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美欣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柏夫人见她原先混沌涣散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清明而曜亮,以为她是把自己的劝告听进了耳朵里,欣慰而又心疼地摸着她苍白失血的脸蛋,“好……好……好……”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
柏美欣再一次低头,幽幽地看了一眼自己攥在手中的手术同意书之后,竟然松开紧攥的五指,一点一点地抚平纸张上的皱褶、抚得工工整整的……
最后,竟然端端正正地捧着送到了护士小姐的面前,“护士小姐,这个手术同意书……还给你……”
护士小姐看了一眼最下面那一行空白的落款处,遂抬头,狐疑地看着她,“可是,你还没有签字啊!”
柏美欣仍旧平静地回答,“对不起,我不能签。”
急救室。
紧闭的玻璃移门被人从外面“唰”地一下拉开……
一个身着白袍、体态纤长的护士走了进来,一脸焦灼地看向手术台上已经在准备动刀的主治医生,“梁医生,病人家属不肯签字!”
主刀的梁医生怔了一下,随即就发作了,“开什么玩笑?你没跟病人家属说清楚吗?就算我现在救回了他的命,但是,不截掉他的双了腿,到时伤口溃烂发炎,一样会危及性命!”
护士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记,这个梁医生是他们医院最权威、最有水平的医学博士,也是最年轻、最帅气也最有脾气的医生。
医院里的小了护士除了对他情不自禁地心生爱慕之外,也是极害怕承受他的坏脾气的。
偏偏,她今天当班就遇上了这种情况!
只见梁医生冷着脸一气连声噼哩啪啦地怒斥一顿之后,又生气地脱去手上的医用手套,嚯嚯生风地朝她大步走来……
护士心下一悸,只好白着脸据实以答,“我说了……真的……可是,病人家属说,她宁可他四肢健全地死在手术台上,也不要他缺胳膊断腿地活着……”
梁医生的脚步一顿,“额……”
沉默片刻,却是愠怒地大吼一声,“胡闹!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急救室外。
已经按照护士吩咐,换上消毒服的柏美欣淡定地走进来,“医生,我是病人的妻子。我不会同意给我丈夫做截肢手术的。你只需要尽力做完你可以挽救的程度就好。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我都做好了承受的心理准备,开始吧!”
梁晓声再一次怔住:“额……”
眼前的这个女人,平静得……
就仿佛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不是她的丈夫,而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她此刻的表情,冷静得,过份。
完全不见一丝温情。
他不知道这对名为夫妻的一男一女,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婚姻现状。
禀着为病患病情出发的责任心,他冷冷地开口,“太太,我觉得就你这种恨不得让丈夫立刻去死的心态,根本就没有签字的资格。我要求见病人的父母或兄弟姐妹。”
柏美欣又是淡淡一笑,轻声道来,“抱歉!我丈夫目前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可以行使民事行为的直系亲属。医生若是不信,可以着令护士去向派出所求证。”
她嫁进杜家的时候,公公已经不在了。
剩下寡居的婆婆,也在丈夫出国留学的第三年,抑郁寡欢地撒手人世。
至于兄弟姐妹,那就更不可能有了!
婆婆一生劳苦,也就只生下了丈夫一个孩子而已。
柏美欣笑意吟吟地看着眼前对她有诸多不满的医生,“可以开始了吗?”
梁晓声脸色阴沉地重新戴上手套,背影僵硬地再次来到了手术台前……
就算她丈夫真的做过背叛她、伤害她的事情,到底夫妻一场,也不至于要如此狠心地将他置诸死地而不顾啊!
他目光同情地看了看手术台上这张棱角分明、深邃坚刻的俊脸:枉你长得一表人材的,怎么就不带眼识人,竟然娶了这么一个心如蛇蝎的老婆!
因为心底的这一股同情与怜悯,他给杜宇彬清理双了腿伤势的时候,格外地细致而用心。
但求,他虽然治不好他的双了腿,也尽量缓解他伤口溃烂发炎时的痛楚。
洗手间里。
单独间隔开来的其中一个隔间内,柏美欣插上门,转身,背抵上门板,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任由滚烫的泪水放肆地侵袭脸颊……
“太太,我觉得就你这种恨不得让丈夫立刻去死的心态,根本就没有签字的资格……”
呵呵!
可笑又无知的医生!
你知道什么?就算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盼着他去死,那里面也绝不会有我!
因为,他是我老公,是我深深地爱着,也殷切地期盼着有一天他会回头爱我的人!
我是这样地爱他,又怎么会愿意让他去死呢?
心,狠狠地抽痛着。
停不了,也止不住……
清创手术又做了一个多小时。
杜宇彬才被护士推出了急救室,转入了加护病房。
柏美欣和柏夫人、柏美雪夫妇,以及后来听闻消息赶来医院的柏董事长,均是面目忧愁地候在病房外。
护士将病人安排妥当之后,走出病房的时候,交待说,“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家属可以换上消毒服进去看望。但是,病人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不好让太多人进去打扰。最好是由亲近的家属进去陪护……”
大家都推让着柏美欣,叫她进去看看丈夫,陪他说说话。
柏美欣却是平静地笑了笑,“你们去吧!我刚才在手术室里看过宇彬了,他……”
想起他躺在手术台上一身是血的惨状,她心中一窒,却还是伪心地说道,“挺好的。”
不是不想见他,不是不想抱他,却分明清楚地知道,他想见的、想听的,并不是她。
透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她恍惚地看着那一张令她眷念又痴迷的俊脸,心下,思潮剧烈地起伏着:
刚才,警方那边出具了事故责任认定的说明书,是丈夫那辆黑色的沃尔沃蓄意撞上大卡车的。
两辆车相撞的时候,大卡车明显有避让减速的迹象,可是,沃尔沃却是催着油门不顾一切地撞上去的!
她原本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带着尹秘书一起去寻死。
直到,刚刚赶来医院的父亲接到下属的电话,说,“出了点事儿,你把柏副总和尹秘书的机票办理一下改签……”
她才恍然大悟!
难怪,丈夫一大早要借故带走尹秘书!
是因为尹静恩在车上跟他起了争执,不同意取消她和三弟的蜜月行程,他才以死要胁的吗?
尹秘书和三弟结婚前,他就千方百计地要阻挠!
知道二人新婚后要去国外渡蜜月,他甚至不惜怂恿白淼淼来策动她,希望借她的手毁了三弟的蜜月行程。
就因为她识穿了他的计划,没有让他如愿,他就铤而走险,拉上尹秘书一起去死吗?
可是,老公,你做这个决定之前,有想过我吗?
有想过我们的孩子吗?
她在你心里,就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你不惜狠心地一死了之?
病房门外,一家人正商量着,由谁进去看杜宇彬最合适。
美欣说她不进去,大家便推选一家之主的柏董事长进去。
楼道里的电梯门,缓缓开启……
是听闻二姐夫已经脱离危险前来看望的柏君曜。
挺拔如松的迷人身姿,在一旁小了士的爱慕眼神下,款款而来。
柏董事长正要进病房,看见儿子的到来,脚步就停滞在门口,关切地问了一句,“静恩醒了吗?”
他本来打算看过宇彬就去看望儿媳妇的,没想到,儿子却过来了。
柏君曜单手插在裤袋里,一边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向父亲,一边沉稳回答,“还没有。静恩的爸妈过来了,正在病房里陪她。我来看看二姐夫。”
想起病房里岳母哭得哽咽失声的样子,还有岳父凛冽的眼神,柏君曜抬手,轻轻地揉了一记眉宇:是他不好。
如果他早上没有睡过去,妻子就不会被杜宇彬借故带走。
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一起灾难?
柏美欣在听到他说,“我来看看二姐姐。”时,微微怔忡地抬起了头来:想必,他刚才也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可是,他明明已经知道是丈夫开的车,带上他老婆去死的,怎么还可能那么仁慈地“来看看他”?
未及阻止,就听到父亲柏董事长谦让地对三弟说道,“那你先进去?”
柏君曜别有深意地瞥了柏美欣一眼,“二姐,我们一起进去吧!”
柏美欣不自觉地白了脸,“三弟……”
恳求的语气。
有一丝可怜的意味。
她知道,他是有话要对她说,不方便在大家面前挑破。
可是,她不想听,更不想在丈夫面前议论他和三弟和尹秘书之间的关系。
即便,他现在还没有清醒。
她也不愿意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摧毁一切有可能让他生还下来的希望。
然而,她这个三弟,却从来也不是她可以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