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连锦对她什么也不问的态度又是一阵讶异,她和以前被派来的那些实在差异很大,他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公大臣渐次落座,最后连皇帝也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仪态万千的女人,宋千色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一众人见了她果然都客客气气的行礼,且举杯恭贺之声不绝于耳,递过来的酒杯能推就推了,不过喝进去的还是不少,以至于脸上一抹微醺的红晕,看起来更像是不胜娇羞,动人的很。
场地中央,花丛锦簇间依旧是时兴的礼乐歌舞,宋千色以手支着有些发晕的头,她并不喜欢这些,兴趣缺缺的将目光投向了远处浓黑的夜色。
小狐狸被灵儿抱走了,这种场合她不能将它带在身边,一时竟觉得有些无聊,以前一个人也不觉得怎样,而现在身边多个小兽解闷也不错。
她这会儿正低头纠结着是要留下它还是放手让它走,伴舞的声乐却停了下来,她好奇的抬起头,舞姬已经停下来跪在了两侧,一个内侍跪在场地中央,尖细着嗓音呈上一个信封:“禀皇上,边疆与陈国开战的杨将军刚送来的八百里急报。”
怪不得敢闯进来呢,原来是战事急报,为了表示对战事的关注,天璇曾下令凡是战场上的紧急情况可以不顾场合的呈给他看。
眼眸威严的扫过信件的内容,顿时连说了三声好,笑过之后他才大声宣布:“杨将军不愧是我朝良将,在国师与永乐公主定亲的大喜之日又送来一个喜讯,首战告捷,第一次出兵就占领了陈国一座边城,朕甚是欣慰,来,众爱卿与朕同饮一杯。”
说完,他先举杯饮下,下面的朝臣立马集体起立,喝完酒之后,大臣又一个挨一个的端着酒杯给天璇单独敬酒恭贺,说着一些奉承的话,天璇显得很是享受。
杨将军本是丞相提拔上来的,这次战场立了功,丞相顿觉得意风光,他举杯奉承道:“皇上,杨将军骁勇善战,由他带兵,拿下陈国指日可待啊,臣借花献佛,敬皇上一杯,祝吾皇手握天下,万寿无疆!”
天璇含笑饮了酒,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祝过酒了,惟独宋千色还呆坐在原地,没有要动的意思,坐在她旁边的使臣有些坐不住了,小声提醒她敬酒,她睁开迷蒙的双眼看了一圈。
嗯,果然识趣的端起了酒杯,不过却没站起身,只是将酒杯高举国头顶,琉璃灯光下,玉杯中醇香酒液清泛涟漪,说不出的美妙奢华,她晃了晃酒杯,似乎有些醉了,然后,她唏嘘的望着映月的酒杯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听到第一句的时候人们还能笑得出来,到得最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各种意味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在皇帝龙颜大悦的时候敢于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话,也是一种非凡的勇气,不过最后一句略含悲凉的“古来征战几人回”让大多数上过战场的武将皆是沉默下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更是激起武将心中那抹压抑的豪壮,这几句诗仿佛说出了他们的心声,然而可笑的是,它竟然出自一个醉了的女人口中,胜利捷报固然能带来欣喜,这是这一份欣喜却要用多少人的生命来换取?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其实会更在意那满地的烽烟尸体中,哪一具是自己的同伴,胜利,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带笑的哭。
天璇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尽,他似乎有些无奈:“公主的话固然有道理,但有的时候以战止战也很重要。”
欢闹的气氛变得有些冷场,众人心思各不一,一些妇人还向她投来怨怼的目光,大概是怪她不识时务,宋千色低头冷笑置之,各有天命,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地府掌管人间生死的阎罗王,确实不该想太多。
舞姬和礼乐官跪在地上,这种情况,继续好像不太合适,但没得到皇上的允许又不敢退下,僵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酒宴进行的也差不多了,天璇正准备离去,好让下面的人尽兴,却被丞相拦了下来:“皇上,臣在朝堂启奏的事皇上还记得吗?今晚臣将那位得道高人带来了,国师身份如何,一试便知,请皇上准许高人觐见。”
天璇早就料到似的又安稳的坐了下来,没有半分异样神色的挥手准了。
那位神秘的“得道高人”就在内侍的带领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身青衫,手握一柄玉如意,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隔着二百里地就闻到他身上的冲天妖气了,看来是个修行不怎么高明的妖,宋千色看的颇有兴致,不知道他凭什么能让国师现出原形?
想到这里,她一愣,难道国师是只妖精?隔着中间的花团锦簇,她望向对面仍一脸淡定的国师,精致的眉眼,一般人能生到天璇那副相貌已经很难得了,而国师这种超越一切的美,确实很难在人间看到。那他会是什么妖?
得道高人对着天璇拜了一拜,说:“皇上,我乃清平山修行的道人,本应该在山上清修,却被皇城里的妖气吸引,妖乱社稷,国运堪忧,请皇上准许贫道收了此妖。”
好笑,一个修为低下妖说要收妖。
天璇一脸凝重,紧张的求救道:“妖?道长,难道国师真的是妖?”
朝臣虽然早朝时都听说了,此时还是觉得背脊生凉,不自觉的往国师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高人道长一脸凝重,狠狠的盯着国师淡定的脸说:“正是,贫道有方法让他现出原形,请皇上准许。”
天璇大手一挥道:“准了,”随即在侍卫的簇拥下往远处挪了挪,高人道长对国师四周的朝臣说:“请各位大人离远一些。”
众人正求之不得,在他们的认知里,妖同吃人的鬼怪是可以画等号的,万一妖现出本性发起狂来岂不死的冤屈。
“呼啦啦”,原本在国师两侧的官员顿时做鸟兽散,原地只剩国师眉目寡淡的看着一切,不辩解也不逃跑,一副坦荡荡的君子之姿。
宋千色仍是一脸兴味,仿佛在看一场很有意思的戏,她身子前倾的趴伏在桌上,双颊酡红,人们也只以为她喝醉了,不知道危险,有人想将她往后拉一拉,她头也不回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别吵,好戏要上演了。”
嗯,公主果然喝醉了。
众人腾出了地方,道士才从怀里摸出一张符咒,用现成的蜡烛摆了个简易的祭台,解下腰间的桃木剑沾着酒水比划了一番。
宋千色脸色微显凝重,他的动作并不是见惯的道士做法请神的那一套,脚步按照一定的规律踩出诡异的图形,右手的桃木剑仿佛只是个摆设,左手手指不断变换着印结,这分明是解除封印的招式。
原本被他小心翼翼拿出来的符咒此时玄异的飞到了半空中,黄纸上的红色图文发出阵阵红光。
整个过程无一个人阻止,一干朝臣是因为被诡异的一幕惊呆了,而宋千色则是因为还不确定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此时她不能再掩饰了,一直被她封闭了的神识开启,立即感觉到那张符咒上强大的妖法。
面前的高人道士赫然是一条丈长的有着青色花纹的巨蛇,它在解除附在符咒上妖法的封印,料定了国师不敢在朝臣面前使用妖法,而他则可以放心的利用符咒上的妖法对付国师,又或者他只是想将国师的真面目公布天下,让皇帝收回国师的地位和兵权?
她侧头看了看白连锦,也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若是原来的她,解决十个符咒也不成问题,可关键现在她没有自己的肉身,元神也大损,根本应付不了,可恨那厮仍坐在那一脸淡定,也不知道他所谓的“处理好”是怎么个处理法。
不等她叹完一口气,半空中的符咒光芒大盛,看来封印解开了,最后竟然敛尽光芒轻飘飘的落进了祭坛上的酒杯里。
高人道士端起酒杯,“妖孽,你敢将这杯酒喝下吗?如果喝过之后你还能保持这副模样,贫道绝不会再纠缠。”
贫道,难得这么得意的时候还能如此敬业,宋千色由衷赞叹,然后看他缓步走到国师面前,坚定的将酒杯递了过去。
国师万年不变的脸上居然出现一抹笑意,他豪迈的接过酒杯,豪迈的说:“有何不敢?”
宋千色晕了一晕,死狐狸精,如果你喝了一定会现原形的,她可不认为白连锦看不出来符咒的问题,让她有些不能接受的是,白连锦这丫的真身竟然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和她的小白像极了。
要不要告他盗版?
宋千色咬牙泪目挠桌子,天道不公啊天道不公,原本他那一副正太脸就够让她没有抵抗力了,现在真身居然还变成了她最难以抗拒的毛茸茸的小兽,呜呜……生来就是为了当咱的克星吗?
“等等!”
震飞瓦片若干的吼声顿时将所有人的视线集中了过来,震精的,不敢置信的,你没救了的,你在找死的,你是火星来的怪物的,总之,各种各样的目光都有,不过宋千色姑凉依旧挺着男人一样的胸膛勇敢的走过去了,她不悦的呵斥一声:“哼!你这人真不知规矩,我好歹也是个公主,就算敬酒也要先给我敬吧!”
众人绝倒,这公主酒品真不好,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耍酒疯,还好死不死的撞上这种时候。
龙椅上天璇使眼色使的整张脸都抽筋了,那位公主愣是看不到,他只得在心里泪目咆哮,姐,能不能不在这个时候这么计较,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小心眼啊,果然女人醉酒什么的惹不起啊!
白连锦和高人道长也愣住了,显然是没想过还会有这种情况出现,此时不抢更待何时?宋千色伸出自己的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将酒杯躲了过来,然后不计后果的仰头喝进去了,喝之前忽然想起一句话,被留下的那个人最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