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找到顾鸣的时候是在城市酒吧里,就在学校旁边一条街道上,红色的灯光照透了“城市之光”那四个大字,而这只是个酒吧,专给那些极度忧愁或者过分开心的人畅饮之所,顾鸣显然属于前者,他第一次逃课,第一次涉足酒吧,第一次喝酒。
“你疯啦?喝什么酒呢!”林琳第一次对顾鸣发这么大脾气,狠狠往吧台扔了四张百元大钞后,就使劲拉着他的衣服想往外走。
“让我喝,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陪我喝,要么你滚开!不喝就给我滚远点!”说完,恶狠狠地砸了一个透明的玻璃酒杯,林琳退后了几步,害怕地转头过去,尖刺的破碎酒杯在她脚下翻滚着,不一会儿她的脸颊就被泪水浸湿,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你知道吗?短短两年,两年时间我爸妈没了,奶奶没了,苏影,老三都没了!我心里有多难受你能知道吗!孤零零的感觉你体会得到吗!你能替我分担什么?能吗?你的生活跟我不一样!你是富家女我是穷孩子,两条路上的人,你能跟着我吃苦吗!”顾鸣端起另外一个倒满了酒的杯子,一饮而尽,酒味倒流刺激着他的喉咙,他难受地吹了口气。
“能!我能!你要难受你骂我就行,别喝了行吗!”林琳拿出纸巾擦了擦早已汹涌泛滥的眼睛,她跑上前去,费了很大力气把顾鸣拉离座位,这时整个酒吧的客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她很快拉着他离开了混乱的现场。
“我难受,为什么要让我这样难受?”林琳默不作声,雨水把路打得泥泞,顾鸣踉跄地倒在了地上,泥土腥臭的味道分外明显,席卷着颗颗大雨滴打痛了他们的脸。
雨越来越大,他坐在地上,两只手不断捶击着地面,浑黄的泥水溅起掉在身上,这时的顾鸣,悲怆的呼吸,湿透的脸早已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除了用自己的方式放纵,谁还能有勇气去解救他。
他可能像淋漓雨水一样从高处纵身一跃,或者沉溺在卷击的大浪里,又会不会在薄暮中葬身沧山?沉寂的林琳面对着眼前这个青葱稚嫩的恋人,她感到害怕。
她把一切都赠予了他,不能只是苦等来一个苍白无力的结局,所以顺从,不管他诸多怨言,在自己耳朵边胡乱拍打。
顾鸣在第二天早上已然恢复了清醒,于是他跑到了分管学籍的副校长办公室。
“老师,我想申请撤销我学籍。”撤销学籍意味着他想要永远离开学校,不允许任何反悔,这就是切断了读高校的一条路。
“什么?你再说一次?”副校长很清楚站在自己眼前的顾鸣是个读书的人才,他拿出一根银色烟嘴的香烟,从容地点燃,审视犯人那般眼神度量着顾鸣。
“我不想念书了。”顾鸣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纸上赫然写着“退学申请书”,递给了副校长。
“为什么?你告诉我原因。要知道,你的前途很光明的,现在后悔还不晚。”他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弥漫着整个办公室,连盆景的枝节都被熏得低下了头。
“没理由,您今天可以不答应我请求,但我收拾好东西就离开学校!”
他很坦然地走出办公室大门,如释重负,看看微醺晨光下自己的倒影,看看明亮芳菲的路旁,隐约听清了合唱团声声唱着: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路过的风声,静谧的朵朵白云,衬着他的眼睛,眉毛,耳畔,窈窕的那最后一片念想。
顾鸣收拾了一大堆东西,到完了却只整理出一个小袋子的物件,他把所有的课本都送给宿舍打扫卫生的阿姨拿去当废品卖,而那个袋子里装的,无非是最重要的值得纪念的那些东西,他无意中瞥见老三送给自己的蓝光MP3,里面满满都是Beatles的歌,爱扯淡的老三说过如果他是女人,就要为保罗?麦卡特尼生孩子,一个男的竟然对另外一个男的痴迷成这样,着实搞笑,顾鸣脑海里浮现出一幕老三在宿舍满怀深情地唱着“heyjude”,而那一幕,几秒之后便像泡沫一样破碎了。
而他路过的走廊也成了幻影,一个时间就这么毫无意义地终结。
“顾鸣,你对我就这么不负责任吗?”林琳大声质问顾鸣,眼泪决堤崩塌,她站在走廊的那一面,而这时顾鸣锁上门后正想离开。
“怎么负责任?我不离开又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顾鸣咬了咬牙,紧靠在墙壁上,右脚使劲剁了剁,走廊内一阵清脆的回响。
“你走,我就跟着你走,我把我珍贵的第一次都给了你,顾鸣,你不能抛弃我!”她依旧带着哭腔说,然后跑到顾鸣面前,两双眼睛对视了几秒,紧紧抱住了他。
顾鸣怜惜地看着她,他也渐渐把心内的疼痛搁置一旁,是啊,眼前的这个女孩,把什么都交给自己了,该是怎样恶毒的人才忍心继续伤她,起码他不是。
“走吧。”他淡淡地说了句,推开她窒息式的拥抱,拉起了她的手,而林琳似乎仍是害怕顾鸣离去,一直靠着他宽实的肩头。
一路抛弃那阳光阻挡,抛弃花香缠绕。今天的云,停下了脚步,停下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