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宁和阿牛还在桌边不动,连翘这回机灵,先一步上前将蓝布衫妇人扶起。
“婶子你这是跪谁啊……青天白日的……”
慧姨见势也匆匆走近,替那妇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忙问道,“怎么啦?快别吓人!”
“富茶!富茶……”妇人才说了几个字,喉头就哽咽发硬,再也说不出话来。
好事众人见状急得捏拳,怎么话都不说完呢!
“富茶怎么了?”连翘轻抚蓝布衫妇人的背,生怕她呛住气。
妇人知道失礼,赶紧用衣袖抹去泪,她似哭似笑,泪中有喜,“我……我……”
我什么我!急死人了!
刘二干瞪着眼走过来,却被慧姨鄙夷地嗤了一声,“大掌柜平日不都是坐在自己坪院里的吗,今儿怎么赏光过来了?”
刘二也不理这坏脾气的老婆子,他打量蓝布衫妇人一眼,有些讶异道,“你是林家的?”
听见半熟的声音,蓝布衫妇人从狂喜中平静下来,望向刘二,“是呢……”
慧姨最讨厌刘二这种看热闹瞎起哄的人,她拉拉妇人的衣袖,追问一遍,“你这是怎么了?”
“我……”妇人最终伏在慧姨耳旁,悄悄说出了原因。
这一下,连慧姨也惊愕了一阵。
上了年纪的女子,迟早是要停掉月事的,这个谁都知道。眼前的妇人虽然还未到那样的年纪,但人世的沧桑和疲倦让许多女子的身体早就垮了一半,三十余岁停掉了月事的也不在少数。
她的月事,已停了一年,怎么又来了?怎么可能又来了?!
“或是,有别的缘故?”慧娘举目看去,饶是不信。
妇人郑重摇头,“大娘,我试过好些法子,都没有用……后来,也就放弃了。日子一天天过,也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同。唯有不一样的,就是今儿早上在你家买了碗富茶……”
围观的众人尽管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喜事,但从慧姨和妇人的表情里也已经读懂了七分。
“那富茶……真这么神?”
“你喝过没?明儿我们也来排队买吧?”
议论纷纷里,商人带着小厮缓缓起身。
“掌柜,收钱。”
一两碎银被商人缓缓放在了桌上,同时也放入了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里。刘二的眼里都快要放出绿光来了!
他家的包子五个铜钱一个,他要卖掉二百个包子才能得一两银子呢!
这一家人果然不一般!
喧闹没有入许安宁的耳,她主动收起银子,交到一旁的慧姨手上。
怎料,慧姨并没有欢喜,她捉住许安宁的衣袖,将她拽入小屋内。
“你想干什么?”慧姨的铜质面具在光线昏暗的小屋内更显阴森冷峭,她的眼神让许安宁想起九黎国深宫里的那些女人们。
她们永远都在怀疑,她们从不相信任何人。
“我不想做什么。我卖茶,不就是为了攒钱,赔一个摊子给慧姨您吗?”许安宁徐徐答道。
慧姨展开手心里有些轻飘的一两白银,“又是富茶,又是贫茶,你做足了名头,还做尽了名堂,为的难道就是这几个破钱吗?”
“娘,世上哪有人不爱钱的啊。”阿牛的声音从门口的布帘外传来,“赚了钱,应该高兴才是。”
连翘并没有进屋,听声音似乎是被阿牛赖皮似的拦在了屋外。
许安宁凝眸望着慧姨,对上她眼中幽冷的光芒,“慧姨要避世,我却不需要。若是慧姨害怕,只管说,我和连翘走便是了。”
“阿牛你别闹了!让我进去看看娘子!”连翘冲着阿牛喊起来。
这时,许安宁却撩开布帘缓缓走出。
“娘子,那老婆子是不是又欺负你了?!”连翘压低了声音悄悄询问。
许安宁摇头,“没有。客人走了,我们来收拾桌子吧。”
“不用了,你不合适。”阿牛从旁边凑过笑脸,“这种粗活,我来就好!”
茶摊内部的小风波眨眼消散,刘二也移步回了自己的门店。
许安宁搬着小凳坐在摊子附近的空坪里,几个好奇的孩子围上来似乎想找她说话。
“小姐姐。”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显然是孩子中带头的,他搓着小胖手上前来,“你为什么要蒙着面纱?”
许安宁抱膝看着他们几个,“你们想知道啊?”
孩子们齐齐点头。
“好啊,我可以告诉你们啊。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以后每天来给我讲这附近的消息。讲得好的,就赏钱。”
为首的男孩欣然同意,“拉钩!”
许安宁就毫无防备地伸出小拇指去。
突然,胖男孩快速一抬手,唰啦一下将许安宁脸上的面纱从下往上地扯掉。
“啊!”孩子们当中立即有人被吓得尖叫起来。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左边的容颜闭月羞花,右边脸颊中央却盘亘扭曲着一团怪异丑陋的肉疤,仿佛是仙女与鬼刹各凑一半,让人惊艳又惊恐。
“阿丑!”阿牛一个箭步冲到许安宁身旁,他张开双臂将许安宁藏入怀中,不让其他人再愣愣地盯着看。
“看我不打死你们!”连翘抓起扫帚扑腾而来,孩子们本就受了惊吓,这会儿一窝蜂地全都散开跑。
阿牛的双手从两侧扶住许安宁的头,他低头看去,许安宁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别怕。”男子温润的声音从许安宁头顶传来。
她左右摆头,“我没有吓到,所以我不怕。你,怕不怕?”
阿牛笑咧嘴,“我的胆子比你想象的大多了。”
“是吗?”许安宁也语调轻松,“那阿牛为何要学阿丑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午后明媚的日光下,慧娘眯起眼看看追着几个孩子满街跑的连翘,又望望茶摊左侧空坪地上,一站一坐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悄悄话的两个人影,心里头翻涌着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