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是中毒以后,风清月开了副解毒的方子便退下了,小月拿了方子去煎药,屋里只剩下我和赫连昭。
对上他灼灼的眼神,我方才发觉自己居然和他面对面,惊呼一声转身便欲抚上脸。
他大步踏上前来,一手抓住我意欲抚上脸的手,一手揽住我的腰身不让我转身,“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声音低低的,有隐隐克制的怒气。
我轻声道,“妾身容颜粗鄙,不敢有辱王爷视线。”
“你呀!”他叹了一声,我只觉得身侧的床榻往下一陷,他坐在了我的旁边,轻轻拥着我。
心里一紧,虽然身子被他抱住,我依然转着头不肯看他。
他只那么轻轻的拥着我,凑近我道,“难道你以为,本王喜欢的只是你这张脸?还是说,你以为自己的美貌真的重要到这种地步?”
“妾身不敢。”我低低的说。
这话说得,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心里乱乱的,我想,我永远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他隐约似乎有了些怒意,手上使力将我的身子转过来,让我不得不面对他,“看着本王!还是说,你对本王没信心?”
迫不得已面对他,我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那永远如一潭深水的眼睛竟然似乎在燃烧着火焰,里面有些我看不清的东西,让我心跳加速。
眼睛里湿湿的,我眨了两下眼,忽然泪水就那么刷刷的滑落下来。
我哽咽着说,“是,我是对王爷没有信心。当我不知道每晚你去哪里的时候,当我被夏林宣囚禁而又不知道你在哪里的时候,当你对着那么多人说我不过是件衣服的时候,当你一次次对我忽冷忽热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要怎样?”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一时愣住了,握住我肩膀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旦爆发,便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我流着泪,一字一句的接着说,“是,我是对自己没信心。你有出身高贵的婉如,有温柔善解人意的银霜,有美艳不可方物的明艳,我呢?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私塾先生的女儿,一个姿色尚可的平民女子,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本去自信?”
他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我眼中的伤痛击到。
“王爷……”我轻声唤他,“我尊贵的王爷,我高高在上的王爷,您可以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去对自己有信心,又拿什么来对您有信心?”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低头啜泣,浑身不受控制的颤动。
我等着他发火,等着他震怒,等着他拂袖而去。
可是,等了许久,他却轻轻按住我的肩膀,然后一用力将我揽入怀中,紧紧的压在他的胸膛,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云兮,我的云兮,让你受委屈了。”他连连叹着,“我本以为这样是对你最好的保护,看来,是我错了!”
我心里一惊,想要问他却被他压在怀里抬不起头,只能静静的听他继续说。
“她……”他迟疑了一下,似乎鼓起了勇气接着说,“玉兰死了以后,我以为从此不会再有心,不会再对任何一个女人动情。可是,却让我遇到了你!明知道你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才去那小亭,明知道你是为了获取我的宠爱才用那玉兰花香,可我该死的偏就不由自主受你吸引,偏就忍不住去关心你,注意你!”
“我……”他说的一切都让我很诧异,我张口想说话,刚说了一个字却被他打断了。
“嘘,听我说!”他说,“在连城的时候,你失踪了我有多焦急。我承认,当时我是知道夏林宣的阴谋,我也故意以你做诱饵,可是看到你瘦了一圈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痛你不会知道。当你受制的时候,我也怕失去你。我甚至会后悔用你去做诱饵。”
我又惊又喜又悲,一时间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的滋味交集在心头。
他深深吸了口气,“玉兰的事一直让我很怕,我怕会再次发生在你身上。要知道,这个府里从来都不是表面上那般平静,我以为疏远你便是对你最好的保护。现在看来,我是错了,没想到我的保护竟会让你不安,让你这么伤心,是我错了……”
这些话在我耳中无疑有如炸雷一般,我紧紧回拥着他,一叠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这么任性,这么不懂事,是我的错!”
他错开些距离,深深的看着我笑道,“傻瓜,现在还怕让我看你的样子吗?”
“啊!”我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迅速的以手遮上脸,脸上一片燥热。
他低低的笑,拉下我的手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倾城倾国之色,变丑就丑了吧!”
“你!”我恨恨的瞪他一眼,他忍俊不禁,“不过,我喜欢!”
一句话说得我脸上更热了,轻咳了一声,我转移话题道,“玉兰的死……难道是……”
提到这个,他的脸色又暗沉下去,“我从来就不相信是什么意外。”
“难道没有查一下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对此也是很好奇。
“查?本王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过查。”他又回复到一贯的冷淡,“只不过身在帝王家,很多时候,便没有了家事,所有的家事都可以是国事,所有的国事,也都可以是家事。”
似乎在发感慨一般,他的眼睛有些飘忽,忽然转头对我道,“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一定明白。”
“我明白。”我缓缓回应道,“因为受人关注,家事便也是国事,国是圣上的家,便也是王爷的家。”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良久,幽幽一叹,“云兮生为女子当为一憾事!”
我嫣然一笑,“未必!”
“哦?”他挑高眉毛看着我。
“云兮若为男子,王爷何寻红颜知己?”我笑着说。
赫连昭拍手大笑,“说的对!你是老天赐给我的!”
我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小月说的话,便忍不住问道,“听说是应婆婆下了堕胎药?”
“府里都这么传,我知道。”他点点头,并不惊讶,“且不说应婆婆跟随我多年,便是下毒,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这府中,以讹传讹的事情太多。”
我点了点头,“那看来,我这次的事情也应该不是个意外?”
说到这里,赫连昭脸上的神色更凝重了,“若说是意外,这府里的意外也为免太多了些!我以为疏远你便是对你最好的保护,想不到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你。看来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整顿一下,否则这府中,当真如泥潭一般!”
“王爷的意思是?”我接口道。
他沉默了一下,迸出两个字,“家审!”
厅堂。
寂静的让人快要窒息。
每个人都小心的闭着嘴巴,生怕一开口就成为了第一个被审讯的对象。我大病初愈,坐在赫连昭身侧的位置,下位依次坐着婉如,银霜和明艳。
还有小月和几个婉如她们的贴身丫头在下面站成一排。
赫连昭并不着急开口,反而端起桌上的杯子轻轻呷了口茶,敏锐的眸子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婉如的身上。
婉如见赫连昭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虽然努力保持着面色平静,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明显微微颤动着。
“婉如!”赫连昭波澜不惊的开口了,“你做为大夫人,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王爷……”婉如干干一笑,“婉如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不明白?”赫连昭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她的下唇轻轻抖了一下,“王府中,云兮病了这些日子,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吗?”
“云兮妹妹生病,我们也很担心。”婉如听到是问这个,松了口气,“前些日子我还找过银霜妹妹准备一起去看云兮妹妹呢。只是王爷今日难道是为了这件事将我们叫到一起,难道王爷以为云兮妹妹的病与我们几人有关系不成?”
赫连昭淡淡的开口道,“本王有这么说过吗?”
“既然王爷没有这个意思,又何必兴师动众把我们姐妹几人都叫了来,还摆出一副要审讯的样子。去年明艳风寒的时候,也不见王爷这般上心。”接话的是明艳,话里带着三分酸意,两分不满,很是伶牙俐齿。
赫连昭冷冷扫过一眼道,“明艳是在质疑本王的做法吗?”
“妾身不敢!”明艳被他这样一扫,顿时矮下几分,悻悻的行了礼,又坐了下去。
转过头,赫连昭接着问婉如,“婉如,我记得令尊闲暇之余最爱植花弄草,不知你是否也学了些呢?”
话一出口,婉如浑身轻轻震了一下,抖索着说,“妾身,妾身愚笨,不曾学得。”
“哦?是吗?”赫连昭唇角勾起,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能冻死人。
脸上的笑猛地一收,他沉声道,“把她们给本王带上来!”
我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婉如站在原地不敢回头,我却看到门外带进来两个小丫头,赫然是那日我在竹林见到的二人。
“她们,你可认得?”赫连昭依旧平静的问着婉如。
她咬紧了嘴唇,“认得。她们是妾身的丫头,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赫连昭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嘴硬?”
“婉如……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她死死咬着唇,低着头回道。
“你们自己说!”赫连昭冷喝一声。
两个小丫头腿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王爷,王爷饶命啊!奴婢只知道夫人让我们去采那个草的叶子,并不知晓夫人是拿来害四夫人用的,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请王爷饶命啊!”
“住嘴!胡说什么!”婉如又急又气,回身对她们二人一人甩了一耳光。
赫连昭冷眼看着,哼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
“王爷,休要听她们胡说。”婉如急急道,“妾身根本不知道什么草,也没有要害过云兮妹妹!”
“是吗?”赫连昭说,“你若不认得,如何知道那九节莲是有毒的,又如何知道要她们拿着帕子去采,你不是不懂吗?”
婉如面如死灰,痛哭道,“王爷,婉如没有害人之意,只是想让她吃点苦头,那九节莲本就不会置人于死地,云兮妹妹的病确实与我无关呀!”
“是不会置人于死地,却会让人搔痒难忍!”赫连昭倾身道,“本王从来不知道,你这妇人的心竟有如此之毒!来人啊!把那九节莲都砍了,汁液全部挤出来浇到她的身上!”
“不……王爷!”婉如凄厉一声惨叫,“求王爷放过婉如,妾身不敢了,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到赫连昭说的话,我也是浑身一颤,想起那几日的痛痒难耐,那才只是一点点汁液而已,如果把那所有的九节莲的汁液都……想一想我浑身都痒得难受。
虽然心里有些憎恨婉如,但是仍然有些于心不忍。
“王爷……”我柔声道,“婉如姐姐也不过是太过在乎您,您也见过妾身受那九节莲的搔痒之苦,又何苦让婉如姐姐再受一次,不如,饶她这一回吧!”
“云兮!”他瞪我,有些不满。
我无奈的回望着他,心里也很矛盾。
他叹了口气,方才转头对婉如道,“既然云兮求情,就饶你这次。不过……”
婉如还没来得及谢,他又接着说,“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罚你禁足房中一月,不许出门,否则就休书一封!”
瞬间,婉如的脸色一黑,咬了咬牙道,“谢王爷饶命之恩!”
以为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我松了松腿想要站起来,却听到赫连昭又道,“银霜!”
我一愣,复又坐直了身子,看向银霜。
她一脸平静的站起身,行了行礼道,“王爷。”
“那药膏,是你给云兮的?”赫连昭面色平静的问着,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回王爷,是的!”银霜点头。
我连忙打断道,“王爷,那药膏是我让小月管银霜姐姐借的,不关她的事。”
“哦,是这样?”赫连昭并不看我,依旧盯着银霜,“是这样吗?”
银霜低头看着眼前的地,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回王爷,是!”
我不明白赫连昭的意思,他是在怀疑银霜吗?
不,怎么可能会是她,一定不是她。我心里害怕,又觉得自己不该怀疑银霜,只想让他不要再问下去。
“王爷,这事确实与姐姐无关!”我有些着急。
赫连昭冲我点点头,示意我稍安勿躁,却依然接着问道,“本王没有记错的话,这药膏,应该是当年本王赐给你和婉如一人一份的。”
“回王爷,是的。”银霜似乎只会说这句话,也不抬头,也不反驳,只一味的赫连昭说一句,她答一句。
“那么关于药膏的用法和禁忌,似乎当时赐药的太监也有说过吧?”赫连昭接着说,手里把玩着杯子,若有所思。
我的眼睛不由的瞪大了,还有禁忌?给我药膏的时候,银霜并没有说过啊。
“回王爷,是的。”银霜不温不火的声音却犹如给我的心里添上一把火。
赫连昭突然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她道,“那么,是什么禁忌可否跟本王说说呢?”
银霜不慌不忙的屈了屈身子道,“回王爷,时日太久,妾身记不太清了。”
“记不清楚?那便随意将这药赠人使用?!”赫连昭声音里有着苛责之意。
银霜依旧淡定的跪了下来,“是妾身的疏忽,请王爷降罪!”
“以后不要这么粗心了!”赫连昭坐直了起来,呵斥了一声,又挥了挥手,“你起来吧!”
“谢王爷!”银霜起身站到一旁。
我心底却突然有点凉意,隐隐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什么并不想明白。
今天这一场家审,我想,也许并不是要什么结果,所有的结果,各人心中犹自知,赫连昭只不过是在敲山震虎而已。
不待我松懈下来,赫连昭突然站了起来,“今天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有数,也不要把本王当成瞎子聋子,以后该怎么做,要怎么做,你们掂量着办!再落到本王手里,就没有今天那么简单了!”
“是,王爷。”众人一起行了行礼,心中都明白。
“从今日起,本王决定封云兮为侧王妃,搬入东暖阁住。”他突然扔出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炸得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他却过来执起我的手笑道,“你大病初愈身子不好,就先回去歇着吧!”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屈了屈膝,躬身退下。
出门前,回头扫了一眼,屋内暗波汹涌。
长长叹口气,往后的日子,更别想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