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知
尼采说过,爱命运。
初次读到这个动态语辞,我眼睛顿然一亮,几经品味,拓宽了读解命运的幅度。对于命运,我们习惯于“认”和“怨”,“认”命运注定,“怨”命运摆布。借此,虽然处于困境之中,也能获得些许消解,但毕竟是那么的消极与无奈。如今看来,原来命运还可以用“爱”驱动,并应该用“爱”这个亮眼的姿势,观照个体人生的一切遭际,包括困苦、委曲和悲痛。
如果说,先前我对此还只能停留在理性上的认识,那么,在阅读了优秀摄影家汪爱源先生的这部《我的人生》的文影合集,以及为参与该书策划通读了汪爱源先生半个世纪的人生手记后,我终于对“爱命运”的命题有了感性的认知,甚至具体地感悟了一个人培育“爱命运”境界的过程。
关于汪爱源先生的命运,在这部合集的“生命印记”、“狱中杂记”、“快乐偶记”与“哲学手记”栏目及“一点欣慰”选辑与“瞬间艺术”选辑里有了具体的记述。显然,用酸甜苦辣咸概述作者大幅度的人生波动,是多么的辞不尽意。不过,在合集的叙述语境里,当可显见作者在追问人生诸多课题,追问的正是人们曾经也常常追问的但却有意无意地被忽视了的话题。而且更可贵的是,在平平淡淡的追问中,渗透着作者浓烈的“爱”,随着时间的推移,“爱”得愈加浓浓烈烈,甚至可以说是对于一切被摆布的命运表象的泛爱。
命运到底是什么?不难领悟,命运是生命的运行,或者说是生命的流程。生命原本就不是自我而生,因为有了“生”才有“我”。同样道理,生命的流程,也必将受到河床、气流、环境、人类的制约,“我”无非只是“我”,当然,不排除个人的主观能动因素。这是一个个体生命的本质。正如人们共同致力于爱生命一样,对于生命的流程,我们只能选择付诸“爱”,不然,生命就会失去内容。
我想,汪爱源先生较早地思考了这个话题,直至当今的晚年。
因为我忆起了一个画面:一辆垒得似小山的人力柴车,停歇在县城环形市场北侧的街面上,车主摘下深度近视眼镜,露出淡青色的眼晕,仰视蔚蓝色的天空,流露出目中无人的状态,加上西斜夕阳逆光的聚焦,简直成了街头的一道风景。这是残留于我脑际40年的画面,车主就是汪爱源先生。当时我就以为,那不是怨苦,那是主人在享受一种叫“成果”的东西。如今我觉得,那就是主人“爱命运”基因的呈现,虽然仅处于生命的本能,是不自觉情绪的流溢。
真正进入自觉状态,是汪爱源先生进入哲学世界之后。他常说,哲学是他的第二生命。近40年前,他以“我要学”的情愿登上哲学台阶。因为他根本没有“要我学”的地位和机遇,所以他的哲学生涯没有行政色彩。40年不间断地自我学习,从不同哲学流派对个别与一般、偶然与必然、否定与肯定、理论与实践、精神与物质等不同观念的比较中,锤炼自己的意志和胸襟,并以“否定之否定”的规律自省、自律人生运行轨迹。三次与死神擦肩,本可怨天怨地甚或怨人间不公,但他没有,他只是拷问自己,经过风霜汗血的洗礼,应该活得“比纯洁更纯洁”(列·托尔斯泰语)。汪爱源先生就是这样,在生存空间找准自己的“点”,寻求自我发展的“线”,酝酿热爱命运的源头活水。因此,他的后半生善于分析万千世象,勇于痛心疾首地解剖自己,并敢于彻底地否定自己,从而努力完善自我,把命运推向更加可爱的境地。
事实正是这样。
汪爱源先生的后半生,自脱离阔少风华后,历经落寞、炼狱,乃至归正与如今晚年的亮丽。在这些相对性的人生波动里,他总能一一应对如常,且情理所致地感悟人生本质,用哲学实践对于命运的拥抱和呵护,实践对于命运的“爱”。这部合集就是这份“爱”的记录,真切而生动,平凡而深刻。在简陋的茅舍里,用平板车拼建新婚双人床,这是多么实在的爱;领到墨迹未干的奖状,却在观众超常的掌声中,涌起的是多么超脱的爱;囚车在警笛的开道下驶入市区,囚犯们伸手与路人遥相示意,这是一份多么生动的爱;正在探求归正创业之路,大明星欣然主动投入喜剧性的拥抱,这是多么潇洒的爱;等等。《我的人生》的字里画间浸润着爱的情愫。它宣泄着作者的灵性和良心,执守着人生的信仰和道德,无不体现着人生命运的价值。
感悟生命本质,钟爱命运变迁,这是个人承受生活所需的一种智慧和胆识,是人生的更高境界,也是我在尼采的“命运观”导引下,解读汪爱源先生《我的人生》的最大得益。汪爱源先生现年七十又六,身心健朗,摄影事业正处鼎盛时期,他的“晚年”还在继续。凭着他当今的人生境界,我们完全可以相信,他会以越加真挚的“爱”续写人生的精彩篇章。
2008年2月25日·元宵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