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敲碎了头颅的兵头,以及另外一个面目全非的兵头,一齐被装在了麻布袋中,交由几个山匪喽啰由木车推着扔出九曲山丘之外。
“我秃鹰岭做事,从来不需要跟那些chu生交待。”
林道带头走出山寨前厅,乔松林连忙跟上,许安宁也紧随其后。
“多谢寨主。”许安宁凉凉的声音从背后飘出,让林道在空敞的山寨前坪停下脚步。
林道魁梧的身材猛然转身,目光充满深意地看向许安宁,“你告诉我,是哪个狗官伤你的?”
空气有一刻的凝滞。
林道问出这句话时,东陵时瑾正要跨出前厅的门槛,他微微绊了一下,好在前面还有很多人,并无人注意到这细节。而林道身旁的乔松林也握紧了长袖之下手掌,准备随时带着许安宁飞出秃鹰寨的土墙。
许安宁施施然站住脚,将兜帽微微拉起一些,露出光洁的下巴,“乐王。”
明明说好这件事赖给王叔底下的一个幕僚,怎么这会儿把罪责甩给我了?
东陵时瑾心里一惊,却又莫名一喜。
“乐王是谁?”一名蛮汉双手交叉抱胸,“梅岭城里不是只有一个什么纪亲王吗?”
许安宁也不侧目答话,站定如松,似乎不会受任何人事影响,“我不知道。”
是啊,一个连容颜都毁了的女人,一个差点失掉清白的女人,在乎的重点又怎么会是这个乐王什么来历。
周围又变得异常安静,和刚才前厅里的喧嚣对比起来,透出一丝丝诡异的味道。
“寨主,我们还是离开吧。”许安宁弯身轻轻一福,她这般的斯文知礼,和山寨中其他衣服都穿不端正的蛮汉比起来,更是格格不入。
其他人或许还会因为恍惚而注意到许安宁的优雅,而林道却听进去她的请求。
“你们深夜逃亡来到秃鹰寨,就是为了寻求一个庇佑之所,这会儿怎么又反悔了?”林道的脸在日光下看起来更黑,宛如一块焦炭,模糊了他一脸的横肉,却强化了他五官中本就藏不住的杀气。
许安宁慢慢回身,“我们才出逃一夜,王府就派人来追查,想必他们不会就此善罢,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寨主肯收留我们夫妇一晚,已是大恩。我们是有罪之人,断不能连累秃鹰寨全体。”
随后,东陵时瑾也拨开旁人走上前来。
他一言不发,正身向林道大鞠一躬,而后牵扶许安宁朝寨门方向走。
“你们去哪?”林道突然暴喝一声,惊得好些山匪都抖了一抖,“我秃鹰寨其实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乔松林默默倒吸一口寒气,深觉许安宁这把赌的太大。
前坪中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到了许安宁二人身上,气氛紧张而凝重。
许安宁在东陵时瑾的手臂中转过大半圈,重新面向林道,“寨主,又何必为了两个素昧平生的人,赌上整个秃鹰寨兄弟的性命?”
此言一出,周遭有些山匪似乎听明白了,他们纷纷将目光集中在林道这里。
“来了就是兄弟。”林道提高音量,眼睛在周围所有人身上走了一遍,“只要是我秃鹰寨的兄弟,不管是哪一个遭了难,受了苦,都是我们所有人的事情。对不对?!”
迟疑只在少数人心中一闪而过,多数人早已习惯对寨主所说的一切都积极响应。
“是!”
“是!”
参差不齐的回答从周边响起,一大早的,所有人都变得热血沸腾。
“一人如蝼蚁,难抵千万力。”许安宁起音有些低沉,“但凝聚众力,便是重拳。一拳,一拳,都要打向敌人的要害!”
她口中的最后一句话,骤然间变得高亢有力,将众人本就烈烈燃烧的血液再一次煮滚。
杀了他们,杀了那些压迫百姓的恶人!
东陵时瑾的手臂微微收紧,他眸色深邃,仍旧不发一言。
许安宁摘去兜帽,在众人高呼“秃鹰寨”的声浪中,眼神灼灼地迎上东陵时瑾的目光,“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们,所以赶快伺机结盟,然后夺嫁车。不能再耽搁了。”
“好。”东陵时瑾的嘴角晕开淡淡的笑意,或许是受周边气氛感染,又或许是内心同样被许安宁的话语所震撼,他忽然难抑胸口翻涌的情绪,伸出另一条手臂,将许安宁牢牢地抱紧在自己胸前。
*
“大人……”几个嘴唇乌白的小兵说还没说完,腿下一软,跪扑在地。
“大将……”很快,消息传进铁械营。
“亲王啊!”大将并未亲眼见到下属所说的捶碎的头颅,但光是见其他人惊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到底是一帮怎样的山匪啊!他们杀人如麻,根本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那么六王爷想必也是凶多吉少吧……那陛下的西征圣旨,谁来执行?!
纪亲王年事已高,听闻这个消息,被气晕过去两次。而大将也是武将出身,喊打喊杀可以,商量对策很难。
回想昨儿夜里,大将率先提议放火烧山,但是九曲山丘牵连千霜郡祖先福地,贸然烧山只会引起无谓的大动荡。
纪亲王则想快刀斩乱麻,趁夜举兵进山。但最终还是放弃。
就因为九曲山丘地形复杂,即便派兵营救,只怕在半路上就被秃鹰岭山匪的埋伏击倒一半。所以他们连夜派了几个懂路的兵头去山寨探信,谁知道是这样一个急转直下的结果!
“亲王啊,现在一切就交由你来裁决吧。”大将长叹一声,后颈嗖嗖发凉。
纪亲王连着咳嗽两声,他也觉得自己的寿数也差不多了。
“亲王,不如我们等一等吧?”他手下一个幕僚轻声提议。
“等什么?”纪亲王和大将同时问出口。
幕僚拿着一纸书信小心递上,“等九黎国的婚车。”
“为何?”纪亲王看完了仅有寥寥几个字的信笺,并不懂幕僚的意思。
“亲王以为,九黎的送嫁队伍会从哪里走?”
纪亲王吐纳两口,只觉得胸口气闷,“本王没空猜你的心思!赶紧说!”
幕僚讪笑,继续分析道,“从九黎去金平,最快的话必须从长贝郡的禾城而过。禾城和本郡冰河城看似隔了重重山头,但实际上,若是熟悉九曲山丘的地形,再加上善辩方向的能力,那么从冰河城往禾城,不过就是半日功夫。”
“这一点,秃鹰岭的山匪定然比我们更清楚。这么好的打劫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呢?”
大将浓眉倒竖,似乎有些怀疑幕僚的推测,“他们在郡内胆大包天也就算了,莫不是还敢把手伸到境外去?!”
“大人啊,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啊?”幕僚似笑非笑地回敬大将一个轻蔑的眼神。
是啊,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啊?他们难道还会担心九黎国因为此事而对凌云国起兵吗?他们本身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啊!
幕僚拱手朝纪亲王说完最后一星推测,“即便他们现在没有想到,我们也可以将消息放出去。他们一旦要攻破九黎婚队,就势必要走出九曲山丘。只要他们现身,那便成了没有地洞的老鼠,到那时,就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