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二小姐回来了!”
二小姐?哪个二小姐?
听到族人来报时,老者还有些想不起来。
“黛珂啊!黛珂回来了!”一名妇人泪水垂垂地赶来补充道。
黛珂!
老者登时抽身弹起,因为动作太快,导致眼前一黑。所幸的是身旁晚辈早有准备,稳妥地将老者扶稳。
“她来这里干什么……”老者颤颤就要往外走,内山中跪伏向天请罪的族人们也都随着老者的起身而陆陆续续起立。
她是鹿氏最后的希望啊!她为什么要来趟这浑水!
老者的面色红涨,近似猪肝色,他拄着拐杖,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山口走。
“六王爷也来了,说是要将二小姐捉回去交由圣上发落……”
“六王爷说他已经休了二小姐……”
就在老者疾步前行的途中,不断有人断断续续地向他说明情况。每一个人说完,便自动放慢脚步,走到队伍旁边去,让下一个传信的人继续上前口述。
这样的秩序,从鹿氏一族最鼎盛的时候就开始培养,只可惜到头来,他们能留给世人唏嘘感叹的,也唯有这经久不衰的凝聚力。
老者在山口停住了脚步。
许安宁拥着始终不肯松手的泓熙,显然已经在山口恭候多时。
“你来干什么?”老者干瘦的身躯下骤然发出令人胆寒的问话声,那声音仿佛来自这大山深处,背后似乎还有万物生灵的依托。
许安宁纹丝不动,面色比巍巍高山更肃然,“我来救人。”
听见这话,有人心中冷笑,亦有人心头滚热,然而老者并未改色半分。
“你走,不必你救。”
许安宁沉吟一刻,忽然咧嘴轻笑,一口玉齿在昏沉的天色下莫名晃眼,“那好,我就不耽误诸位赴死了。”
这!……
周遭的鹿氏族人都急得捏了把汗,他们齐刷刷看向老者,不肯放弃这一丝若有似无的生还希望。
“封山。”老者毅然回首,没有半刻犹豫。
周围,鹿氏族人感觉身子里刚刚暖沸的血液,瞬间又降回了冰点。
他们本来怀着一丝侥幸心理,认为唯一一个没有被定罪的鹿氏女子,能够在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际,挽救他们。即便不能救下全部,救走一两个也是好的。
然而,在宗主拒绝她的来意之后,她却没有半点坚持,而他们固执了一辈子的宗主,也根本不打算有低头的意思。
这一双倔强桀骜的父女,是要搭上全族人的性命啊!
那,要逃吗?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宛如被冷风再次抽走了灵魂一般,眼神黯淡的鹿氏族人纷纷拖着沉重的步伐,随老者的身影一同走回游音山。
许安宁背向游音山,重新罩好斗篷上的大兜帽。
兜帽下,她的神情不可见,唯能看出的,是她渐渐抬到胸前的双臂。
她双手合十,掌心相贴,口中默默喃念。
如果风愿意来帮我,请驱走这疫病。
如果雨愿意来帮我,请洗净这灾难。
如果光愿意来帮我,请逐退他们的苦痛。
石头嶙峋的游音山里传来了闷闷的风声。
风起,风中有山谷的哀鸣。
渐渐地,风越来越大,刮起沙尘,迷乱人眼。
人们纷纷抬袖遮面,却没有想到那风竟然更加嚣张,似乎生生要把人从地上卷走,卷进沉沉的天空里。
紧接着,天色渐渐黯淡,黑云滚滚而来,遮天蔽日,闷雷声声。
没过多久,暴雨降至。
暗人护着泓熙进了马车避雨,连翘护着泓熙,但上车后发现许安宁还在原地一动不动,挣着又要下车去替许安宁遮雨。
轰轰。
雷声叠叠,彷如炸响在耳边。一道道青光闪过,加上如帘暴雨,让人根本看不清视野,无法前行,亦不敢后退。
这风,这雨……
老者矗立在原地,和他手中老旧的拐杖一同在雨帘里站成一棵苍老而风雨不动的枯树。
毫无征兆的大雨如同它来时一般,又匆匆散去。
阳光切开重云,斜斜投下,尽洒在来不及躲雨的诸人身上。
浑身湿答答的东陵时瑾用手掌利落地揩去了睫毛上蓄积的水珠,视线明晰地看向仍然保持原姿势的许安宁。
湿透的斗篷将她瘦弱的躯体架构勾勒得清楚而残酷,她瘦了,更瘦了。
他心头翻涌起一股无法修补的酸楚。
“病去了。”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游音山为何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内又是风又是雨,而后又出了烈日晴天时,许安宁陡然转过身来,苍白的面容上却挂着一丝看起来令人胆寒的笑。
“病去了。”
她幽幽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