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每一天升起,太阳每一天落下。
日子无声无息地流淌着,但是土楼人的生活却是有声有色,平凡、质朴,象一支低吟浅唱的山歌小调,如一幅生机勃勃的风情画卷。
近几年来,土楼旁边星星点点出现了不少钢筋水泥的“洋楼”,但是住惯了土楼的人,还是喜欢住在土楼里,他们认为“土楼发人”,这不仅仅因为土楼里每一代人都有人走出土楼,到了海外和大都市当了大官或发了大财,他们只是本能地喜欢土楼。土楼冬暧夏凉,因为土性温和,外面潮湿时,它能吸水,外面干燥时,它又能放潮,因而空气总是清新宜人。有一个在土楼住了六十多年的老人说,我住到儿子的洋楼里,一个晚上就腰酸背痛,实在受不了,一回到土楼什么都好了。
其实,老人习惯的不仅仅是土楼,而且是土楼里的一切生活习俗。
土楼人家虽然有各自的房间,但是土楼里到处是公共、集体的景象。门堂、天井、厅堂、楼梯、廊道、禾坪、池塘,以及谷砻、米碓、风柜等等,这些都是不可分割的公共财产。他们同在一片土地上耕作,同在一列祖宗面前磕头。所以,他们之间有着最密切的共同利益关系;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土楼的“形象大使”,如果一个人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人们就会说“某某楼的人不行”,如果哪个人功成名就、乐施好善,人们也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赞,“某某楼的人真行”。土楼对人的生活有着无形而又实在的约束与规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人的生命已经和一座土楼融为一体。
一个走出土楼的人,即使他走得再远,土楼和土楼里的一切也永远在魂牵梦绕之中。
土楼里的年
日历一张张地撕去,当春节这个最盛大的节日到来时,辞旧迎新,平常的日子也显示出不平常的意义,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和民族意象。在闽西南土楼乡村,绵延几百里的崇山峻岭之中,数以万计的土楼星罗棋布。当辛劳一年的土楼人来到年关时,过年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我曾经在闽西南土楼乡村混迹多年,在土楼内外那欢天喜地的氛围里,我常常想,要是没有了这“年”,那日子要少了多少乐趣?生活要少了多少盼头啊?过年了,再远的游子也要赶回来,过年了,再忙的活也要放下,过年变成了头顶大事。
从旧历12月20日开始,土楼人家家户户进入了过年倒计时,这时候随便走进一座土楼,你就会发现到处一片繁忙的景象,打扫卫生、置办年货;23日是“神上天”,灶王爷要返回天庭向玉皇大帝汇报本年度工作,各家各户自然都希望灶王爷多说好话,所以也就不免要点燃香烛,呈上供品,灶王爷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心软,当然要“上天奏好事,下地保平安”。于是乎,皆大欢喜;这年的第一关,过得轻松愉快,时常让人联想到现实的世俗生活,总是引起一阵笑声。看来,天界与人间一样,也是不能免俗的。25日就是入了年界,家家户户蒸年糕、炸圆子、买鱼买肉、杀鸡宰鸭,忙得不亦乐乎;除夕这一天,大红对联在大楼门贴出来了,各家各户也分别在自家贴上春联,门上贴“合家平安”、柜子上贴“山珍海味”、门外贴“左宜右有”,等等等等,然后就到祖祠祭祀祖先。土楼人敬祖宗胜于敬神,过年时节更是频繁。土楼人大多是客家子民,来自遥远的中原大地。氏族传宗观念在他们心里极具分量,再者他们认为先祖也是神,俗称神祖。家境好者,当然是先祖神灵庇佑了,家境贫寒者,则祈求先祖来年赐福。
天黑下来,土楼里灯火通明,各家各户在各自的灶间开始吃年夜饭,大人的祝酒声、小孩的欢叫声响成一片,偌大一片土楼群就像一个热闹的酒席。时下有不少城市人流行到酒店里吃年夜饭,其实他们有可能应该到土楼来,吃着桌上的,还可以听着隔壁的,那才叫作热闹。
到了子时,也就是新旧年交接的时刻,土楼里的长辈率领全楼男丁,庄重肃穆地站在大门内,供桌上依然摆满供品,大米上面插着12双筷子、12根大蒜(闰年各加一),放着黄纸钱、桔子、柚子等,有的还放上银元,取“有财有食”之意;有的加插“岁饭花”,寓意“来岁和花发”。长辈一边念念有词说着最吉利的话,一边徐徐打开大门。开门后在门前摆上祭品,选定吉祥方向,大家一起焚香敬神,为全楼祈福。天亮后,长辈在祖堂摆设香案,挂出历代祖宗画像,带领全楼子孙给祖宗拜年。祖宗画像平时由长辈珍藏,只在春节期间挂出,对晚辈子孙自然很有新鲜感和神秘感,这时长辈必定要说起祖宗筚路褴褛、艰苦创业的故事,久远的历史让子孙觉得好奇,有时不免问些可笑的问题,长辈总是认真地给予回答,这是一堂非常生动的楼情教育课,极大地增强了家族的凝聚力。农历正月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就是最勤快的人,这一天什么也不用干,只管高高兴兴地吃、喝、玩、乐,探亲访友,从初一到十五,是土楼人在一年里最轻松最欢喜的日子了。
土楼人家过年,最快乐的是孩子,他们穿戴一新,尽情地玩乐,又不用担心被大人呵斥;最辛苦的是妇女,工作量徒然增大,既要做好吃的,又要把家里打扫干净;最舒服的是男人,吃好喝好又不用干活;最风光最实惠的则是老人了,祭祀场面上的事他们说了算,又能赚到不少红包呢。
过年,对土楼人来说,意味着团圆和欢乐,从物质到精神,双重的惬意。
所有的节日都是过好日子
元宵闹花灯,也是土楼人家最热闹的节日之一。一座土楼有一队花灯,引路的牌灯一面写着姓氏,一面写着楼名,舞狮的、踩高跷的、提花篮的、敲锣打鼓的,清一色楼里子弟,大家齐心协力,最大的快乐就是自己的花灯得到最广泛的称赞。
清明扫墓祭祖,土楼人家一直非常重视,祭祖费用由氏族公田收入支出,不足部份由全楼男丁分摊,分摊的金额总是很小,在现代而言也就二三角钱,主要目的在于提醒大家都是某某公的子孙。祭祖完毕,大家围着祖墓席地而坐,一边分享祭品,一边听长辈讲古,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土楼人家的主要节日还有立春、惊蛰、端午、中元(鬼节)、中秋、重阳、冬至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土楼人家在春夏播种之后和稻谷收成之后,都要打糍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习惯,无论丰收还是欠收,年年都少不了要打糍粑,似乎已经演变成为一个节日。
每座土楼都会有几尊古老的糍粑臼,还有祖传的糍粑锤。把糯米放在饭甑里蒸熟,趁热倒进臼里,一个男子用糍粑锤一下一下地压挤,使糯米饭越来越粘稠,然后便开始抡锤击打,一起一落,富有节奏。当男子将锤子抬起时,一个女子要迅速把粘在上面的糯米饭抓下来,这糯米饭越打越粘越韧,也就越难打,对成年男子是一种挑战和考验,没有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是打不成功的,同时他还要和女子配合好,绝对不能打到她的手。据说在年代比较久远的时候,长辈有意让新婚夫妻一起打糍粑,可以观察他们生活是否和谐。打成功之后,伴上研碎的芝麻、花生和红糖,就是芳香柔韧的糍粑了。在土楼乡村的夜晚,打糍粑的声音此起彼伏,高亢激越,让小孩听着直流口水,让大人对来年的农事有了更多的盼头。
傀儡戏,不仅仅是怀旧
夜幕降临,土楼里响起“咙咚咙咚呛”的锣鼓声,似乎一声比一声紧。大人、小孩都知道,这是傀儡戏快要开演了。
傀儡戏又叫木偶戏、布袋戏,数百年来一直为土楼人家所喜爱,尽管现在土楼里能够收到上百个频道的电视节目,各种现代化的娱乐方式诸如卡拉OK、街舞等等,也很普及,但是他们依旧对傀儡戏情有独钟。在闽西南土楼乡村,不知活跃着多少个傀儡戏班,大多由家庭成员组成,四五个人也就行了,农忙时干活,农闲时便被人聘请,走村串寨,在土楼的天井里搭台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