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幅从远古传来的壮丽画卷。
这是一群向大山呐喊的罗浮儿女。
“咚咚咣咣”的锣鼓声,“嘿呦嘿呦”的吆喝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响声淹没了罗浮古观的钟声和寺庙的木鱼击打声,沉睡的大山醒了,热闹了,沸腾了。山上、山下的村民丢下活儿相拥而至,行走在公路的车辆戛然而止,熟睡的鸟儿在林中雀跃……这响声,这吆喝声,给这次庆贺活动营造了喜庆的气氛。主席台上的领导笑容灿烂,挥手致意,脸上露出了成功的喜悦。台下,数千名观众抬头挺胸,向着一个方向望去,目不斜视。那动作,随着锣鼓的声调,跟着鼓槌的起落,不停地变化着……
是,就是这天,2009年的春天。来自罗浮山下的博罗县长宁、龙华、湖镇、横河、福田等镇十一个村的五百多名群众组成的锣鼓队,聚集在罗浮山下,以擂鼓的民间艺术形式庆贺罗浮山风景名胜区获评国家4A级旅游景区。
这里人山人海,呐喊欢呼声不断,笑声锣鼓声喧天,与其说是庆典活动,倒不如说是锣鼓大战。那凑热闹者绝非冲着庆典活动而来,都是锣鼓“闯的祸”,“好看,好听,很振奋”,锣鼓的巨大魅力吸引着这一方百姓。
你看,十一支锣鼓方队摆开阵势,铜锣围着大鼓,大鼓拥抱着铜锣,众臂齐挥。那大鼓的击鼓手,牛高马大,面色山一样凝重,古铜色脸庞上的皱纹如沟壑纵横;骨节突兀、老茧厚重、皮粗肉厚的手,犹如铁钳般握着鼓槌,那两柄鼓槌在他娴的操弄下,似一对小木人在鼓面跳街舞。打到高潮处,无数个闪光的铜钹同时高举,一时间百鸟翔集,盘旋翻飞,在吆喝声的和鸣下,发出了强烈的震撼声。鼓槌雨点般在鼓面落下,锣槌如一下下落在锣心,那么强烈,那么有味,那么有劲,那“咚咚”声,那“咣咣”声,沙哑而粗犷,这正是庄稼汉的亮喉咙大嗓门向大山发出的呐喊。
听着,看着,我便禁不住心驰神往。看那铁流般的表演队伍,浩浩荡荡。他们从哪里来?来自我熟悉的村寨吗?不,那么强壮彪悍,无休无止,该是来自浩渺无际神秘莫测的历史时空吧!莫非是赵佗队伍凯旋?莫非是北伐军路经此地?莫非是群情激奋的抗日大游行正进入高潮?那位风尘仆仆的汉子是不是东江纵队的司令员?那位风流倜傥的少年是不是英雄小八路?听那动人心魄的鼓声,如波涛冲击海岸,似雷霆滚过天际,像群峰爆破,像冰山裂崩,像水库开闸,以其雄浑壮阔的气势,感天动地的伟力,一展罗浮人的阳刚之气。这就是力与美交织在一起的罗浮鼓韵!
听着听着,锣鼓声竟不再是音乐了。轰隆轰隆,那是雷电的轰鸣夹杂着滔天洪水,排山倒海;那是飓风咆哮携带着虎豹奔窜,雷霆万钧;那是驰骋在战栗大地的万千马蹄,胜利凯旋;那是战场上刀枪铿锵火星四溅,所向无敌;那是葛洪在采药炼丹,造福人民;那是诗人在竹林感慨吟哦,狂放洒脱;那是苏东坡忍着心痛挥笔疾书,旷达潇洒;那是号子声中石夯咚咚筑垒修筑水库;那是打谷场上父辈拍歌咏丰年。轰隆轰隆,那是我们列祖列宗的声音啊,时而像狂风暴雨,山呼海啸;时而像行云流水,泉水叮咚。沧海桑田,鼓声依旧,一代一代地敲,父亲老了儿子敲,儿子老了孙子敲,敲得大山精神焕发,敲出了大山的万丈光芒,敲出了大山的五谷丰登,敲出了大山的红红火火。
这就是罗浮山的锣鼓,原汁原味的锣鼓,飘着泥土芳香的锣鼓。从刀耕火种的时代就开始敲击,敲过了尧舜禹,敲过了夏商周,敲过了秦汉隋唐,敲过了宋元明清,一直敲打到了敢教日月换新天“锣声飘荡云天,鼓声回震山水,云天与山水间回旋着震撼人心的音乐,错落有序的音乐又陶”着一方勤劳勇敢乐观的人民。面对如此壮观的场面,我的心弦,随着锣鼓的声音而拨动,随着锣鼓声的震动而共鸣,我的情绪,随着锣鼓的节奏而奔涌。一声声,敲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在我童年的时候,朦朦胧胧中对大鼓有着一种莫名的感情。每逢年节,便是游神赛会的时候,一听见锣鼓声,我老是第一个雀跃欢跳地跟随在锣鼓队的后面,穿村过寨,四处游动。那锣鼓声,一声声,响彻云天,直震动着幼小的心灵。于是,锣鼓声在童年中代表的就是欢乐。当我少年的时候,正逢“文革”,那些欢乐的锣鼓不在“破四旧”之列,成了众多农村民间艺术的幸运儿。由于政治宣传的需要,当时文艺宣传几乎是铺天盖地,这锣鼓啊,自然成了“抓革命,促生产”和落实“毛主席最新指示”的战鼓。在那“东风吹,战鼓擂,世界上究竟谁怕谁”的激情岁月,催长着的激情锣鼓,虽然生活是那么单调与枯燥,那么冷落与寒酸,但这锣鼓声在罗浮山从未断过。“文革”结束后,罗浮山的锣鼓声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响遍罗浮大地,农民乡亲那种欢快愉悦的心情在鼓点声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罗浮大鼓的历史是悠久的,在很久很久以前,罗浮山居住的都是姓单人少的族系,他们以打猎为生,生产力十分低下,在巨大而残酷的大自然面前,他们的力量显得那么单薄与渺小,为了生存,为了给自己心灵一个寄托,对着苍茫的大自然,他们借助锣鼓的精神和威严,用于祈神求雨、驱魔祛邪。有时为了庆祝打猎获得的丰富猎物,他们情不自禁地敲锣打鼓进行庆祝,后来发展成节日的欢庆;为了感谢冥冥之中神灵的保佑,他们敲锣打鼓抬着神灵的塑像四处游走,后来发展成游神赛会。而且,他们发现,一旦锣鼓声敲过,山中的野兽都会被吓跑,于是在那样落后的年代中,锣鼓也成了一种驱逐野兽的工具。再后来,中原地区的人们迁徙过来,带来了先进的中原文化。先进的中原文化和原始的少数民族锣鼓结合起来,就成了今天远近闻名的罗浮大锣鼓。过去,作为民间打击乐的罗浮大鼓,一直以来受到人们的追捧。孩子满月请锣鼓庆贺,乔迁新居请锣鼓祝福,青年入伍有锣鼓欢送,庆典活动有锣鼓助威,喜结良缘请锣鼓热闹,年老送终有锣鼓送灵。每逢年节,更是锣鼓的盛会,那一起一落间,雨点般敲响的鼓声震撼着大山的每根筋脉。
罗浮山大锣鼓是吉祥之音,幸福之音。不是吗?铿锵的锣鼓敲起来,幸福的舞步跳起来。男女老少齐聚在村头,沐浴锣鼓的光辉。那颈上青筋凸起的汉子挥舞手中的鼓槌在牛皮大鼓上有节奏地敲击,和着花甲老者的铜锣,声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欢喜,豪情万丈,被激越的锣鼓声感染了、陶醉了。
锣鼓是属于乡村的,只有朴实的乡村才容得下。喜庆时,浩浩荡荡的锣鼓队伍向你走来,你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它带给你的喜悦,只有融入其中,让锣鼓敲开你沉寂的心灵,然后,把快乐带回家;悲哀时,乐队就敲起悲伤的音符,唢呐唱起哀怨的挽歌,让死去的魂灵伴着活着的人们的哀思飞向缥缈的空中……
罗浮锣鼓是粗俗的,虽然没有黄钟大吕的华贵,但它安于乡村,宁愿厮守在村头、庙会、露天舞台,它植根于老百姓,希望老百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它无所求,更无所欲,只想看到一张张劳动者幸福的脸庞。
乡村锣鼓是老百姓表达情感的载体。当锣鼓喧天时,我知道农家又有新鲜事了,张家的儿子参军了,王家的闺女上大学了,李家的老爷爷百岁寿诞……阵阵锣鼓声和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叫醒了我的耳朵,打开了我的心扉,揭开了一个美丽新世界。
莫名地,我对罗浮山大鼓的感觉突然神圣起来。无须去细说它的演变过程,无须去描述它在城市街巷和乡村道路上巡游的壮观场面,只要听一听那震天动地的锣鼓声,我的心就莫名地欢快跳动,我满腔的热血就急速地流动。锣鼓声的强劲和乐曲的柔美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张温柔的网,把我紧紧地包住。时而强烈,时而轻柔,使我陶醉在乐曲柔美的音调中,脑际浮现出乐曲所描绘的罗浮美丽风光。悠悠然神驰于绿野碧波之上的时候,突兀间鼓点滚动,铜锣声催,锣鼓声以暴风骤雨的气势横扫过来,使我猛醒,惊异地环顾四周——原来,我还是身处锣鼓和乐曲的声浪中。
回到原点。我听着这刚柔相济、强弱并存的声音,仿佛进入了一种既有电闪雷鸣,又有清风明月的境界。因为我完全沉浸在这欢快的气氛之中,忘记了酷热,忘记了工作上繁琐的事情,甚至忘记了这世界的存在。在这境界中,我隐隐地听见历史的回声。不朽的锣鼓从远古而来,穿过时间的隧道,越过历史的空间。山乡人用奋进的鼓槌将天一样大的鼓面擂响,用生命的执著去诠释日月星辰给予这块土地的光亮。鼓声被罗浮山人永久地记忆并踏歌远行,从震天的鼓声中,感知罗浮山人的大气与厚重。
咚咚咣咣——有着响彻云霄鼓声的地方,就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如今,故乡的鼓韵,带着故乡人丰收喜悦的心情,带着故乡人热爱生活的憧憬,带着故乡人美好的祝愿,走进“群众艺术节”,走进“省运会”,走进民间艺术的天堂……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积极发展乡村文化,罗浮山人民也非等闲之辈,以更加饱满的激情投入新农村建设的浪潮中,以高昂的斗志敲响神韵十足、激情雄壮的锣鼓,奏响罗浮山新一轮大发展的号角,他们用锣鼓表达对党和政府的忠诚、对美好生活的热爱,气势磅礴,积极打造罗浮乡村文化发展的标杆!激扬雄壮的锣鼓队在这片经济繁荣、文化底蕴深厚的大地上敲出时代飞速发展的强音,敲出这片大地璀璨文明的雄浑壮歌,敲出他们对盛世太平美好生活的赞美和不懈追求。罗浮山下的锣鼓队如同华丽瑰宝镶嵌在这片肥沃、厚实的土地上,与这片生机勃发的土地上勤劳且充满智慧的人民齐放光辉。
哦,激情的锣鼓敲起来吧,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乡村需要你,老百姓需要你,你永远都在罗浮山的上空回响!
(原载《惠州文艺》201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