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近中年,懂得了舍弃,懂得了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懂得了给自己做减法。没有预兆,因为写字,获得了调动的机会,将要进机关,换另一片天地。我深深知道,那也是我擅长的领域,一个尊敬的老师给我勾画了一个蓝图,如果去实现这个蓝图,也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机关,进了机关,如同进了江湖,很多事都将会是身不由己。
机关是产生物欲的集中营,在我这样的年龄,是不合适这样的欲念的,有一份我喜爱了小半辈子的工作,有一个聪明善良的儿子,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好,有一番自己的天地,已经很够了,还需要什么呢?如果,还想那些表面的风光和物欲、权欲么?贪心的人往往会迷失了自己,只管享受属于我的一切,心里多一份宁静和祥和,生活便多一份草地和鲜花,我更需要草地和鲜花,而不是那些身外的繁华。
所以,拿起电话,很清晰很坚定地说:谢谢,我想,我还是不去了。一份拒绝,一份释然,不是和机会擦肩而过,而是放了自己一马,从此,生活里,还是教书、家庭和写字。生活没有改变,但改变的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不如这样坚定地拒绝。
冬夜,寒冷而瑟缩,在璀璨的灯火里,坐着巴士回家,心里是满满的安静和充实,我安然于世界的某个角落,守护着我自己的一方云空,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让我安定和满足。
暂时可以轻松一下了,终于完成了这段时间令我头痛欲裂的一堆任务,像理一堆乱极了的丝线,一切都理顺了,终于可以坐下来,对着夜,静静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明天是周日,可以睡个安稳的懒觉,可以在阳光里,去到菜市买菜回家做饭,再睡个美美的下午觉,享受很久未曾享受的自在。我深深体会到了劳动之后的喜悦和放松。
十二、芳香在上
班级的门前,是两棵硕大的含笑,枝叶繁密,至少有二十多年的树龄了。每到暮春季节,满树的花苞,黄蕊白花,牙黄色的花托,镶嵌在绿叶间,娇俏地笑闹在枝头,挤挤挨挨,吵吵嚷嚷地在风中绽放。 去年的这个时候,办公室在楼上,进出于其间,常被它浓郁的花香偷袭,便会贪婪地深呼吸,微微闭上眼睛,那是一种甜而不腻的浓香。近似于茉莉,但茉莉要清淡些,它香得像农家大嫂,有点俗,但踏实平和,易于亲近。
日日穿行于花香间,偶尔的烦心,也被袭人的花香消弭了。尤其是一场雨后,过滤掉了浮灰与尘埃,骤然空下来的空气里,就完全被这校园里唯一的花香所填满,一阵一阵,在风里散开,清凉、芳香,怡人。
奇怪的是,今年,在楼下办公,日日走过花前,任教的两个班级的门都正对着这两棵花树,看见它树下的兰草钻出嫩芽,长得油绿油绿了,看见它的树间冒出了小小的花蕾,满树皆是,在四月的某个清晨淡淡的雾霭里,它开始开花了,满树花开,层出不穷,好像总也开不完,课间,我凑上去闻那香味,甜香依旧。可是,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春天,如果不是凑得这么近去闻,几乎没有闻见过它的香。我跑到二楼,伏在栏杆上,闭上眼,在风里细嗅,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原来,芳香一直在上面,在树下是很难闻到的,这么久,一直不知道。其实,很多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以前,带学生读陶渊明的诗,只懂得告诉他们,他厌弃官场,具有高洁的情操,追求恬淡闲适的生活。如今,再读他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的超脱,在我眼里却有了别一般的味道。俗世是每个人的俗世,也是陶渊明的,但俗世的那十三年,给予了他太多的挣扎和尴尬,他自负才学,却委身下僚,始终不过是一介县令,上不能达圣意,下不甘为五斗米折腰,还要谄媚于督邮这样的小人的嘴脸。对于一个心性高傲的人来说,这种屈伸不能自如的痛苦,使得人生也晦暗委顿了。
唯一的方法,便是逃,逃开这种压抑和阴影,与其说他的归隐是一种高傲,不如说是一种退却,人生到一定的时候,退却是一种智慧,进不能,退又何妨?退一步海阔天空,他的归隐为后世那些士大夫找到了一条通往精神家园的退避之路。他高踞在精神之上,菊、酒、茅舍、垄亩……他笑了,这一退,他嗅到了人生真正的芳香。这一点退的智慧,李贺没有,李商隐没有,他们的人生纠结暗沉。
这是一种高度,人生有各种各样的高度,如果人生终会站到一个高度,我希望可以是站在楼上细嗅含笑的香味那样的高度。
最近,一个曾经的同学得了白血病,我们大家去看他,尽一些绵薄之力,也多少给他一种精神上的支持。当大家挤满了屋子,他苍白的脸上,有着从前看不到的那种清静和豁朗,他说:我要努力活着!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有泪。
我们不需要努力地在活着,我们体会不到那种需要努力活着的唯一简单的愿望,可是,没有了这最简单的活着,我们的一切欲念皆是虚空。
《扬州画舫录》里,有人将一只鞋掉到水里:“陆寿芝为麟度大令之孙,寄居仪征,幼有才名。尝醉跨桥上作骑马状,忽一履随涧中,因更举一履投之曰:天下无用之物若此履者,皆可弃也。”天下无用若此履者太多,能够有丢弃的智慧的人不多。
所以,凡心之苦大抵由此而生,该弃的不弃,患得患失之心总是存在,人生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那些花朝月夕,清风流水,看似日常简单却温暖平实的日子,我们不曾带有一颗安然宁静之心去感受,又何来芳香呢?
人近不惑,许多的时候,更该放慢脚步,不再急着往前赶,前面有什么,永远没有此时拥有着什么更重要,错过的已经错过,来不及的早就来不及了,没得到的也不再想得到。一路的喧嚣,抵不过无语的渡口,来,不是得;去,不是失。悲欢浮沉都是人生的一种常态。
萨松说: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猛虎不免被香潮醉倒,蔷薇不免会被猛虎践踏,但猛虎俯身细嗅蔷薇的刹那,世界是一片祥和的。这是我们需要的。
芳香在上,重要的是,站到那样一个高度,闭上双眼,来一次深呼吸,等芳香来袭。
?十三、五月、心情如花
五月,悄悄地来了,樱花谢了,月季开了,香樟树的香味弥散在整个街道上,又是一年裙裾飞扬的日子,尽管不免心情起落,但深厚如大自然,都不免花开,不免花谢,渺小如我,流年自是看似平淡却需面对许多的起伏。
在《读者》上看文怀沙,他说:我绝对不会学梁山伯和祝英台,对一个人一生衷情,我会对每一个我遇到的爱上的人深爱,这只可对知者言,不与俗者说。这个世间,有人愿意跟随着内心的感觉去爱,有的人愿意为一个人坚守,文怀沙也好,祝英台也好,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每个人如何选择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选择令自己活得快乐,觉得安然。别人怎样活着怎样去爱都可以,只要坦诚,没有欺骗就好。
如果我有朋友愿意这样,我也会尊重,尽管我不赞同。
对一个朋友说,如果你都能够宽容与你完全陌生的人,那么在你生命里,曾经陪你走过一段路的朋友,还有什么不能宽容的呢?远远地注视,远远地祝福,他能够感觉到也好,感觉不到也好,这样去做了,才是重要的。这样做,能够让心释然。
和儿子一起去马鞍山,回来的那天下着大雨,整个雨山湖湖面上都开满了雨花,一朵一朵,小小的一圈一圈的涟漪,看看时间尚早,我们并不着急回家,带着儿子逛街,雨中的街道清冷而寂寞,扶着儿子的肩膀,由他带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一把粉紫色的雨伞下,儿子总是挑战着我的能力,试图说服我跟着他走才是对的,我也懒得动脑子,由着他,看着他小男子汉一样,把他的老妈完全当做一个需要照顾和指引的弱者,心里甜甜的。
最终,我们还是走错了,打的回车站,天冷下来了,我们相互搂着取暖,儿子,我生命里最亲的人,有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