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也常常反思,别人对自己的批评,究竟有没有道理,其实也有,莫言说“小说语言粗糙、拖泥带水不讲究”的确是自己的毛病。1997年,转业后莫言重新拿起笔,第一篇小说就是《拇指铐》。
后来,同样因为小说内容直白而被认为低俗的《红树林》也被人诟病,莫言反倒不怕了,因为这小说本来就是莫言转业到“检查系统”所写的电视剧,出版社要莫言改成长篇小说。所以这样一部歌颂法治社会,批判腐败,主旋律的作品,至少不会被质疑主题有政治禁忌。后来《檀香刑》也被骂,凡是写极端的人、极端的事,或者露骨一些的男女之事,就都会被批,像是新时代的精神“文革”。莫言也喜欢一些批评的声音或者不同的声音,比如李建军把《檀香刑》批判得一无是处,但莫言还是感激这个学者没有为他的小说上纲上线,莫言甚至觉得,要是李建军表扬他,他还不习惯呢。
“诺贝尔文学奖”之后
二十多年前,关于诺贝尔文学奖,龙应台也曾写过一篇文章,题为《视大奖·必藐之——与马悦然谈诺贝尔文学奖》,她说:
“由于语言是个无法克服的障碍,由于文化的鸿沟极难跨越,由于艺术价值观不可能放诸四海而皆准,由于政治经济的势力导引一切,一个具实质意义的‘世界文学奖’是不存在、不能存在的。诺贝尔文学奖只是十八个学有素养的瑞典人,在他们的有限能力之内,所能决定的一个文学奖。世界上大部分的优秀作家没有得这个奖——或因为僧多粥少,或因为这十八个人视野不及。而得到这个奖的作家之中,有些会受到长久历史的肯定,许多,也受到历史的淘汰。把这个奖当作一个世界文学奖,而对它的评审委员作种种求全的要求,对这十八个人完全不公平,也是对这个奖的严重误解。……当代中国作家,如果缺少基本的自持自尊,把西方汉学家当作评鉴人,把诺贝尔文学奖当作中国民族文学努力的大目标、大远景,这样的文学是什么样的文学呢?这样的民族又是什么样的民族呢?”
其实,从鲁迅、老舍、沈从文、巴金、林语堂、虹影、北岛到莫言,中国作家的诺贝尔文学奖道路可谓“百年一诺”。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说:
“我觉得中国作家把诺贝尔文学奖看得太重要了,这不是世界冠军。”
老实讲,近些年,我们是看得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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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北京理工大学出版了《莫言批判》,从书名上看就是从反面看待莫言以及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这无疑是部泼冷水之作,出发点是要唤起国人的理性。我觉得国人看待莫言挺有理性的,缺的是知性。大家疯买莫言的书开始是因为看看,因为国人大部分不怎么读书的,后来是因为自己看不出好来,给孩子留一套吧,没准还能出个作家呢。所以唤醒国人的理性,有点牵强,要是说唤醒国人的钱包,同时让大家全面了解一个作家,听听不同的声音,这个解释倒是不错。看完这本书,我很想写一篇《莫言批判之批判》,书里有些观点和表达,我很认同,也有一些让我觉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至少没有看第二遍作品,也没有好好去了解一个作家的生平,所以写出来的东西经不起仔细推敲。刚刚接触莫言的作品时,我也有种想法,就是把这本评传写成批判的形式,大家都说莫言好,我不想跟大家一样。但去细细品读之后,发现莫言很多文章是不好找缺点的,比如《透明的红萝卜》,这本书本来就说不清,越看,越觉得里面的东西很多,值得思考的也多。莫言用一部中篇呈现,而把我们的那些疑问写出来,这文章就成了长篇了,而莫言的几部长篇,实在和中短篇多有重合,莫言拉长了他们,或者把材料变一变去表现不同的主题,难免赘余。
《直议莫言与诺奖》中,李建军认为莫言很不谦虚。因为1927年,鲁迅在面对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说:
“诺贝尔奖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这钱,还欠努力。我觉得中国实在还没有可得诺贝尔奖赏金的人,瑞典最好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因为黄色脸皮的人,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人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以与别国大作家比肩了,结果将很坏。”
并且,李建军认为莫言轻狂,称:
2000年3月,在题为《福克纳大叔,你好吗》的演讲中,他说,“每当我拿起笔,写我的高密东北乡故事时,就饱尝了大权在握的幸福,在这片国土上,我可以移山填海,呼风唤雨,我让谁死谁就死,让谁活谁就活”——从这种莫言多次使用的“骄倨傲暴”的话语里,我们看到的是一意孤行的独断和不可一世的骄横,是写作领域的“无法无天”的“专制主义”,而不是真正伟大的作家应该具有的谦虚态度、平等精神和文化教养。
还拿出刘震云的话说事——
“莫言能获奖,表明中国至少有十个人,也可以获奖”。
首先,莫言没有“不谦虚”,鲁迅的话非常人所思。诺贝尔文学奖的奖金给你,你不要,那给谁呢?留在瑞典为瑞典的国力做贡献?莫言又不是很富,鲁迅那个年代一篇文章多少钱啊?能跟鲁迅那个不缺钱的百万富翁比么?再者,这是莫言应得的,又不是抢的,陈光标得知莫言的750万只能在北京买个120平米的房子的时候,扬言送给他一栋别墅,被莫言拒绝了。而且,为这个事情,老父亲特别打电话说,不能要,不是你的劳动所得。莫言的姑姑管贻兰也说过:
“我们管家,从来对经济不在意。钱没有不中(不行),多了没用。一天三餐,你不能吃到肚子外去,人一生就是穿衣戴帽。”
可见,几十年来,莫言一直有的福利,就是父亲和家人的言传身教。谦虚谨慎,莫言也为有这样的亲人而骄傲。莫言还希望大家不要“莫言热”,要尽快忘记这件事,至于在高密东北乡上呼风唤雨,当个帝王,我想这里面掺杂着骄傲。高密东北乡,是莫言的,也因为莫言成为世界的,如果没有这点对于故乡的自信与自豪,是没法写出好文章的。刘震云呢?我个人并不欣赏,即使我承认这句话有道理,我也不喜欢他把这话说出来,说出来本身就没有风度,同是文人,何必相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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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军在《直议莫言与诺奖》中还认为莫言文风“其言直,其事核”的写实性不够,清代学者蒋彤所说的“文洁而事信”和“无虚假无疏漏”也没有,所以他也没什么中国传统文学的身影。说莫言获奖是因为翻译优秀。换句话说,翻译改变了莫言本来的语言,翻译家用自己的思维重构了莫言的小说,把莫言小说了那些缺点都规避了,即“脱胎换骨,由‘媸’变‘妍’,成了西方读者眼中的“顶尖”作家”。
他抬出了德国汉学家顾彬,顾先生认为莫言对小说很不负责任,43天写完的小说是“不尊重语言”,而德国作家一天就写一页,很可能十年磨一剑。他还在访谈《莫言讲的是荒诞离奇的故事》中说,莫言的获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杰出的翻译家:
葛浩文采用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翻成英文。他不是逐字、逐句、逐段翻译,他翻的是一个整体。这是欧洲大约从18世纪以来流行的翻译方法。也就是说,葛浩文对作者的弱点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把一切都整理好,然后翻成英文,语言比原来的中文更好。
我想,什么是传统文学呢?一个没有书看的儿童,已经费尽心思去看他能看到的全部。幸运的是,里面有几本是古典白话小说,如《三国演义》、《水浒传》、《儒林外史》,这已经是村庄能够提供的极致了,加上偶尔,他可以从评书里用耳朵阅读。或许,正是因为莫言不是捧着典籍一点点看的,他才会有现代语言的活泼,哥哥管谟贤在书信中曾经告诫弟弟最好从《诗经》、《楚辞》一直到明清小说,通览一遍,最好看看《左传》、《史记》之类的史书,特别是《史记》,一定要好好看看,读过就知道其中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