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迎省汇演
省劳改局于去年10月下达文件,决定于1985年4月举办全省劳改犯文艺汇演。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创举。为此各监狱、劳改场都很重视。
我从小热爱文艺活动,曾多次在中小学及大学时登台演出,年轻时曾梦想成为电影演员。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实现当演员的梦想。没想到在劳改队里,我能登上舞台,将实现多年的夙愿。因此这次省汇演,我决心冲刺一下。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创作,终于完成两个剧本,相声《起点》和哑剧《车祸》。
与我合作演出的犯人名叫金龙(化名),现年20岁,原金华京剧团演员,他1.80米的个头,小而有神的眼睛,具有表演天赋。我俩合作很愉快,排演时也十分刻苦。
省劳改局决定,汇演比赛分南、北两片进行,南片:以蒋堂为中心;北片:以乔司为中心。
我监属于南片赛区,参加初赛的共有16个节目。
我监小乐队实力雄厚,参赛作品全部都是自己创作的,如《拉坯歌》《新生组曲》《青春的旋律》,其他还有小话剧、独唱等。
为迎接比赛,全脱产15天,大家虽辛苦,但心中是快活的。
新生报的表扬让我心情激动
3月10日那天,天不作美,雨加雪。上午7时20分全体文宣队队员上车出发去蒋堂农场,没想到这是一辆敞篷车。雨雪真大呀,连眼睛都睁不开,北风呼呼。可我们的心是热的,大家拥挤在一起唱呀、笑呀、闹呀……
蒋堂大队的礼堂不大,张灯结彩,但设备条件较差,化妆室只有15平方米左右,不少人就嘀咕起来。
《浙江新生报》的一位年轻女记者来现场采访,她戴着眼镜,很文雅。不少人争着与记者交谈,而我有意回避了。
没料到我的哑剧台下反响强烈,多次发出掌声与笑声。正当我在后台更衣时,朱干事来通报好消息:“汪爱源,你的哑剧劳改局评委领导反映很好,下一个节目是你的相声了,要再加油!”
十里坪、蒋堂女犯们的歌舞十分出色,尤其是十里坪的舞蹈《月光下的凤尾竹》几乎达到专业水平。与她们一比,我的心就凉了,看来我的节目有被淘汰的危险。
今晚曹亚民手中扬着一张《浙江新生报》,向我报喜:“你上报了!上报了!”
果然,3月12日的新生报上记者特地报道了我们的哑剧——
“3月10日,在蒋堂大队布置一新的礼堂里,笑声阵阵,台下犯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只见三个摇摇晃晃的演员,摆着骑自行车的架式,在舞台上表演一连串滑稽动作。忽然,音乐咔嚓一声,他们猛地相撞,互相争骂。于是,台下乐了,为他们出色的演技、配合默契的音乐而笑得合不上嘴。这就是五监演出的哑剧小品《车祸》,它以轻松活泼的表演,善意地鞭挞了社会上的一些不良倾向。”
夜深了,我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1985年3月13日
啊,幸福!
没想到蒋堂初赛的结果,我五监只有4个节目可去杭州参加复赛,除我的两个节目外,还有徐尚(化名)的独唱和王金根(化名)的吉他独奏。其他12个节目均被淘汰。
第二轮复赛,是在省第四监狱的大礼堂进行。四监的礼堂比蒋堂大多了,很有气派。
礼堂里挤满了1000多名观众。
专家评委们端坐在第一排,评委前放着一排长桌,评委们表情很轻松,时不时相互交谈着,显然是在点评每一个节目。
评比的结果出于我们的意料。我的两个节目都顺利通过,将进入第三轮决赛,而我监的独唱和夏威夷吉他独奏均被淘汰。这下我们省五监我就是“独苗”了。徐干事再三叮嘱,加油,要为五监争光。
在哑剧的演出过程中,观众多次哄堂大笑,我看到连评委们也在大笑。当我与金在舞台上跳起滑稽“华尔兹”时,观众笑声、掌声一阵高过一阵。这下我可来劲了,有意即兴发挥,将最后一个拐腿动作做得更夸张、更摇晃。帷幕渐渐拉拢,只听得观众的掌声又一次高涨。
真的,哑剧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连我自己也懵了!
下台后,一下子我成了300多名犯人演员注目的中心。当我步入礼堂座位时,许多不认识的犯人向我扬手,有的向我击掌,也有不少人向我翘起大拇指。
更令我感动的是有这样一个微妙的镜头——
17日中午,比赛全部结束。我们排队离开礼堂时,在过道上碰到浙江歌舞团的两位女评委。只听一位评委对另一位评委说:“喏,哑剧演员过来了。”当我经过她俩身旁时,她俩对我点头微笑。这笑是友好的,更是赞赏的。为了尊重对方,我也报以友好的点头微笑。
啊,幸福!
1985年4月18日
事情发生了意外
关键的时刻到了,劳改局领导决定,在决赛中被专家选中的34个节目,将分两个晚上在杭州人民大会堂正式演出。时间是4月23日和24日。
原定我的相声与哑剧都被专家选中,将分别在两个晚上对外登台亮相。
正当我们在喜气洋洋中抓紧排演时,21日那天下午发生了意外——
21日下午3:00,我们正在四监礼堂台上排练,进来一位劳改局的评委干部,找何干事。
只听见何干事在说:“怎么能这样呢,为什么专家定下来的节目可以随便变动?”
乖乖,可能事情不妙。果然节外生枝,为了照顾其他单位,我们的相声就不上演了。
一下子,我的心凉了!
徐振武干事傍晚找我谈话,要求我应该从严要求自己,不要闹情绪,以大局为重。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次汇演中你各方面表现都很好,为五监争了光,我已向监狱长作了汇报,少上一个节目没有什么大不了,成绩在那里,大家都看到了。我相信你能经得起考验。”
我立即表态:“请队长放心,我服从政府决定,决不闹情绪。”
24日那天为了晚上演出精力充沛,我强迫自己午睡两小时。我暗暗下决心:“人生能有几回搏,今晚拼了!”
晚上7:30正式开演,我们5:30就来到了杭州人民大会堂。只见大会堂外早已挤满了人,当我们下车时,群众鼓掌欢迎,这使我们很感动。据说,人群中有不少来自全省各地的犯人家属。
听到有人在高喊:“谁有票?有票吗?”
看来票很紧张呢!
7:30,大幕徐徐拉开,台下爆发出雷鸣般很有节奏的掌声。第一个节目是150名男女演员的大合唱,又有30多人组成的乐队伴奏,气势宏大,幸运的是我也被选中参加大合唱,我感到光荣又自豪。台下是众多记者相机的频频闪光和观众的热烈掌声,剧院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
观众是这样的善良与友好,几乎每一个节目都报以最热烈的掌声,每次掌声都感动得我鼻子酸酸的,心底升起一股股暖流。
我的哑剧是第10个节目。不知怎么的,今晚我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了。我对徐干事说:“不知怎么搞的,我的脚在不停地发抖。”徐干事突然猛击我的后背,在我惊愕时他笑道:“别紧张,一登台,进入角色后就自然会放松,这是因为你第一次在这样大的场面演出,有点紧张,是正常的!”
果然,一切顺利,演出效果很理想,演出过程中我越来越放松,笑声、掌声不断。
我终于交出一份令队长满意的答卷。
1985年4月24日
在雷鸣般掌声中我终于获得三等奖
4月27日上午四监礼堂欢声笑语,因为这天是颁奖大会。
当领导宣布“省五监哑剧《车祸》荣获三等奖”时,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令人感动的是,当我走上领奖台时,全场笑声一片,掌声一阵高过一阵,看得出来这掌声是由衷的。
颇具戏剧性的是当一等奖、二等奖得主登台领奖时,掌声很平淡,似乎出于礼节才鼓掌。而为什么我这个最后一位领三等奖的小老头登台时,反而大受欢迎,出现领奖的高潮呢?
事出有因。
8位省文艺界专家,原定我的哑剧为“二等奖”,这在300多名犯人演员中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曾经有许多犯人向我报喜、祝贺。
然而,当专家们刚离开,事情的变化令人瞠目。
消息传来,专家们的意见只能做参考,最后由各单位的干部以无记名投票方式决定名次,而投票时,我五监几名干部不在现场,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到杭州市区办事去了。如此一来,形势急转直下,投票结果,哑剧只有8票。由于票数太少,属于淘汰之列,幸亏有干部提出意见,认为哑剧淘汰不合理,于是总算照顾一下,评为鼓励奖。
这件事发生在26日傍晚。哑剧险遭淘汰的消息迅速在300多位犯人演员中传开,许多犯人感到不理解,都说这不公平。我的心不仅震惊,而且懊恼极了。
我监何干事晚上从杭州回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他立即向评委领导作出强烈反映。
于是有趣的事终于在发奖前一小时发生了,评委再次紧急协商,原定三等奖是6名,那就再加名三等奖吧。于是发奖前几分钟匆匆填写了第7个三等奖。果然,我去领奖时发现奖状上的墨迹还未干呢!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领一二等奖时观众的掌声平淡,而对我这个三等奖,却爆发出笑声和雷鸣般掌声。这是犯人们对我的演出的公正评价,也是对我的最大鼓励。
1985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