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出乎我预料的事情,八儿到监狱来探监。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跨越了上百万光年的路程,来到这个目前有人居住的最远的星球,想到这一点,我都禁不住要担心,他是怎么来的?就算是最快的飞船,直飞这个地方,也要好几个月时间,更何况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从地球到这里有直达飞船。除了每年那几趟接送服刑人员的船外,就只有每月一班的到临近星球的航船。如果不是专船,几经周转,最好的情况也要半年以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孤身一人,如何能够忍受这么长的孤独寂寞时光。睡眠旅行倒是不错,但它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并不小,所以非为专业的科学考查,一般人是不大愿意接受这种服务的,他们最多只会选择一睡五天或者十天,活动与睡眠合理搭配,做到了行程与时间的最好结合。我们的商务飞船与外国的不同,外国的收费高,做不做睡眠,你可以自己选择,不另外收费,但我们的却是船费便宜,但睡眠会视长短以及档次另行收费,且费用总和要高于国外。船上设有麻将馆,在里面打牌娱乐,时间过得飞快,成为船中最受人喜爱的地方,每天人满为患。麻将馆里提供小吃和临时床铺,收费并不太高,所以有人一进去就十天半月,据说,曾经有人嫌船开得太快,半年的时间太短,牌都没打过瘾。八儿就是在这种地方呆了半年的时间,最后终于抵达罗漠星球。他说他只是买了码头票,然后混上了船,东躲西藏,居然就没有被人发现过,就算是碰到船上的工作人员,也只是瞄他几眼,并不查他。但是,在船上,总还得有些用度吧,我问他,他说他有钱,是奖学金和别的同学给的。
我说:“你小子出息了,还有奖学金得!”
在这里探监,管理并不严格,探监者甚至可以随着服刑人员到监队里走走,大家一起生活半天时间。到天黑前,所有探监人员会由监狱提供的空天车送到太空站上,在太空站上搭乘宇航公司的小型商业飞船到其它星球上的中转站再乘大型飞船返回地球。当然,监狱方面会提供必要的身份识别工具与交通工具,所以探监会有一些费用。
我把八儿带到了我的房间,八儿非常喜欢这里,在走廊前的泥地上连翻了好几个跟斗,我把他叫到我身边,仔细地打量着他。孩子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高大的身材,足有一米九以上,除了比他父亲瘦一些,已经能看到项玉的影子。他瞳孔很特别,常人的都是一个圆环,但他的却像横放的一个“8”字,看人的时候,很难让人看透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询问了他在家里的生活情况,他的兴致立即低落了下来,我还问了他外公外婆的情况,但他却不愿意说,显出完全超出他年龄的深沉,让我的心也不断地向下沉。
听说有个孩子来探我的监,军师与终南老道都带着礼物来看望,当然,他们的礼物主要是他们在这个星球捡到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终南老道的最为贵重,是一件他所最为珍视的石头,为得到它,他可是花了不少的口水和钱财。
当所有人看到八儿后,都相信他不会不是我的儿子,因为那身材,除了肌肉少一些,年轻一些,稚气一些,没有哪点不像我,英武、雄壮、爽直。一听说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而且这个朋友是个女的时,他们的眼里都闪出似笑非笑的光来。
在终南老道的张罗下,中午,我们十几个人围成一桌,第一次吃到了自己人弄的饭食,虽然菜的品种并不多,但却做出了满满一桌的花样,去年剩下的几瓶酒也被摆上桌子。两名狱警从这儿路过,也被我们拉来挤在一起喝酒,他们倒是并不介意与我们为伍,有时,他们反倒得求教于我们为他们解决一些较为实际的问题。
酒刚满上,八儿抓过旁边的碗就一饮而尽,我连阻止都没有来得及,我听说过,小孩子太早饮酒,会影响智力发育,我便嘱咐他不能再喝。从他喝酒时的熟练动作来看,他应该是已经有些酒龄了,而且这种酒并不好喝,辛辣,一点不纯净,但他却喝得非常畅快,全没有难以下咽的感觉。
其它人却说,他都快二十岁了,已经算是大人,能喝就喝,这才能成为真正男人。我告诉他们,其实他也只有十二岁,大家都不相信,哪有十二岁的孩子这么壮的,十二岁,都还没有发育。他们问八儿读几年级,他说读大一,这下没有把我惊得把喝到嘴里的酒喷出来。记得我离开地球之前,他已经按义务教育法的要求进入了附近一所小学读书,因为他的个头太大,没人相信他才四岁多,就是他的外公外婆一不相信,便在上户口时给他报成了十岁,居然就没有人怀疑,据说,当时还有人置疑,这哪像十岁的孩子,起码也有十二三岁,所以,他一开始就读了四年级。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七年,就算假年龄也不过十七岁,怎么就能上大学了呢?按推算,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一年,正好七年,莫不是这孩子糊涂,连高一与大一都分不清楚。八儿告诉我,他真的是读大一,他没有上高中,直接就被国内一所名牌大学给录取了。
因为有这么大一桌子人,我得招呼大家,所以没有再追究这件事。
今天非常特别,是在这七年里,我与弟兄们唯一一次在一个远离他人的地方进行的聚会,就如同在举行家宴一般,那感觉自然不同。大家都很尽兴,很多人都把自己曾经的风流韵事一一道来,搏得大家的众多赞赏或者一顿臭骂。我很想阻止他们在八儿面前说出这些话来,但是,在这里,除了这些,你还能说些什么呢?到后来,大家逐渐沉默下来,好些人在地球上也有家人,但因为距离太远,费用太高,基本上没有人来探过监,他们只能孤独地在这个星球上度过十几二十年的刑期。他们与我自然不同,除了八儿,我甚至可以算是了无牵挂,因为我早已经没有了父母兄弟,但是,这些亲人如何离我而去,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居然涕泪并流,看的人也黯然泪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些冷血男儿如此动情。两名狱警的家属也远在地球,他们的感受与我们一般无二,他们也想早日结束这样的工作,回家与家人团聚,但他们却于此也无能为力。他们每工作五年,可以有一年的假期,但是,仅是在路上,就会耗掉大半年的时间,只不过,他们如果能够坚持二十年,就可以调回到地球或者离地球近的地方工作,边远地区的工资待遇不变。我们是为了所犯的罪刑来到这个地方劳动改造,他们却是为了工资待遇到此受苦,当然,他们会比我们自由,每周都可以到空间站里快活两天。
场面变得非常冷清,多数人都低头自顾自地喝酒,长吁短叹,自怨自艾,我觉得这样的气氛对弟兄们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但我却想不到办法安慰他们,于是,我想起八儿最喜欢练武,就提议他给大家表演一番。
我的提议总算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一边,大家都一起鼓起掌来。八儿的表演有板有眼,套路非常清晰,看得出来,受到了很正规的培训,完全是科班出身的架势。
大家看得很高兴,一个外号叫山狼的就提出与八儿比划比划,让大家高兴高兴,我知道这些弟兄的斤两,担心两人硬碰硬会伤到谁,所以不赞成这样。但其它人都全力鼓噪,偏要两人比比,他们保证山狼面对小孩,能注意手上的分寸,我只好同意。
八儿的兴奋并不低于这些人,还没有等我同意,他已经摆好姿势跃跃欲试,引得在座的人又吹口哨又鼓掌又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