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击声继续着。突然声音系统传来勒博的喊声:“你们听见了吗?这是他的心脏!我们成功了!”
胡佛喊了一声,跳起来,开始鼓掌,大家也跟着鼓掌,高声欢呼。
科班的心跳动,停下,又开始跳动,很不规则,很不稳定。
聚集在复活台旁的医生们神色焦虑。突然,科班的呼吸变得十分困难,嘴角的绷带渗出了鲜血。
“凝结剂!血清!把他侧过去,松开嘴上的绷带。”
他的肺在流血,如果出血不止,也许是肺部组织的烧伤太严重,使得愈合组织无法形成。如果真是那样,就必须移植新的肺。内科医生对科班作了检查。
反对意见认为,从国际器官组织送来新心脏(为了保险起见,需要三个),得经过无线电发报,包装,到机场,乘日内瓦——悉尼航班,转机,再乘悉尼——国际南极探险站航班,至少需要20小时。
“别忘了红色带子,还有过海关的证件。”
“他们当然不会——”
“一切都可能,把时间乘二倍。”
“40小时。”
怎样在这段时间内维持科班的生命?需要输血。马上验科班的血组。红组和分组,白组和分组。护士露出科班的左手和左臂。手术一开始就需要大量的血,得预备两倍的量。
手术的另一问题:需要专门进行器官移植的外科小组。
勒博说:“不行,请他们太费时了。这儿没有新手,这些手都拿过刀。我们可以自己动手术,同时与法、美、南非的专家保持联系,我们能行。肺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
手术期间用人工肺给血流供氧,医院里有一个。
验血结果:组及分组不详,被化验者的血把所有的血样都凝固了。
太惊人了。
“别忘了他来自什么年代,新血组在90万年后才能发展起来,这一点合情合理。”
“没有血就不能手术,事情倒简单了。要么他自动好起来,要么死掉。”
“还有那个女孩呢。”
“哪个女孩?”
“埃莉呀,她的血也许合适。”
“肯定不够动手术!哪怕把她的脸抽得发白,还是不够。”
“也许吧。但如果我们快些把一切结扎好……一开始就把人造肺放进去——”
“瞧,我们不能害了那姑娘!”
“她也许能行。你们都看到了,她恢复有多快……”
“我反对!你完全知道她不能那么快就制造出血来,你是叫她去牺牲,我不同意!”
“她是个美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同这个人的脑子相比,她就不足挂齿了。”
“美不美与此无关,她还活着,我们是医生,不是吸血鬼。”
“但还是可以验验她的血,这又不需要承担什么风险。无疑,如果流血不止,我们需要她的血,即使不进行手术。”
“可以,完全可以。”
埃莉重新回忆时,洛肯主席正同科班说话,佩肯弯弯腰看着她。
洛肯看来几乎垮了:“他们占领了中心的所有城市,从贡达7城一直到深层2号,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他们损失惨重,但没想到他们的人数竟会那么多。现在他们正集中在贡达7城和太阳武器周围。我们炸掉了通往武器的所有通道,但他们仍然数以万计地涌进来。我无法加快发射。坦率地说,我说不准是我们成功地抵挡住他们,有时间把太阳武器发射出去,还是他们先此到达。”
“我希望他们能及时到!”科班说,“如果贡达瓦将要毁灭,至少让其他人活下去吧,为什么要整个地球同我们一起灭亡呢?”
“你是个悲观主义者,科班,不会那么糟的……”
“比你想象的任何东西都要糟,你完全知道这一点!”
“我再也不想象了,我做了作为贡达瓦行政长官能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将要发生的事。我累垮了。”
“是这屠杀世界的包袱把你压垮了。”
“你说的容易,科班,你不必做决定。保重吧,埃尼索人又在贡达7城降落了一支部队,大学是他们攻击的主要目标之一。我无法帮助你,我需要所有的军队,你有大学卫兵。再见,科班。”
洛肯的图像消失了。科班走到埃莉身边。
“听着,埃莉,”科班说,“如果你听到我说话,别害怕,我们将给你服用镇静剂,它会让你入睡、放松,当寒冷到来时,没有一个细胞会动了。”
“埃莉,我在这儿。”佩肯说。
埃莉感觉到一只软管塞入嘴里,穿过喉咙,通到胃部,一种液体灌了进去,她觉得十分恶心,以致于清醒过来了。她想坐起来反抗,但突然觉得再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她安静下来。一切都会按照应该的那样发生,她甚至不想开口说话。
科班说:“你要入睡了,埃莉,做一个沉沉的、宁静的梦。梦不会太长,即使你睡上几个世纪,也会短得像一个夜晚一样。”
“你听到了吗?”佩肯也说,“短得跟一夜一样……你醒来时,我已死去很长很长时间,再也不会使你痛苦了……我同你在一起,埃莉,我在你身边。”
“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洗一洗。”科班命令他的助手。
“别碰她!”佩肯吼道,他弯下腰,脱掉她身上破碎的布条,往她身上泼了热水,轻柔地为她擦洗。她感受到了他充满爱意的手,快活极了。
她听到穿过厚厚的土地,战斗的声音越来越近。卫兵指挥官的脸出现了,脸上满是血迹。
“他们冲破了深层3号!”他喊道,“正朝掩蔽所冲来……”
“把所有的兵力集中在掩蔽所周围!”科班命令道,“放弃其他地方。”指挥官的脸消失了。“把她抬起来,佩肯,”科班说,“跟我来。”
只要在佩肯怀里,一切都好。他抱着她走下一段金色的楼梯,穿过一扇金色的门,又下了几级台阶。
“把她放在那儿,头朝我。”科班说,“把手放在胸上,好……注意,穆瓦桑,听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
“给我看看贡达1城的图像,我想一直看到底。”
掩蔽所凹形的天花板变成了一片大平原,埃尼索士兵正从火红的天空中降落,防御武器杀死了许多人,但更多的部队从空中落下,幸存者把战车掘人地下,开出一条条道路。大地反抗了,爆炸了,把敌人碎乱的尸体和自己的躯体一块送上了天。
埃莉看到大地裂开了,一朵硕大、美丽、用玻璃和金属制成的花朵破土而出,升上天空。埃尔索部队被扫到一边。这朵奇妙的花平稳上升,越放越大,七色的花瓣慢慢张开,露出一颗比最明净的水更透明的花蕊。它布满了天空,继续上升,然后慢慢开始旋转,加快……太神奇了。埃莉进人了梦境。
科班说:“我要给她戴上面具了,跟她说再见吧。”
佩肯的脸挡住了花和天空,俯视着她。
“埃莉,睡吧……我和你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面具放到了脸上。一根氧气管插人嘴里。她听到佩肯的喊声:“我不会把她送给你的,科班!她永远不属于你……埃莉,我的生命,耐心些……只有一个晚上……我同你在一起……永远。”
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的意识被淹没了。现在她就是一道模糊的金光,没有形状,没有重量,没有界限,一道越来越淡的光……
埃莉摘下金圈,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座石像。她的表情极为悲伤,在场的没有人动一动,或说一个字,没人咳嗽,或摇晃椅子,免得打破了她的沉默。
西蒙终于最先站了起来。他走到她身后,把手放到她肩上,轻声叫道:“埃莉,”她没有动。“埃莉,”他又叫道,他的手感到她的肩在颤抖。“埃莉,来……”他温柔的声音和温暖的手掌驱散了恐惧,“……休息一下。”
她站起身,转身望着他,似乎他是被毁灭了的城市中唯一幸存的生命。他向她伸出手,她仔细端详着这只手。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放在它上面。他们手拉手离开讲台,穿过会场。坐在后排的亨克尔站起来,给他们开门。
西蒙和埃莉一离开,大厅里立刻沸腾起来。人们开始猜测后来发生的事:佩肯离开掩蔽所,科班喝下安眠药,脱下衣服,躺在自己的位子上,拉上金色面具。然后掩蔽所关闭,制冷发动机开始工作
同时,太阳武器继续沿着轨道开往埃尼索,爆炸了。后果究竟怎样?只能猜测。“就像太阳落到了埃尼索土地上。”科班曾经这么说过。
科班担心的事发生了。震动如此巨大,以致于整个地球失去了平衡,地震和火山四处进发,海水倒倾,淹没了土地。地球重新平衡后,把贡达瓦移到了新南极。寒冷袭击这个大陆,一年又一年,一世纪又一世纪。一千年又一千年过去了,降在地上的雪变成了冰。
科班没料到这一点。按照他的设计,在条件允许地面再次出现生命时,掩蔽所应该自动打开。但环境一直不理想,掩蔽所成了冰库中的一颗种子。
胡佛站起身。“我提议,让我们对法国南极队的朋友们表示最真诚的敬意,为了他们的直觉、智慧和恒心,为了他们不仅正确解释了前所未有的发现,而且震动了各国冷淡而迟钝的反应,使他们下决心把我们送到这儿来!”
与会的科学家都站起来,为他的话喝彩。
列昂诺娃说:“还得向科班的天才和悲观,建立了永恒的掩蔽所表示敬意。”
“好吧,小妹妹。”胡佛说。
会议室人声鼎沸。伊藤报告了掩蔽所内文字辨认的进展情况,他们刚完成第一天摄下来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关于宇宙法律的论文》,论文似乎解释了佐兰方程,由于它的重要性,卢科斯本人将把1200页的照片放射到翻译机的分析屏幕上,即使科班死了,仍有可能破译《论文》和方程。
科学家们笑着、拥抱着。这时,所有的喇叭都传出勒博的声音。
他说科班的肺已停止出血,身体很虚弱,仍昏迷不醒,心跳很不规则,但有希望把他救活。这真是美妙的一天。
“我建议,”胡佛说,“用卫星把我们的发现通知各大学和研究中心,建议他们记录《论文》的最初译文,加上贡达瓦原文,我们明天就广播。那样谁也不能独占信息。不会来暗杀科班,我们也能告诉那帮借口保护我们,暗地里却在监视我们的军用硬件,叫它们爬回自己的洞里去。”
胡佛的提议引起了一片赞同的喝彩声。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一个漫长的日子,没有黑夜,没有云彩,只有一轮红日欢乐地照耀着地平线。当太阳终于落到冰山后面的时候,科学家和技术员们又把欢乐带到了二号站的酒吧和饭店。那天晚上,考察队储藏起来的香槟酒和伏特加遭到了惨重的袭击,苏格兰威士忌,美国威士忌,阿瓜维特酒和梅子白兰地把它们的欢乐灌进了沸腾的锅子里。
“小妹妹。”胡佛告诉列昂诺娃,“我是一个讨厌的胖单身汉,你是一个可怕的、骨瘦如柴的马克思主义者。我不会说我爱你,因为这太可笑了,但如果你答应成为我的妻子,我就答应除掉便便大腹,甚至读一读《资本论》。”
“你真讨厌,”列昂诺娃靠在他肩头,抽泣着,“你真可恶。”
她一直在喝香槟酒,她不习惯喝香槟。
西蒙没有加入众人的狂欢,他把埃莉带回医院,同她呆在一起。她回到房间,径直走到食品机前,按了三颗白色键,机器给她一个血红的小圆球,她就着水把它喝下去。然后,带着平日的冷漠,脱掉衣服,一丝不挂地忙着做睡前的准备工作。也许是红色药丸发生了作用,上床时她已迷迷糊糊了。自从摘下金圈后,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护士刚才也在会议室看了埃莉的回忆,此刻她同情地望着埃莉。
“可怜的人,”护士说,“也许我该给她穿上睡衣,她会着凉的。”
“别碰她,”西蒙压低声音道,“她睡着了,很平静。给她盖点东西,守着她,我休息片刻,半夜接你的班。”
他把恒温器开到较高的温度,和衣在窄小的床上睡下,可刚闭上眼,眼前就出现了一连串画面:埃莉和佩肯,裸体的埃莉,燃烧的天空,堆积如山的士兵的尸体,大地撕裂,太阳武器炸满天空,埃莉,又是埃莉。
他坐起身,知道自己睡不着了,吃安眠药?食物机就在那儿。一伸手就够得着。他按了三颗白色键,抽屉开了,给他一个红色小圆球。
“你要吃那东西吗?”护士问道,责怪地看着他,“可能有毒的!”
他没有回答,如果是毒药,埃莉已经吃了。如果埃莉死了,他也不想活下去了。但他不相信这是毒药。他用拇指和食指撮起圆球,放到嘴里,用牙一咬,药像没有核的樱桃一样裂开了,他感觉到口腔、鼻子和喉咙都填满了一种极不舒服的软绵绵的东西,不甜——应该说没有味道。这种感觉侵入大脑,遍布全身。他轻松地躺下,仍然没有睡意。他觉得能走到喜马拉雅山上,轻快地跳到它的顶峰去。“医生!快!快起来!”护士正摇着他。
“什么,怎么了?”他看了看手表上的夜光盘,11点37分。
“我告诉你这是毒药!来,喝了这个,快一这是吐根制剂。”
他推开递来的杯子。他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么舒服,这么欢快,这么放松,似乎已睡了10个小时。
护士说:“如果不是毒药,那她怎么了?”
埃莉已经醒了,瞪着眼,上下颌咬得紧紧的,身子一阵阵哆嗦。西蒙摸了摸她手臂和大腿上的肌肉,又硬又紧,好像由于剧烈的痉挛,变得麻木了。他的手在她眼前来回摆动,但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由于手腕肌肉僵硬,一下子很难找到脉搏,他终于找到了,脉搏又强又快。
“怎么啦医生?”护士问道:“她怎么了?”
“没什么,”西蒙轻手说,“没什么……除了绝望。”
他双手握着埃莉冰凉的手,轻轻地按摩,接着按摩她僵硬的肩。“我来帮你。”护士说着,走到床的另一侧,握住埃莉的另一只手,但埃莉挣开了。
“别管她,”西蒙说,“我现在就接你的班。请别管我们。”
护士拿起她的东西,怀疑地望着西蒙,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走了。西蒙没去顾她,看着埃莉。埃莉凝固的脸上毫无表情,凝视的双眼溢着两潭静止的泪水。“埃莉……我同你在一起。”
突然他想起来。她听到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翻译机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传到她那儿,变成了一连串的外国话。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她的耳机,现在没有机器把他们隔开了。
“埃莉,我和你在一起,第一次完全单独地和你在一起。你不懂我在对你说什么,埃莉,我的爱,我最亲爱的,我要在你身边,让你放心,给你温暖、平静、安慰,我爱你。”
他感到被握着的手变柔和了,看到她的脸不那么僵硬了,胸脯的起伏也更为平稳,他看到她的眼帘慢慢盖住悲伤的眼睛,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埃莉,埃莉,我的爱。”
她开始说话了。用法语。“我听得懂,西蒙。”她顿了片刻。“我和佩肯在一起。”
泪水不断从她闭着的眼睛里,向外流淌。
金蛋里的间谍
卢科斯完成了翻译工作。翻译机吞下并消化了佐兰的《论文》,用17种语言对它进行处理。
卢科斯的代理人,一个叫穆拉德的工程师领着记者们穿过错综复杂的机器,卢科斯本人正在蛋内忙碌,同伊藤一起处理蚀刻文字的摄影图片。胡佛坚持要同记者们一起去,列昂诺娃也陪着他。
“这台仪器能把图像输入胶卷,”穆拉德说,“一行行的闪光文字就出现在屏幕上,电视摄影机对它们进行分析,转换成电磁信号,再录在胶卷上。你们已看到了,这很简单,就是古老的验磁器系统。较为复杂的是翻译机制造闪光字母的方法,它……”穆拉德突然停住了,对胡佛耳语了几句,胡佛打了个手势,表示听不懂。穆拉德拉住胡佛的袖子,给他看电视录像机背部的一样东西,胡佛马上就明白了,但一起在旁观看的记者们却不懂。
“先生们,”胡佛说,“我需要同穆拉德进行一次私人谈话。因为我们语言不同,因此只能通过翻译机这个媒介来交谈,我不希望你们听到我们的谈话,恳请诸位把耳机给我,离开这个房间。”
记者们发出一片抗议声。胡佛又说:“我保证,一弄清事情的真相,就立即告诉你们。”
他们一个个从他跟前走过,交出还带有体温的钮扣般大小的各色耳机。列昂诺娃看着最后一个人走出。关上门,激动而好奇地问胡佛:“怎么?出什么事了?”
他和穆拉德正眯着眼观察摄像机内部。“摄像机上装了窃听器。”胡佛告诉她。“看到那根电线了吗?那不是验磁器的线,是有人加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