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渐渐好起来，我也终于在太医的准许下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日头正高的时候，我坐在院落里的青石板上晒太阳。我说：“徐蝶儿是可以不死的，但是你要她怎样面对秋声谷和夏千泽呢？她对卫宗荣有情，对秋声谷便失了妇道。她明明知道夏千泽是她的孩子，却迫于压力这么多年都没有相认。对这个儿子，她自然也是愧疚的。现在卫宗荣死了，她要是不殉情，难道要和秋声谷重归于好吗？是，秋声谷不在意，可是那样她就更对不起秋声谷了。徐蝶儿本是刚烈的女子，死亡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阿绿低头用手指绞着手帕，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她说：“那阿绿也觉得徐蝶儿这件事做得不厚道！”
我翻了个白眼，说：“你们这婆媳还没来得及相认呢，矛盾就产生了啊？”
阿绿朝我呸了一口，转过身蹲下种蘑菇去了。
阿绿见我没有搭理她，任由她种蘑菇，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憋不住了。她拉着我的袖子，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她说：“小姐呀，您都不知道，那个秋媚儿得知她和千泽之间的血缘关系之后，那个脸色呦，跟猪肝有得一拼！哈哈，曾经和自己的亲哥哥怀过孩子，想想都觉得恶心啊！还好那个孩子被秋声谷打掉了！”
我不得不打击她。我说：“唉，好歹你家夏千泽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之一啊，他也会难过的吧？你确定你现在表现得这么开心，良心上过得去？”
阿绿耸了耸肩，说：“千泽不是男人嘛，这点抵抗力还是有的。”
其实有些东西往往祸从口出，就像阿绿今日这样风轻云淡地嘲笑秋媚儿，日后这件事也会找上她一样。而且，老天往往会以一万倍的灾祸让你尝尝幸灾乐祸的代价。那些，是她和夏千泽今后的故事。
其实我明白，阿绿这样说，多半也是为了当年秋媚儿害我为我打抱不平。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对秋媚儿真的是不恨了。说到底，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被爱情捉弄了、摆布了而已。
我低估了匈奴的势力，也高估了卫沉沙的本事。这场激战打了足足三个月，一度传来了太子重伤，近乎丢了性命的消息，可见战争之惨烈。
这段时间我在小院里养病，却也是养得坐立不安。阿绿知道我很担心卫沉沙，却也不得不劝我：“小姐，战场之上，刀剑不长眼睛。您若是去了，再发生些什么意外，殿下就得分心，战事就更危险了！”我点点头，明白阿绿的意思。当下我确实不适合去找卫沉沙。
整座皇城传来太子卫沉沙中箭身亡的消息的时候，我崩溃了。我不顾阿绿的阻拦，不顾太医的阻拦，更是不顾宫女太监们的层层阻拦，说什么都要冲出去看卫沉沙。
阿绿跪在我的面前，死死地抓住我的腿，说：“小姐！阿绿求您了，您真的不能去，太危险了！阿绿去！阿绿替小姐去！殿下出事还只是谣传，万一是赫连城的计谋，诓了小姐过去，那岂不是坏了殿下的大计！”说着，阿绿不停地磕头，转眼间地上就有了一摊血迹。
我连忙拉起阿绿，叫太医给阿绿的额头上药。经了这么一闹，我也清醒了不少，觉得自己确实太毛躁、太不顾大局了。
阿绿背着我偷偷前往皇宫替我看望卫沉沙，告诉我卫沉沙生命无大碍的时候，我抱着阿绿大声哭泣。我说：“阿绿，是不是我太任性了呀？沉沙事事为我考虑，我却从来都不懂他，真不该！”阿绿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紧紧地抱住我，期望给我一点温暖，多一点，再多一点。
阿绿还拿回了卫沉沙的一封书信。不知是因为时间紧，还是卫沉沙伤得真的很重，这封信字数寥寥无几，且写得很潦草。但是这是卫沉沙的字迹，他还活着，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好、更重要的了。
卫沉沙说：“晨儿，等着我，我定不负你！”
我喜欢上了卫沉沙唤我晨儿，那是除了夫妻之外，带有对小孩子般的宠溺。
阿绿还告诉我，这是卫沉沙的诱敌之计，先让赫连城有所懈怠，然后在关键时刻给他们致命一击。我明白，卫沉沙这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场战争打了足足半年，长时间长距离的作战终于拖垮了匈奴兵。卫沉沙遏制住了赫连城所有从匈奴后继调过来的粮草，又在镐京城内对其进行全面的封杀。关键时刻，匈奴传来消息，临近的部落忽然进犯，族内大汗不在，本已人心惶惶，而大汗的长子，汗位的继承人赫连顺在大战中中箭身亡！整个匈奴，一片混乱。
在最后一场战争中，赫连城对卫沉沙说：“卫沉沙，你果然是千年不遇的英才，前世注定的帝王！我赫连城败在你手里，心服口服！但是我们来日方长，我赫连城必有卷土重来之日！到时候，我匈奴人的铁骑，必定踏平你大卫的每一寸土地！”
卫沉沙坐在高耸入云、巍峨壮丽的城墙之上，一身银色的战袍，潇洒如同来到凡尘的谪仙。对于赫连城的慷慨陈词，卫沉沙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语气淡淡地说：“我等着你便是。”
如果当时我在现场的话，我一定会抱住卫沉沙的大腿，大呼：“今日的太子殿下，明日的吾皇，您真是我的偶像……”
没有亲眼见到卫沉沙当庭胜利的那一刻，确实有些遗憾。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卫沉沙安全了，这才是我最关心的，对我来说最打紧的事。
卫沉沙来接我的时候，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黑了，瘦了，也更精壮了。他的眉心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样貌。从前的卫沉沙，长相过于俊美了。
卫沉沙站在门外，我站在门内，是对望的姿态。我们谁都没有动身，只是这样久久地注视着对方。这短短的几步，是隔了半年的时光，隔了无数的血雨腥风和翻天覆地的王朝变更。他还在，这真好。
整个院子里的宫女和太监都看着我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阿绿勇敢，她使了个眼神，让他们都到外面等吩咐，给我和卫沉沙两个一个单独的空间。
卫沉沙冰凉阴沉的脸终于破裂了，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看着我，却对宫人们说：“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进来。朕要和朕的皇后，好好叙叙。”
宫人们领旨迅速地退了下去。阿绿是最后走的，走之前，还不忘戏谑我一下。她走到卫沉沙的面前，鞠个鞠躬，说：“皇上，小姐她身子虽是养好了，但底子差，终归还是有些虚弱，经不起什么剧烈的折腾的。还请皇上三思，为小姐的身子多多考虑。”说完，没等卫沉沙说什么，就掩着帕子，一路偷笑着走了。
卫沉沙还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半点不自在都没有，却把我弄了个大红脸。
最终，还是卫沉沙屈尊上前，走到我的面前。他以手撑额，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说：“晨儿，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就不能表现得热情一点？你这毫无反应的姿态，让我觉得很挫败，感觉在你心里我很没有地位呀？”
我释然地笑了笑，这才是我熟悉的卫沉沙，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一代帝王。我讽刺他，说：“一口一个‘朕’叫得不是挺欢快的嘛，怎么又改成‘我’了？奴家惶恐，可万万担待不起呀！”
卫沉沙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我，力气之大，双手捆着我的腰，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了。他低下头，唇就印在了我的额头上。他说：“晨儿，我早就说过，无论我是什么身份，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你最初的‘卫沉沙’。”
我微微推开他些，却遭到了卫沉沙的不满。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人，半年未见了，竟还是这般幼稚。我说“你放开我些呀，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卫沉沙才委委屈屈地收回了几分力道。
我的手抚上他的面庞，反复摩挲着他眉心上的那处疤。我踮点起脚尖，轻轻地朝那伤疤吹了口气，说：“还疼不疼了？”
卫沉沙伸手，覆上了我的手，说：“结痂都好久了，还疼什么？我身上比这个疤严重的多了去了。”顿了顿，又说，“我是不是变丑了？”
我不客气地甩给他一记白眼，说：“是啊是啊，你变成丑八怪了，我不要你了！”嘴里还喃喃道，“一个大男人，还在意好看不好看的，真没志气！”然后我的嘴巴就被卫沉沙的唇堵住了……
转眼又要入秋了，天气一凉，阿绿就喜欢在房间里给我点上一些紫檀香。阿绿说这些紫檀香有减少胸闷、腹痛的功效，也能减轻我体寒的症状。我向来是不喜欢太过浓烈的香料，但是这紫檀香的香气很轻很淡，便留了些。
半炷紫檀香都已经燃尽了，卫沉沙却还是懒懒地不肯起来。他一手搂着我的腰，脑袋枕在我的胸前，另一只手把玩着我的长发。我像哄小孩子一般拍了拍他的头，说：“陛下，天都要黑了，您还不起来？”
沉沙打了个瞌睡，再次闭上眼睛，不满地喃喃道：“刚打完仗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累都累死了。不起来，接着睡！”
我皱了下眉头，推了推马上又要睡着的卫沉沙，说：“可是我饿了呀……我几乎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我要饿晕了……”
卫沉沙睁开眼睛，大大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瞪了我一下，又扯了扯我的头发才算解气。他起身给我披了外衣，才叫贴身的太监传膳。
晚上就寝的时候，阿绿为我们点上了新的红烛，她说这是恩爱长久的意思。我没有反驳，但是觉得这个晚上点着有些亮，便又让阿绿多拉了一层床幔。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等到卫沉沙终于忍受不了了，把我牢牢地锁在怀里我才安静下来。他弹了下我额头，说：“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微微推开他些，仰着身体躺着。我说：“沉沙，关于我，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的，当然是跟我回宫。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回宫。后天是我的登基大典，时间会有点紧，所以你得准备一下，关于皇后的礼节很多，也很麻烦。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让宫人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环节。”
“你倒当真是痴情，居然肯给我一个皇后做？那曲流裳和唐羽沁呢？是封妃吗？她们甘心屈居我之下？我这个皇后都没那么大度，她们可真是给我做表率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