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千里路云和月
岳家军在风雨雷电中撤至朱仙镇,将士们的意志在风雨雷电中已消磨殆尽。
这风中满含了不满,如上天的发泄。
这雨中满含了悲情,如上天的眼泪。
这雷中荡漾着愤怒,如上天的长啸。
这电中荡漾着忧伤,如上天的哀诉。
将士们似乎听懂了风雨雷电的诉说,随之而变的毫无刚猛之气,无奈和不甘笼罩着整个军营。
朱仙镇,一个曾经辉煌的战场,却又是一个悲伤的归宿,八锤大朱仙镇杀的兀术大军人仰马翻,丢盔弃甲,死伤无计,在正面的战场上,兀术几无还手之力,但背后的形势呢?不费一兵一卒,便使岳飞十几年的苦心经营付诸流水。
不扰民是岳家军的一贯作风,但百姓送的衣物药水不得不收,经过了风雨雷电和心灵的煎熬,将士们确是需要休息了!
岳飞刚刚在才搭好的军营中休息片刻,却又有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岳飞拥兵自重,外通番邦,里干朝政,阴谋叛国,革去所有职务,即日押解回京,听侯发落,钦此!“
岳飞顿时如五雷轰顶,呆在当地,太监一直把领旨谢恩叫了三遍,岳飞才缓缓地伸手接住圣旨,然后伏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腰来!
顷刻间,将士黑压压的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动,他们依旧在等着岳飞的决定。
岳飞明白,此去京城,断无生理,自己一旦不在,任何人都统领不住自己手下的将士,特别是这些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将军,他们一旦愤而揭竿,朝廷之中几乎无人能敌,如此一来,岂不坏了他们的性命和自己的忠义之名!
想到此,他缓缓地站起来:“众位将军,愿像以前一样报效朝廷的,就留下,等待新任元帅,不愿的,请诸位各自散去,自谋生路吧!我岳飞愧对诸位呀!“岳飞轰地跪在地,朝诸将士三拜,诸将跪走至岳飞面前:“元帅!”众多项天立地的沙场战将此时却拥做一团,失声痛器。
岳飞走进军帐,执琴而弹,那琴声如流光溢彩一样在空中盘旋飞舞,它们分到了云端,溅到了水中,水滴中揉着琴韵,如碎玉般翻滚,一片片的云在琴声的感召下在慢慢聚合,无数的鸟儿在营帐上空盘旋,清脆而明亮的叫声与琴声相合,太阳从云堆露出半边脸,在整个阴晦中把几束阳光洒向琴弦,在光束中,有无数的尘埃在上下飞舞,翻腾激越,从哪来的光埃,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尘埃!
琴声穿山越水,经过之处即一片落寂。
是高山流水!
琴声嘎然而止,岳飞对几名禁军双手一伸:“来吧!”禁军看看岳飞,又看看众将军犀利的目光,手抖了抖,最终没动!
岳飞转到将士道:“诸位将军,请不要为难几位禁军大哥,他们也是奉命行事,现此系岳飞自愿,勿刁难!”
岳云进上前:“父帅,文子同根,我愿随父帅一同进京!”说着与岳飞同站一列,伸出双手,岳飞沉思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马前张宝马后王横双双走上前来,说:“元帅,我等愿追随元帅一同进京!”
这二人跟我许多年,我怎能让他们跟我去送死,至于云儿吗?唉……
“元帅,张宝王横逝死追随于你!”
岳飞看二人架在颈中的钢刀和决绝的眼神,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牛皋刚欲站起,却被王佐一挫,他虽看来莽撞,但也知王佐这一拉必有殊意,便不再动,众将军看看王佐的眼色便也不再动!
几名禁军怯怯地上前,于是,叱咤风云的元帅身上便有了铁链,岳云、张宝王横也如同被束了手脚的猛虎,在禁军的压送下,紧紧地跟在岳飞的身后,向未知的前路走去!
这日行出一个峡谷,抬头仅能看到成一条线的光亮,谷两壁森然的密林透出阴阴之气,不知名的鸟儿在凄凉地叫着,随着阵阵阴风,弥漫了整个谷中。稍低的悬岩似乎顷刻之间就会掉下来,塞满狭窄的谷地,一线天上偶尔飘过几朵白云,显得是那样的支零破碎,形单影支,就像岳飞此刻的心情一样。
张宝朝王横碰了一下,使了使眼色,王横扭头朝后面看,几个禁军正聚在一起,像是在争论着什么。
“我们不能这样做呀!岳元帅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是国家的功臣,做了多少好事,我们怎么能杀他呢?”
“我们也都敬佩岳元帅是堂堂七尺男儿,但丞相说要我们在此动手,若要违抗,丞相岂会放过我一家老小!”
“我也有八十岁的老娘,六七岁的儿子,可要是我老娘知道我杀了岳元帅,非不认我这个儿子不可!”
“我们现在不杀他,但到了京城,他不照样是个死,到那时我们也活不成,反正他早晚都要死,不如让他死了保我们的平安!”
众禁军分为两派,争的不可开交,各自说的都有道理,既不想丢了性命,又不想害了岳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岳飞众人功力何等了得,早就将他们的言语听得分明。
禁军头正抓耳挠腮之际,忽然大惊张大了嘴,动也不动,即而扑嗵跪在地上,大叫“岳元帅饶命,岳元帅饶命!”众人一听头也不抬,齐齐跪下,猛嗑响头,大叫饶命!
岳飞叹息一声:“尔等何必如此,如今我有罪在身,何来元帅之名,尔等的话我亦尽听了,你们也有难处,来取吾首级以复命吧!”
众人一听哪敢,更加钦佩岳飞的义博云天:“岳元帅深明大义,保家卫国,我等岂敢加害,我等定安全护送元帅至京,以盼洗刷怨情,重新率兵光复我大宋河山!”
自此众人对岳飞一行爱护有加,照顾周到,一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即取下枷锁镣铐,岳飞笑问:“你们不怕我们杀了你们而逃走吗?”禁军头笑笑说:“元帅诸位要是想杀我们逃跑,岂不是易如反掌,又何必跟我们走路。”
一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那像官差押送罪犯,简单就如同游山玩水一般。
这日,岳飞一行人渡船过河,至一码头,远处二骑急弛而来,走近一看,原来是传旨的,那一行二十余人见到岳飞,也不下马,叫:“哪位是岳飞呀?”问话者连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岳飞一抱拳:“正是在下!”“哼,还敢自称在下,也不想想你现在的身份。”岳飞只得连声说:“是,公公教训的是!”那公公正要宣旨,见王横立而不跪,便提着嗓子叫:“大胆反贼,见旨竟不下跪,来人呀!给我砍了!”几名随从应声而上,举刀向王横砍去,谁知好像砍在钢铁上一般,刀还崩了几个口子,原来王横早运上了铁布衫功夫,一般兵刃岂能伤得了他!众随从见不行,又上前几人,又向王横砍去,岳飞怕王横一时发急杀了几位随从,便叫了一声:“王横,跪下接旨!”王横丝毫不动,岳飞又连喊两声,王横才嗵地跪下,谁知那太监见王横散功,便一使眼色,站在王横身边的几名随从数刀齐出,砍向王横,王横毫无防备,顿时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中,岳飞一个箭步冲向前去,铁链一挥,众随从兵刃齐折,立马呆在当地。
岳飞抱住王横,这时,岳云张宝也围了过来,那太监早吓的呆了!“王横,是我对不起你呀!”岳飞说,王横缓缓地眨开眼,声若游丝地说:“元帅,忠……看要忠于何人,报……看要……报什么样的国……元帅,不要太……太……太固……”话未说完,王横的瞳孔已慢慢散大,紧抓住岳飞胳膊的手也垂了下来,与此同时,头也歪向一边!
王横的血侵满了岳飞的衣袍,他紧紧地抱住王横的尸体,缓缓地用手拢闭他的眼睛,此时,他的悲愤和无奈化做涌泉般的泪水,淌在王横的脸上,慢慢与王横的血融合,身后的水依旧在缓缓的流着,一如王横的血和岳飞的泪,树林中的小鸟此时也停止了欢叫,似乎在为王横静默,偶尔的一两声,从里面透出的也尽是悲音,那是啼血的杜鹃呀!
传旨太监已回过神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王横,阴恻恻的笑了。
“岳飞接旨!”
岳飞一听他的声音,再也按捺不住,缓缓弯腰拾起王横的血所侵染的断刀,众随从见势头不对,忙拔刀保护太监,但岳飞的动作是何等的迅速。
一瞬间,岳飞已放下王横震断铁链连斩几名随从右手,又削去了那太监的双手,那几名随从就是刚才砍王横的几位,在太监的双手快要与圣旨一起落地时岳飞抓过了圣旨,又抱住了王横的尸体,他的尸体还未倒地。
所有的动作就在一眨眼间完成。
随太监而来的剩余几人见状,呆了半天,才手忙脚乱地抬起缺胳膊几人惊惶而去!
王横的血已不再流,但岳飞的泪依旧未住,所有的不满和悲愤此刻都化做泪水一泻如注!
张宝岳云已在路边的树阴下为王横修坟,这里风景不错,有细流孱孱,树声沙沙,鸟声啾啾,征战沙场,最后终于可以安息了,这样的归宿不知王横喜不喜欢。
岳飞撒下了第一把土,他是跪着的,一个小小的土堆中埋着一个征战沙场却莫名被杀的英雄,岳飞望望那土堆,若干年后,又有谁知道此墓的主人是谁!他抬头望了望,抓起沥泉松朝一大树刺去,手腕一抖,大树齐腰而折,又拾起一柄短刀,把下半截的大树一劈为二,刀过处整整齐齐,然后只见一枝枪在左右翻飞,令人眼花缭乱,枪已住,岳飞已操起树碑,在王横的墓前牢牢地插了下去,上书:弟王横之墓,兄岳飞位立。
原来圣旨让岳飞火速进京!岳飞揣好圣旨,大踏步向前,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