶上。有的桃着担,有的三五成群地推着车,有的挥着锄头对着母亲山的头顶砍了下去。他们把泥土从高处运送到低处,去填造一个如龙的水渠道。山本是很高了,要引水上山,只要解决一个大型号的抽水泵,后疏通引水渠道就可以了。但为了学大寨,总是看着那座山高,就往那座山上打主意。因为只有高山才能形成规模,学大寨才能出成绩,够规模。可叹的是,母亲山为什么长得这么高,这么峻峭呢?
我第三次探访母亲山,是开采花岗岩盛行的年代。那时的家乡因盛产花岗岩而得名。在“石头里出黄金”的鼓噪下,家庭开采、企业开采、联营开采、吸引外资开采,形成了各显其神,大有狂轰滥炸之势。有的一户人家就一口气办起了几个花岗岩厂,到处是轰隆作响的爆炸声。
家乡进了农场,依山而耕,包山地,筑梯田,种果木,本是生活的来源,但就是富不起来。现在开发了一条以山石为纽带的经营门道,我在暗暗自喜,个别人却因此也富了起来。但大多数人由于没有经营之道,只是跟着风水轮流转,弄得山地涂炭,留下的是残山剩水,山地破败的景象。看到这一切,似乎一种不祥开始触动了我,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了母亲山。
一只脚刚伸进母亲山的怀抱,突然一块如锋的石块撞到了皮鞋底上,如果不是火车轮胎打造的鞋底,恐怕会撞出一个窟窿来,到时非残则伤了。
靠近母亲山顶,那如笋的巨石已经没有了影踪。人们为着那几十吨、上百吨的石材而不违余力地在这里挖地三尺,他们沿着巨石一直往下挖,现在残留在面前的是一个几十米深的石窝洞。石窝洞里尽是已生锈的积水,几只可怜的青蛙在那里跳来跳去地作垂死挣扎,在寻找着食物。石窝的背面,由于石块的加工和运输的需要,而把母亲山颈碾出了一块平地,使母亲山变成了一条断了颈的“龙”。山岭的四周,残存的石块碎片,散落在方园数百平方米里,把开垦出来的茶园种植的茶树,砸得遍体鳞伤,剩下的只有棵棵秃顶的茶桩。昔日儿童们欢声如雷的母亲山,现在举目望去,四周几乎没有一个人,呈现出一片可怕的荒凉。
????????母亲山在哭泣??
?母亲山在呼叫,母亲山在哭泣。因为不孝的子孙在无限量地向她敲诈,要她无限量地提供**和能量。但母亲也需要喘息,也需要养份的供给,需要新陈代谢的循环。可是谁能给母亲,给地球一个喘息,一个能够新陈代谢的循环呢?
离开了那遍体鳞伤的母亲山,沉积在心中的疑团久久挥之不去。
那个不惜代价砍山毁林,开出的斑斑剥剥环山梯带,是种还是荒,是管还是丢?包山耕种的工人们,面对保种而不保收的现状,干脆不给予了理会,就让它永远地躺着,以免血本无归,福兮祸兮?
那个曾经汇集了全场工人心血,建造起来的望天大坝,是废还是留?是用还是让它永远地望天?看来,这毕景是一段离奇历史酿造出来的离奇结局,所以现任者谁也不想去理会它。因为它是一个毒瘤,是一个脓包。还是劳动者最真实,他们觉得劳动的付出太可惜,于是沿着大坝种上了防风林带。郁郁葱葱的防风林发挥了很好的遮羞布作用,它把这一离奇历史酿造出来的结果,被完好地掩没在这绿色的怀抱中。
但是那个浑身破败,遍体鳞伤的母亲山,却怎也不能重现历史的光环。就是华舵再世,面对这百孔千疮的母亲山,也无能为力了。这是否可以印正“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人们渴望着变。所以开山辟岭,改变山河就成为必然。可是山岭的开采要不要有计划地进行呢?那些历经千秋万代,用鲜血凝成的祖宗山、古松林、风水地、风景名胜等,要不要重点地加以保留呢?而低值,毫无价值的开采,是否需要制止,而由谁去制止呢?这需要引起我们反思的一个重大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