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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幻境恶魔

这世上做梦的人一定不多——那种异彩纷呈,填塞着难言的隐喻,充满非现实的张力的梦。

一旦想到自己拥有这些梦,勒德时常会难以抑制的暗暗激动。有时是独自一人坐在图书馆的地板上,呆呆的注视着随便哪个书架无所作为,忽然间记起某个梦,从心底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一股纤细复杂的悸动。那动静冲垮一切,肆无忌惮的漫上眼睛,无缘无故的就打湿了眼眶。全世界的幸福都不远万里前来包裹住他,轻轻的搂住他,与他面贴面的一起幸福。

可惜人是不能时时刻刻都幸福着的。不管人们是如何追求这种东西,那永远不可改变。也许世界上所有的人的幸福加起来是不变的,此刻你多一点,他少一些,下一刻你减少点,他又会多些。公平起见,不能够你永远幸福着,他一直痛苦着。

那个女人在勒德面前讲述那些东西的时候,他十分震惊。末尾她又用了誓言,在这世上,没人可以随随便便的就拿诺伊的名字起誓的。尤为关键的是,那些东西原原本本的出现过在他的梦里。甚至他的梦有更多细节,较之女人的描述更为详尽更为鲜活。可是虽然他在梦里那么清楚的见过,却反而在现实里一无所获。莫非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梦里?

并且,梦境若真的与现实重合了,意味着什么?

淡淡热度的阳光穿过木制雕花的窗台,洒在勒德的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时候尚早。他还可以赖在床上胡思乱想整整一个小时。毕竟这时候花草树木都还没做好吸收阳光制造养分的准备呢。

然而有什么东西冷不丁的跌进了窗户,声音虽然微小如馆长放屁,但无法避免的总会为人察觉。勒德想起馆长圆胖的屁股使劲撅起,噗的发出一声轻响,他自己不动声色的查看左右的情形。

勒德随意的睁眼看去,下一刻却手忙脚乱的一跳而起。

窗台的右侧赫然坐着一个黑色带角的小恶魔!

恶魔黄色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咧开,露出如同搅屎棍般的黄色獠牙。

勒德呆呆的站在那忘记了动弹。

不一会儿,小恶魔优雅的蹲起,背上的翅膀琴键一样有节奏的张开又收起。他盯着勒德,突然激动起来,整个眼部变成了血红色,发出淡淡的光芒,恶魔翅扇动的尤为剧烈起来。他缓缓的开口,表情狰狞的吐出一长串奇怪高亢的音节,整个面部都随着一个又一个音节激烈的变化抖动。勒德根本听不懂,但是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伴随着那些声音的高低起伏无可抑制的沸腾起来。在那恶魔的眼中,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暗红色的音节在这卧室里撞击爆炸反弹回旋。“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爆炸声渐渐汇成了一曲奇怪的曲子,更奇怪的是勒德居然听得出来这是首曲子。他不由自主的沉沦其中,恍惚间已陷入黑暗,随着音调起伏在无光的海洋里上浮下沉。

也许有些人是偏爱黑暗的。勒德在这黑暗中无所着落的飘荡着,却蓦然心情释然,每一寸肉每一寸骨都放松的好像要瓦解开来。那是真的瓦解。无知觉的瓦解。血肉不再纠拌在一起,相互间仿佛有巨大的力拉扯着他们分离。肉变为了绷带似的东西一条一条自行从他的躯体上解开。勒德感觉左手上的肉已经全部脱离了他的指骨。这也许就是死亡。勒德几乎可以想象自己死去的情形,黑暗的宇宙中,没有任何东西的角落,孤零零的漂浮着一具无名的尸体。那尸体来不及腐烂一点点,猝不及防的就在某些东西的作用下分崩离析,骨与肉混杂成一堆垃圾。

有些人会十分讨厌某些词,在街上走着突然就去把一个人打一顿这种事这种人也是有的。此刻的勒德忽然间就有些疯狂了,他一想到,死的像一堆垃圾,一堆和从酒馆被打出来的无赖痞子的呕吐物无异的垃圾,就没法接受。

随着他情绪的变化,四周海水一样的黑暗顿时隐隐出现了暗色的红光。

勒德向上望去,惊恐的发现一只血红巨眼正无声无息地压向他的头顶。仔细看去,那巨眼中竟然还有数不清的一条条虫子似的东西不断的钻来钻去,恶心异常。他试着挪动脚步,却发现连放个屁安慰自己都不知从何做起。

人要死了,连放屁都没有劲。馆长大人的名言。

巨眼越逼越近,眼眸上的黏液都似乎马上会滴淌在他脸上了。让人极不舒服的是,那些虫子一样的东西靠近了鲜活的东西后,一条条争先恐后的从皮肉下钻出来,足有手臂粗壮,如同一条条乱舞的暗红色毒蛇。它们的尖端并不是典型的头颅,最外边是内里布满倒钩的管状东西。仔细盯一会,又可以看到包裹在里头还有一个小小的头颅。杀人的时候,一群这样的东西一拥而上,狠狠吸住你的皮肤,随之咬进血肉,一点一点吞噬你的生命。再巧妙不过了。

没两下功夫,巨眼的触手样的东西已经靠的勒德极近了。

其中一条只有拇指粗细的东西最先来到他面前。那东西看起来没眼睛,但是十分灵活的在他面前不停晃荡,一本正经的似乎在打量他。接着就钻过腋下缠上了勒德的左胳膊,顺着左臂一直往下缠,一圈一圈的带着一股巨力。让人奇怪的是,唯独这一条,始终没有咬他。

之后的事情相当顺理成章,一群长虫狠狠的缠上他的身体,许多的东西缠紧了后昂起头颅就猛地向下吸,吸住皮肤后马上有东西破开皮肤进去吸血。情况比某街某巷的某女人一下子和三十个男人亲密接触还要不妙。这里不止三十。这里可以有三千!

不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主才刚刚出来。

却见一条成年人大小的东西缓缓的从巨眼的眼球中心钻出,如同刚出生的生物一样还带着满身的黏液。那黏液太多了,一直往下垂,冷不丁就垂下去一滴。

滴了勒德一脸。

这是勒德几乎最为愤怒的时候了。任何人,一脸黏糊糊的想必都不好过。

然而怒火尚且来不及烧上来,冷汗已经十分恰当的浇灭了它。

那东西在空中慢慢蠕动,慢条斯理的朝着全身被缠绕住的勒德而去。它管状内壁上的倒钩甚至称为獠牙也不为过了,整个躯体有节奏的律动,带着一股恐怖的威压。最难以置信的是,当那东西来到勒德面前一条手臂长的地方时,竟然停住不动了。勒德可以清楚的见到,它交错的獠牙上有着无数污垢,其中几根上还卡着一只断手。那手已经开始腐烂了,露出大片白骨,只是勉强可以辨认形状。

忽然间,勒德瞧见那东西内里的深处不急不慢的出来了一个物事。好一会儿,勒德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只臃肿的手。手足有正常人的三倍大,通体呈现模糊的青色透明状。

青手看似缓慢,一恍神却已到了勒德面门前方。

呆了一会儿,它便犹如一个活人一般,自顾自地开始做起十分玄奥的手势。尽管它臃肿的姿态看起来像一头猪在撒开腿起舞,勒德看到那些动作,心中还是生起莫名的熟悉感,下意识的想看个仔细记在心底,过一会却立刻发觉上一刻看的东西已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了。

过了一段人足以腐烂的漫长时间,手终于停止了动作舒展开来,对着勒德伸去。

勒德盯着青手掌心的纹路,那是三条大的横缝搭在一条人字形的竖缝上。

就在青掌掌心出现一个亮色的魔法阵,即将贴近勒德的整个脸时,一道银光划破黑暗闪电般的刺向了青掌的小臂。

一声奇异的尖啸凄厉的响起。

随即勒德惊奇的看见一根银色箭矢钉在那青掌的臂上,滋滋的发出灼烧的声音。灼烧的声音起始很小,转眼间那臂上就烧起一股银色火焰,火焰顺着青臂一下子就烧到了巨眼身上去。巨眼虽然剧烈抖动,却没有过于明显的变化,甚至缠在勒德身上的东西依然只一动不动的吸附着。

不一会儿,勒德才发现巨眼的影像开始渐渐的变得模糊了,整片黑色的区域都有消失的趋势。他身上缠绕的东西此刻也虚化起来。一条消失,一条消失,一条又消失。就在勒德差不多站立在光明中时,之前从他腋下缠住他左手的东西飞快的钻了出来,对着他的额头狠狠的撞去。

令人诧异的是,那撞击轻飘飘的毫无力度。可是当那东西向下坠落的时候,能够清楚的看见,它“咬”着一个淡金色的魔法阵——仿佛那魔法阵是从勒德的额头上生生扯下来的。没等勒德看的再清楚些,什么都消失了,什么都在空气里杳然无踪。

一阵怪笑从窗户那传来,惊醒了混沌中的勒德。却见先前的小恶魔被一根小巧的银箭钉住了左翅,此时正咧开嘴望着他。小恶魔污浊的黄眼盯了勒德一会,接着就故意向窗外打了个眼色。勒德顺着小恶魔的眼光看去,一个黑袍人正默默的站立在对面的窗户前,手上扣着一具精致的小型军用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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