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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D:苍白的语言

没有语言能力的人不必倾听谎言。信赖谎言,没有语言能

力的人不必为冰凉的语言所伤害。

·1·

青鸟,你头上的那片天空开始下雪了吗?

罗敷,我早上起来听到你的歌声了。

凌晨一点,苏亦薇爬在床上,用双肘做支点,做俯卧撑的姿势想念一个男孩,然后莫名其妙地想作诗,结果出来的就是两句莫名其妙的问答。

某一天的中午,她走在西安的大街上,从小寨走到了陕师大门口,摸了摸口袋,仅有的一块钱,在那个男孩的目光下上了603路公交车。

亦薇踩着并不轻盈的步子直奔二层,然后做在车头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也扑向二层,非常幸运,还有个空位,也是靠窗,只不过他们的位置成对角线形状,她斜靠在座位上,看着对面的窗外,与他同一个方向。

很快,她用了将近20分钟的时间走过的距离就结束了,快到小寨的时候,她故意动了动,他连忙站起来,正想做个雷锋,顺便把位置让给旁边一个一直喊着要找靠窗的妇女,却看见她只晃了晃,又没了反应。

“不好意思,我又不下了。”他抱歉地冲那位眼巴巴的妇女微笑,接着理所当然地坐下,继续观察。

她的背影,很……

她回过头也冲他抱歉地笑了笑。

“亦薇,帮我把睡衣拿一下,我洗好了。”突然有个声音很刺耳地响起,是小齐,亦薇迅速趴起来,用一分钟的时间从床头拿起一件天蓝色的男式睡衣冲向浴室,并在经过床头镜的时候瞄了一眼。

她脸上真的是有抱歉的微笑,而且很诚恳。

没错,那个故事就是亦薇与小齐的故事。

下车的时候,小齐依然一句不吭地跟着亦薇走。无可厚非,亦薇是欢喜的,可是亦薇又是失落的,因为这样地无尽头地走下去到底哪里是终点呢?

从小寨到陕师大,来来回回,亦薇带领着小齐走了几趟,她有些不开心了。

“你干吗一直跟着我?”

“我想认识你。”

“那你干吗不和我说话。”

“我在等你问我,然后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亦薇笑了,小齐看呆了。

她一笑可真是好看啊,浅浅的酒窝,无辜的大眼睛瞬间就能变成一瓣含情脉脉的杏花,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扯起,喉咙里发出性感的声音。

“我带你回家。”

亦薇在大街上捡到了小齐,就把他带回了家,过程不过三个小时。

苏夏说,这一切完全拜我所赐,她说自从亦薇小时见过我一次后,就刻骨铭心的将狐狸精几个字迷恋到底,时刻想体验做人情人的感觉。

苏夏还说:这个苏亦薇一点都不像我的女儿,她更像是蓝竹妡的一脉。

·2·

沿着125级的青石板台阶,一直朝前,就可以看到卖酸奶的老太。

牵着小齐的手,踩着青石板快乐地走过了三年大学时光。最喜欢的就是闭着眼睛边走边数,数到125时就睁眼,常常却不是多走一步,就是少走一步,不过这并不影响心情。亦薇喜欢的只是被小齐牵手的感觉,最后连卖酸奶的老太一看见她,也会乐呵呵地说,“丫头,又数错了吧。”然后递给她两个酸奶,通常都是一个微酸,一个微甜。

微酸的那个当然是亦薇的了,喜欢那种凉凉酸酸的感觉,像爱情慢慢地渗进心里。亦薇不只一次地告诉小齐:“对我来说,酸奶就是最美的饮料。”

亦薇以为爱情应该是在平凡的故事中逐渐华丽的,尽管她与小齐的一开始其实已经宏伟无比,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不到三十句的对白,她就放弃了淑女的矜持,带他回了家。

苏夏说:“亦薇,你还在想你那个没良心的父亲?”

亦薇没有说话,她一边安静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回忆着小齐的微笑。

那真是一张年轻的微笑啊,有一些父亲有的英俊,有一些父亲没有的帅气。岁月总是会不留情的在一些人的脸上或者身上烙下一些这样或者那样的痕迹,可是小齐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年轻。

只是这样的年轻却不属于自己。亦薇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失败,她极力的让自己做到放肆,却达不到放纵。

小齐说:“亦薇,我不爱你,我爱遇断。”

“遇断不是现实中的人,她只是一个小说里的人物。”亦薇盯着小齐一字一句地说,而一转身,她的泪水落下,她希望自己是遇断。

一分钟前,亦薇拿着一本书狂笑,她给他看,作者在记录山洞里的男女做爱,亦薇大声地朗读着那段明显挑逗意义的文字,却又做出抗拒的姿态来推诿他的吮吸。

刺眼的白光灯照射在亦薇的身上,小齐在她的身上搜寻,亦薇眯起眼睛,看他大汗淋淋的张皇,无辜的睫毛沮丧地下垂,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肌肤如雪的胸前,牵引着他慢慢抚摸,下滑。

亦薇在这醉人的欲火中愈焚愈烈,身体扭动出旖旎的麻花,微启红唇,发出呓语,“齐,我爱你。”

而她正准备接受澎湃的浪涛时,她听到他无助的长嚎:“亦薇,我不行啊。”

亦薇知道无法继续下去,因为她真的不是遇断,她做不到拯救男人。

亦薇给小齐说:“有一个叫遇断的女孩,她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都会让对方出轨,她能拯救一切死亡的性欲,让他们重新膨胀,四处游移。”

“而我,却连自己的恋人,都无法拯救。”

小齐说:“亦薇,你纯洁的眼睛让我觉得有罪恶感,我无法进行下去。”

亦薇黯然:“我宁可我是遇断。”

·3·

小齐说:“她是遇断。是的,我爱她。”

亦薇叹了一口气:“如果她能让你快乐,你爱她吧。”

亦薇对我说:“姐姐,我宁愿我是你,我宁愿我是遇断,那是一个多么张扬任性,却又聪明玲珑的女子。能得到自己爱的人,也能拥有爱自己的人。姐姐,我是一个错误。”

我打开窗,此时,是午夜,从26楼的高度望下去,夜幕像一张偌大的渔网笼罩着沉睡的人们,笼罩的不只是人们的身体,还有欲望。人只有在睡梦的时候才会放轻一切,肆意地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天真。

玻璃碎了会有丁零的声响,心碎了却只是默默的,即使淌着弥天的血,也是在不可示人的暗处。

亦薇蜷缩起来,像只猫一样依偎在我怀里,她的唇上下抖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我一只手在她身上轻拍着,另一只手在自己的眼睛周围揉搓着,我想我是可以忍住不流泪的。

我是石湛蓝,一个拿着爱情当馒头吃的女子,一个拿着生命当故事的女子,一个拿着良心当废物的女子。

蓝竹妡说:“石湛蓝,你的骨子里天生是多情的,不,多情对于你说太客气了,你是风骚的。你不折不扣的是个贱人,你抢了别人的饭,搞了别人的男人,你还要假惺惺地给人家说,亲爱的,对不起,我上错了床。”

我看着亦薇,她,是我父亲的另一个女儿,身体里流的和我一样的血液。可是我们的遭遇却是如此的不同,亦薇从小受着良好的教育,穿着名牌服饰,而我却是穿着从外贸店淘来的尾货在蓝竹妡的漫骂羞辱下顽强的生存着。

亦薇像一个美丽的盆景,而我只是那野地里最卑微的狗尾巴草。

我低头看亦薇,她已经熟睡,我突然就生出一股怨恨,有种想掐死她的欲望。想着,我的手就不自觉的在亦薇的脖子上游移着,身体里仿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支配着我,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骨头里铮铮做响。

石湛蓝,如果别人在你身上创了一个伤,你一定要抽出她一根骨头。如果这个人喝了你的血,你就在自己的身体里注入毒液,毒死她。如果有人和你共同享有太多的东西,可是她拥有的比你更理直气壮,那么毁灭她。

我的牙齿开始张牙舞爪的呜咽,午夜罂粟的舌头在我喉咙里叫嚣,意识在冰天雪地里封闭了所有火山可能爆发的可能性,我的手指纠缠着凶残的狼心,我的脑子里满满是一只狼与羊皮的对话。如果我不能使我的敌人恨我,那么我其实是一个失败的挑战者,所以我更要毁灭她。

亦薇就是这样的,她能面对我的无耻一笑而过,甚至再拱手送上她更珍贵的礼物,她说:“姐姐,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弄疼了她。“哦,亲爱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用最最不真诚的笑容对亦薇讲话,可是她一脸无辜的看着我:“姐姐,天已经好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呢?”

没有任何预兆,我一个巴掌打在亦薇的脸上,我骂她:“苏亦薇,你这个地道的狐狸精,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以为用你无辜的眼睛看着我,我就会原谅你吗?不会,你的出生就是让我不能原谅的事情,你才是真正的贱人,你没出生就抢走别人的父亲,你三个小时就把男人带回家。我恨你,我告诉你,我刚才就是要掐死你,掐死你,你明白吗?你这个贱人,愚蠢到极点的连做人情人的资格都没有。”

亦薇的眼睛从惊愕变到无力,后来变成一只雨蝶,是的,她是一只羽化了的蝴蝶,可是断翼了,她还没起飞就被我凶残的折断。

她依然轻轻地和我说话,她卷起自己的袖子,亮出她血淋淋的胳膊给我看,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又很冷静:“姐姐,我知道,我是个贱人,从我七岁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幻想自己可以做谁的狐狸精,那是一个很美妙的字眼,不是吗?可是我为什么连个成功的狐狸精都做不到呢,我爱他,我可以在身体上刻下他的名字,可是我仍然不是他爱的女人。姐姐,我羡慕你,我羡慕你可以是他的遇断。”

我愣了一下,为她的坚韧,也为她的疯狂,是的,亦薇其实是一个疯狂在骨子里的女子,她不过是用冷静的姿态在演绎野兽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不是你告诉一个人他生来残疾,而是告诉他,他原本是可以美丽的,而你故意制造了他的残疾。

我哈哈大笑,慢条斯理地褪下我的衣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给亦薇展示着我的胴体,从我最原始的激烈回应着她羞涩的渴求:“看到了吗?这样,只有这样的身体才可以拯救男人。什么遇断,都是骗人的,我就是石湛蓝。我就是这样晾开的自己,让小齐顺利的进入,我们是那么轻易的就融为一体,那是一种境界。苏亦薇,你身体的柔软度远不如你的性格来的自然,所以你注定失去。”

我发出性感的呻吟,从眼角看亦薇痛苦的瘫软在地上。

在我整理好衣服出门的时候,我说:“亦薇,还有一点,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爱小齐,一点都不爱,他不过是我的工具,棋子。”

·4·

亦薇说,试离婚是她知道的第一个关于婚姻的名词,也是那个名词让她对婚姻有了排斥,有了恐惧和叛逆的心理。

那个时候,亦薇只有五岁,她听到蓝竹妡和苏夏的对话。

蓝竹妡说:“苏夏,她身体里流的是你们石家的血,你们必须做她的监护人,那个小贱人我看着就来气,我决定还是把她扔给你们。”

苏夏面无表情:“我们试离婚了,什么石家的血,他到现在连亦薇的姓都坚持用苏家的,你们的孽种和我没关系。”

蓝竹妡冷笑而去。

亦薇却记下了那段话,长大后她问起过苏夏,试离婚是什么意思。

苏夏将石骅阗临走时留下的一纸废话扔给亦薇看,她告诉亦薇:“那个叫蓝竹妡的是一个贱人,但是是你母亲的好朋友,那个叫石湛蓝的是一个小贱人,可是你自己的亲姐姐。亦薇啊,你这一生注定与这两个女人是逃不开的,你的命有些悲伤,如果是这样,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出生,给了你生命,却不能给你良好的生存空间,你的母亲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关于所有的那些亦薇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那个名词,原来婚姻中也有尝试的说法。

亦薇看到过石骅阗关于试离婚一说的经典狡辩,后来她一直铭记在心。

她说:“父亲是个聪明的男人,也是一个奸诈的男人。”

石骅阗说:“婚姻是一座坟墓,这个是既定事实,没有人否定过,但是每个人在一开始爱情的时候却都在朝这个坟墓靠近,坟墓本身是压抑的,可是坟墓上的墓碑却总是华丽的,于是为了那墓碑,仍然有很多人自知而不自知的前赴后继。”

进了坟墓后的人无非有两种,一种是就此认命,另一种则是怨天尤人,恨不得使了全身的力去顶开这坟墓。不能说坟墓里真的不好,但是长期缺乏新鲜空气的郁闷必然使得很多人惊羡于墓外的风景。

人是自私的,也是贪婪的,一方面他想拼了命地去呼吸,另一方面却又舍不下墓内的难得摆设与舒适。聪明的人就想出了一个点子,挂着名去偷欢。

试离婚成了成全这种心思的最好形式,确实从道德伦理上来说,这样应该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可是从美学上来说,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从来都有,小别胜新婚,或者距离产生美等等的话,虽然不是很大同却也有小同之处。分开会让你更远距离地去观察这个人,以旁观者的姿态去评价这个婚姻,若是觉得新鲜空气更适合自己的生存,必然离婚是成功的。而若是感觉到外面花香太杂太乱,咖啡与酒并不适合自己长期饮用,不如沉闷一些,守着家里那棵枯树喝喝茶也是一种享受,那么回头尚可以。而且经过这样的周折,会更加密两个人的亲近系数。

类似的,在此之前也曾流行过试婚,两者是一个概念。

凡事都有弊端,但是不能因为它的弊端就否定它的优点,尽管可能试离婚会给一部分人钻了偷欢的空子,但从负责的角度来说,如果两个人真的有了隔阂,却又不清楚到底是分还是合的矛盾时,不妨试离婚,彼此给个空间,让隔阂消失,眷恋起对方的好。反而成了婚姻的润滑剂。

最后,他说:“小夏,我们试离婚吧。”

这一试,就是二十多年,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

·5·

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与其说是要爱,还不如说是要做爱。与其说是要做爱,还不如说是要在做爱中寻找变态。

亦薇决定寻找一个人去让自己变态,她叫他那平。

她认识他的时候,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一只美丽的蝴蝶。可是她见到他时,他说:“蝴蝶死了。”

“蝴蝶是怎么死的?”亦薇问那平。

黑暗中,她的双瞳灼灼,燃着妖异的青火。那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抬头仰望满天繁星。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淡漠,如同从鼻腔喷出的烟圈。

他们站在顶层的天台上,冷冷地对峙着。到了夏季最后的一段日子,虽然白天的太阳还能故做强悍,但此刻夜色如水,不免渗透出几分寒意。

三天前,蝴蝶俯卧在这栋楼前的血泊中,面容平静,四肢舒展得近乎夸张,细瓷般的皮肤刺眼的白,飞溅的鲜血刺眼的红,像一幅对比鲜明却支离破碎的抽象画。她穿着一件碎花棉裙,腰际间系着一朵硕大而精美的蝴蝶结,飘带未散开,低垂着仿佛一对萎缩的蝶翼。

亦薇多么希望那飘带是真正的翅膀,可以载着蝴蝶自由地在空中飞翔。但是人类的肉躯如此沉重,纵使轻盈如蝴蝶这样的女子,终不免被自身的重量压得灰飞烟灭。

蝴蝶是从顶层坠楼而死的,在凌晨一两点。她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也未服用药物。法医已下结论:死因是自杀。她留下了两封遗书,是通过邮局寄出去的。一封在那平的手里,一封在亦薇的手里。那平,是蝴蝶的男友。亦薇,是那平的女友。

亦薇一开始是不喜欢那平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那平的发型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散发着草本植物提炼的香水的味道。他是那种典型的衣冠楚楚的白领男士,连一双不起眼的棉袜也要到COTTONSHOP专卖店去购买。

可是那平高大英俊,气质优雅,笑起来很阳光,实在说不出他招人讨厌的地方。每当他和蝴蝶走在街上,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两百,因为看了的人往往会忍不住再回头瞧一眼。他们确实特别的出色,特别的和谐,宛若童话故事中的王子与公主。

但是,亦薇觉得那平过分的干净,干净得好像一堵刚刷过白漆的墙。他很巧妙地运用这层保护色来转移别人的视线,至于墙的里面是否有霉斑、划伤或其他不可告人的东西,多数人不会去考虑。

蝴蝶更不会去考虑,她是个单纯的女孩,爱笑爱哭,爱看卡通片,大部分时间还生活在幻想里。蝴蝶从小在儿童福利院里长大。蝴蝶常常把自己的幻想讲给那平听,她说自己的父母是被迫流亡的国王和王后,等局势稳定下来,他们就会来接我!

她讲得很肯定:“到时候,我一定带你一起走,我要让你继承父亲的王位。”

那平觉得蝴蝶像天使:“天使是没有头脑的,哪怕她再会读书。”

夜风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即使到了这种时刻,那平也不会忘记喷洒他的香水。亦薇皱了皱眉头,看得出那平为了这次见面,是精心装扮过的。但是到了今天,亦薇才发现那平是吸烟的,而且烟瘾很大。以前从没看过他抽烟的样子。

那平一直回避着亦薇的目光,他不知道为什么怕她。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注意到这个女孩的眼睛特别的锐利,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亦薇的眼神始终是冷冷的,他欣赏她,她拥有大型猫科动物的气质——优雅、聪明、残酷,他本能的感觉到她是自己的同类;他可能还有点儿喜欢她,如果说蝴蝶是《天鹅湖》里清纯美丽的奥杰塔公主,亦薇就是黑天鹅阿黛尔——那个神秘妖艳的魔女。

只不过,魔女爱的是白天鹅,而不是像他这样的黑马王子。何况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冒牌的王子。那平对亦薇有强烈的征服欲,他甚至认为自己拥有蝴蝶,是为了向亦薇示威。但是,一旦碰到她尖锐如刀的眼神,那些欲望就不堪一击了。

“蝴蝶死之前,你有没有见过她?”亦薇再度发问,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那天中午。我跟她提出分手。”那平的烟头一明一灭,手指冰凉。

那天傍晚,蝴蝶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睡衣趴在床上,死命地用枕头压住自己的脸,无声地抽泣着。她已经哭了一个下午,眼睛红肿,失去往日的神采。那平想给她一点安慰,却无能为力,一个人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是说不出安慰的话来的。

蝴蝶哭累了,沉沉睡去。那平替她盖好被子,又为她烧好开水,准备了一碗速食面和一包撕开了口的榨菜,就出门了。

那平去一家颇具规模的夜总会里听钢琴曲,演奏的高潮期正是蝴蝶飞坠而下的时刻。

“蝴蝶穿着你送她的裙子,她为你而穿。”亦薇眼里的火焰再度燃起,“可你却说中午以后就没见过她?”

“蝴蝶爱美,她只想死得漂漂亮亮。”那平的眼睛湿润了,他扔掉手中的烟蒂,又匆忙划亮打火机,点上新的一支烟。在袅袅清烟中,那平仿佛又看到那个穿着碎花裙子旋舞并欢笑的女孩儿。蝴蝶真的很美,可惜太脆弱。

亦薇盯着眼前这个黯然神伤的清俊男子,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不管他是否无辜,此时此刻,他的痛苦应该是真实的。蝴蝶的善良、蝴蝶的美丽让所有接触她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但是正因为如此,她的计划一定要实施。

“你露了马脚。”亦薇脸上浮出诡异的笑容。“在她死前,你跟她在一起。”

“为什么?”那平垂下头,仍然不去看亦薇的脸,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因为那个蝴蝶结。你帮她系了蝴蝶结。”亦薇用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勾出了展翼飞翔的蝴蝶的形状。好象魔咒一般,那平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只并不存在的蝴蝶,身体僵住了。

“那平,帮我系上蝴蝶结好吗?”蝴蝶背对着他,腰间垂着两条长长的飘带,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那平走上前,抚摸着她纤细而微微颤抖的腰枝,轻轻的在她雪白的后颈上吻了一下……

那平陷入了那天晚上的回忆:蝴蝶在月光下格外的皎洁和美丽,瓷娃娃般易碎的娇弱和无助,几乎让他不忍心下手。

只要不触犯到他的利益,那平对谁都可以温文尔雅。但是一旦击中他的要害,他就会像猛兽一样反扑。哪怕她是蝴蝶。那平最爱的人始终是他自己,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再多的蝴蝶也只能是他人生道路上绚丽而淡薄的风景。

那平的行动是迅速的,当蝴蝶哭着跑出去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亦薇马上要来到自己的身边,他必须在此之前办妥一切。

那天晚上,那平将一切都测算得很好,他把蝴蝶约到了楼顶,他们曾经相偎望月的地方。他尽力地表演着,向蝴蝶忏悔,承认自己昏了头,说要跟蝴蝶重新开始。蝴蝶穿着那件他为她买的碎花连衣裙,化了淡妆,看上去很美。但看不出欣喜或忧伤。他跟她讲了很多话,很多自己都觉得很假的话。蝴蝶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不作声。

她唯一的请求就是让那平帮她系上蝴蝶结。然后,她站在没有护栏的边缘地带,展开双臂,说:“那平,过来。”这是他们以前经常做的一个动作,模仿《泰坦尼克号》里的浪漫情节,那个迎风飞翔的动作。

那平觉得蝴蝶其实是他的同谋,也许她早就意料到他的目的。他走上前,双手扶着她的腰……几乎在同时,不知是他先用力,还是蝴蝶先纵身一跃。蝴蝶在夜色中做了最后的舞蹈。虽然背对着他,他还是感到蝴蝶冲他笑了,为什么是那样的笑容?

“不过,她不是你杀死的。”亦薇打断了他的遐想。那平一回神,在亦薇脸上看到了他想象中的蝴蝶最后的微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她留下了遗书。”亦薇用手指夹着一张纸片儿摆了摆。

那平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想得周全。他临摹了蝴蝶的笔迹,伪造了两封遗书。甚至模仿了她的奇怪签名:一只飞舞的小蝴蝶儿。她总是不肯好好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用画的。多么的孩子气!这个细节,精明如亦薇也被瞒过去了。

亦薇叹气:“那平,其实蝴蝶至少还是蝴蝶,你错过了蝴蝶,得到的不过是一只毛毛虫。”

每一个女孩子只为她最心爱的人变成蝴蝶。在此之前,她是一只娇憨的毛毛虫,那个幸运或不幸的男人永远不知道。

那平以为自己得到了亦薇,他却不知道其实是亦薇得到了她。

当亦薇看到小齐搂着石湛蓝时,她就嗅到了血腥的味道。果然,她的蝴蝶已被残酷的肢解。

从此,亦薇就是一只毛毛虫,残忍的毛毛虫,钻进每个人的心里,用牺牲自己来达到成全牺牲。

亦薇说:“那平,既然没了蝴蝶,我们做爱吧。”

·6·

亦薇以为变态是可以促使人成长的,她以为变态也是做完美情人的一种形式体现。比如,明明是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你非要让它死命地盯着一只苍蝇发骚,或者望着天花板上的大蜘蛛说,哦,亲爱的,让我亲吻你的脚指头吧。

传说有印度的女王认为最尊贵的赏赐就是让人亲吻她的脚指头,可惜,这里不是印度,也不是女王与客人的关系。

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与野兽的交易。

亦薇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她的手一直哆嗦着,她看到苏夏愤怒的脸和石湛蓝嘲弄的表情,包括小齐一副痛恨加无奈的神情。

你问我伤心吗?我说不伤心,那是真的。

可是我悲哀,我为自己的愚蠢或者是自己的聪明而感到悲哀。

她的眸子在说话,在众人的注视下,从眼睛里跳到地上,然后再钻进去,无比认真,无比坚韧地说:“你们望着我想做什么,我不过是和他来一场身体的交流。”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说话,她的话像炸弹,定时的。

针在不停地走动着,滴答,滴答,一分仿佛一秒,一秒仿佛一时。走着,静着,突然,苏夏一声尖厉的声音划破了这种冷静,也碰到了炸弹的线。

苏夏冲向的是牵着小齐手的石湛蓝,她以一个斗牛士的姿态急速地朝着石湛蓝冲刺,无论是身形的精妙还是愤怒的扭曲,都足以让你在一瞬间清晰阅读出一个快四十的老女人疯狂时的挣扎,是的,这一刻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在石湛蓝的身上搞出一个隆重的仪式。

“石湛蓝,你还是人吗?你还是个女人吗?你在蓝竹妡那里学会了残酷,还学会了什么?私奔,你怎么不和小齐私奔,你怎么不去把自己彻底地交付给这个男人,或者你怎么不去让自己彻底的在男人的身下完整的盛开呢。”

“你……”苏夏突然失声了,她的声音被小齐的手臂硬梆梆地顶了回去。

没有人注意到小齐是什么时候出手的,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小齐的手就放在苏夏的脖子上:“苏阿姨,请注意自己的行为。”

亦薇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笑,她开始裂开嘴笑,嘴唇轻轻扯动,身体微微地抖动着,猛然间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扇了重重的一下:“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妈妈,哦,亲爱的妈妈,我只是想爱一次,用身体爱一次,你不要责怪别人。好吗?”

“姐姐,我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生的。可是我不能对不起妈妈,她生下了我,我就要报答她。”

“那我就死一次,再复活。”

“这样算吗?”

亦薇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嘴里就渗出了血,然后她微笑地倒在那平怀里:“那平,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爱我,蝴蝶是你杀的,可是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她……”

“亦薇!”

所有的人都同时喊出了这个让人第一时间想起萧瑟秋风的名字,然后这个女子就真的如同秋风一样倒下,散开。

更多的血是从亦薇的身下流出来的。

那平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突然他大哭起来,冲着石湛蓝喊了一句:“湛蓝,她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7·

有一段时间了。

亦薇病了,病得很厉害,她几乎辨不清身边的所有事物。身体的疼痛和心口的疼痛联合起来折磨着亦薇。她有些思想混乱。

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那平似乎还有些良心不安,象征性的探望过她几次,后来便只是在电话里敷衍了事的关心,现在,居然可以十几天不露面,也不打电话。亦薇有些怀疑自己所谓的牺牲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小雪那天,就是24个节气中的小雪,大概是那个冬天最冷的一天吧,按说还没到时候,可是那天的确很冷。亦薇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她不能动身,不能开口,甚至不能呼吸。亦薇似乎已经看到死神在向自己招手。她唯一能做的也想做的就是让大脑不停地去运转。试图找出记忆里一些完整的情节。

这个时候,她需要的是那平的柔情。

尽管她爱的人也不是那平,是小齐,可是她却为了那平重生。

然而,那平却失踪了,就在小雪那天,突然在这个世界蒸发了。

那平爱石湛蓝,这个事实在亦薇没倒下之前她就知道了。“那平也是姐姐的一颗棋子,一个情人,对吗?”

亦薇微笑着在进入手术室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石湛蓝,她的脸上苍白的没有血色。“原来我们真的是姐妹,因为你在乎着我。”

“姐姐,有你的在乎,我就够了。”

擦肩而过是一种美丽,因为有期待,有憧憬在里面。

我来了,她走了,我走了,他来了。

故事展开后的不停错过却是疼痛,因为有遗憾,有想法。

去医院的时候,是那平陪同亦薇去的,这多少给了她些安慰。亦薇很紧张也很害怕,那平紧握着她的手:“没事的,几分钟就好了。”

医院人很多,排了好长的队,那平说自己有个熟人可以不用排队,他让亦薇在那里等着,自己一个人去了,亦薇心里乱乱的,也许这里很多人的故事和自己一样,只不过每个人的心里不一样。有的是心甘情愿的,有的也许是无奈的,自己呢?亦薇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前者还是属于后者。

过了一会,那平回来了,他拉着亦薇匆匆地直接走进诊断室,身后传来质疑的唏嘘声,那个医生很温和,也很慈祥,做了很多诊断后又问了亦薇一些话,然后让亦薇先出去,和那平单独谈了一会,那平出来时的脸色很难看,亦薇心里咯噔一下,就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没事。”

手术真的很快,几分钟就完了。不过亦薇仍受不了那揪心的痛,一时还不能下地,医生说:“那是正常反应,休息一会就好了。”那位医生真的是很温和,就连数落人的话也说的很温和:“好好的偏要做掉,不知道没有孩子的女人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啊。”

亦薇忍住心里的悲伤,淡淡一笑:“以后还有机会嘛。”

医生转过头看着亦薇,半天后才很奇怪的说:“他没给你说?你以后不能怀孕了。”

亦薇想起那平那难看的脸色,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医生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可是亦薇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那平的失踪和他的出现永远都是一个谜。

·8·

那平说:“湛蓝,你到底还要怎么样,她是你的妹妹啊。”

石湛蓝不说话,是的,她一直没说话,她只是在思考。

我把自己变成另一个自己,试图毁灭所有让我疼痛过的人,却创造了我的另一份感情。我把以前的自己固执地管在梦里,不想遇到你,你轻松的就可以进入我的梦境,肆意的与她相见。

她说:“其实我也在乎她,可是注定的东西无法改变,或者这样也好,做一个坚强的情人远比她做一个妩媚的女人来得容易,来得轻松。”

亦薇依然微笑:“姐姐,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讲述的那个梦吗?好美。是不是我就在你的梦中啊。”

石湛蓝紧闭着双眼,她想起梦里她不停的对一个女子的身影说:那一世,我是你百千追逐的梦,这一次,你成了我心底最深的痛。

石湛蓝松开小齐的手:“我放你走,我不爱你,你走。”

亦薇却挣扎的将他们的手拉过去,放在一起,亦薇的声音苍白,脸色苍白,语言也是那么苍白:“姐姐,以前他不是我的,现在他是你的。”

那平搂着亦薇,愤怒地看着我:“湛蓝,你已经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在你母亲的诱导下,你已经和她一样是一个变态的女人了。”

我曾经说,那平,蓝竹妡的骨头里全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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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宝瑞,笔名磐石、秋凉、雨亭等。著名文学家,书画家,社会活动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悬疑推理小说代表作家之一。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历任新华社北京分社总编辑,高级记者,新华出版社副总编辑。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武侠文学学会副会长,金蔷薇文化沙龙主席。1971年开始从事长篇小说和影视剧本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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