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家人看来,要想泡出一罐好茶,就得先烧出一壶新鲜的滚开水。接下来,主人是不急不缓地一边不停地给火塘添加薪柴,一边与客人东家长、西家短漫无目的地拉着家常。待火塘里的红火烧得那黢黑的炊壶开始在“吱吱呀呀”地唱歌,主人也就忙着开始做泡茶的准备了。先是倒尽早前茶罐里的残茶,涮净茶罐,然后是去找来家里上等的茶叶,连同洗净的茶杯拿到临火塘的小桌凳上一字摆开。待这一切做完,炊壶里的水也就“咕咚咕咚”地开始冒横气。炊壶里的水变成了滚开水了,主人也不急,只是拿着茶罐将罐底伸到火堆里,翻转着手腕烤水气。待手中的茶罐水气散尽,嘣嘣作响,主人这才拿出上等的茶叶放入罐中,并再次将茶罐伸入火中不停地簸动,一边不时凑到鼻前闻闻其香气。土家人谓之“炕茶”。这“炕茶”的学问可大着呢!茶叶里的水气不炕干,泡出来的茶不够香;茶叶放在茶罐里炕过火了,泡出来的茶又会有一种难闻的焦糊味。是否刚刚正好,全靠主人凭多年的经验掌握。待茶叶炕好,主人便一手拿起一把硕大的火钳,夹住还挂在铁钩上的炊壶提把,一手平端起茶罐,握着火钳的手只稍稍用力一抬,“噗嗤”一声,一线白亮的水柱就激入了罐中,顿时芳香四溢。不过,这时的茶还不能够喝,因为主人的第一次续水往往不会太多,只是发开茶叶而已,即便是喝,亦太酽太苦。待茶罐里的茶叶浸润散开,主人续上第二遍水后,又拿起一只茶杯将新泡的茶从茶罐里酌出倒入反复冲过几遍,然后才会酌入茶杯恭恭敬敬地敬给客人。
这样的土家罐罐茶,喝一口下肚,顿觉止渴生津,消困解乏。遇上冬天,便觉全身暖和。若再碰上这家里有个上了年岁的老爷爷、老太太拉着你“讲古讲经”,更是笑声不断,乐趣无穷。
土家罐罐茶,虽是一种自然而朴实的大众茶艺,倒也暗合了茶叶界泰斗庄晚芳教授所提出的“廉俭育德、美真康乐、和诚处世、敬爱为人”的茶道精神。
土家红苕和洋芋的另类吃法
如果有人以为土家族是少数民族,蛮荒偏僻,吃食粗糙,毫无精细可言,那真是大错而特错了。其实,土家人在吃食上,是极富创造力的。不光利用自生自产的包谷大米,混合制作出了松、软、香的“金包银”,还有既制作方便,又极富营养,用黄豆磨成的“懒豆腐”,更有那吃起来异常醇香又特好保管的“熏腊肉”等等。就连那些,在外人看来难于下咽的红苕和洋芋,在土家人灵巧的手里,一样也可以把它制作成精致的美味。
土家族大多生活在高山和半高山,适合种植水稻的地方总是很少。平地里种了包谷和小麦之后,大量的坡地便只能用来耕种适宜生长的红苕和洋芋了。因而,红苕和洋芋的产量就显得特别地高。在土家人的眼里,大米是外来的稀罕之物,包谷小麦那是细粮,黄豆绿豆芝麻花生之类则是杂粮,而大量的红苕和洋芋,也就成了粗了不能再粗的粗粮了。
之所以把红苕和洋芋划归为粗粮,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产量高,一个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它不像包谷小麦等那样易保管,存放的时间长了,总是喜欢乱。在我的老家,常常要在家里专门挖出一个我们称之为“苕坑”的土窖来存放。而就这种储存法,存储的红苕和洋芋,超过了一年,便也会乱得不成样子。因而,每当红苕或洋芋收获回来之后,大家除了选出一批精品存放在“苕坑”外,余下的部分,家家户户便都要想着法子来将它处置掉。
于是,便有了土家人特有的有关红苕洋芋“粗粮精吃”的另类吃法。
“薯条”和“薯片”,这是后来有了舶来食品的新叫法。其实,在土家族的食谱中,早就有将红苕或洋芋制作成“薯条”“薯片”的这一吃法。只不过大家的叫法没有这般文雅,老家的人们,总是习惯于把这种食品,质朴地称之为“苕泡子”或“洋芋泡子”。他们先是将那些红苕或洋芋洗净去皮,煮熟后,再用刀将它们细心地切成薄片或长条,然后摊在簸箕里,拿到太阳底下去暴晒,待水汽完全晒干即可收藏。当然,讲究一些的人家,也会将煮熟的红苕或洋芋捣成软软的泥,然后撒上芝麻,用擀筒将它擀成一张张薄得透明的片,待晒至半干,再来用剪刀改小晒枯。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倒入锅里,用沙或盐一通爆炒,滤去了沙、盐,立马就成了又脆又香的美味。这样制作出来的“苕泡子”“洋芋泡子”,虽不及“麦当劳”“肯德基”的“薯条”“薯片”松软,可我还是觉得,它要比那些舶来的“薯条”“薯片”显得更有滋味,更有嚼头。“苕泡子”“洋芋泡子”,是山里土家孩子们最常见、也最喜爱的“零食”。这样炒上一锅,总是能让人吃上好几天。
“薯条”“薯片”虽好吃,可它毕竟只是小零食,何况一家也就那么几个人,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多。红苕和洋芋,在我老家除非细粮吃得断了顿,是没有人来把它当主食的。可是,不论粗与细,红苕洋芋也是粮食呀!自己花力气换来的,不得糟蹋,还总得想法子将它消化掉。于是,人们便想到了它们的“粉”。
将红苕或洋芋转化成“苕粉”“洋芋粉”,工艺一点也不复杂。大伙只要将苕或洋芋洗净了,去不去皮都无所谓,然后用水桶将它挑到加工厂磨成浆,担回家后再将浆倒入细布口袋,放入盛水的大缸或木盆里,反复捣鼓冲洗就成。等到口袋里的浆搓洗得差不多了,便将渣倒出用来喂猪,是一点也不会浪费。第二天,缸里或木盆里的水清澈了,倒掉多余的水,底下就是一层厚厚的“粉”。挖出来,摊到簸箕里去晒,白得耀眼。
土家人对于这些“粉”的吃法,可以说是花样翻新。最常见的吃法是,将“粉”加上糖,用滚开水冲成一碗晶莹透亮的粉糊糊,吃起来是既养人又方便。家里来贵客了,也会有人将“粉”加入葱花和鸡蛋,放入锅中摊成一张薄薄的大饼,然后卷起来用刀切成细条,再返回锅中煮了待客。这样的“鸡蛋粉”,不光香软可口,而且嚼起来还十分地有劲道,比起现在城里的“米粉”来,其味道不知要好多少倍。
在那些物质贫乏的年月里,土家人为了来了客人,桌上能多上几碗待客的菜,常常还会请来“下粉”的师傅,土法制作“苕粉条”或“洋芋粉条”。师傅先是将那些苕粉或洋芋粉调得黏糊糊的,然后让人架起大火将锅里的水烧得滚开,随后便拿出一个钻了许多眼的葫芦瓢,装上粘稠的粉团,用一只手端了伸入锅上,另一只手则握成拳头不停地敲击着瓢把。于是,雪白而粘稠的粉,就顺着小孔变成细线,从瓢底源源不断地落入锅中。待锅中粉条完全熟透,捞起摊入簸箕中晒干,就便成了银亮亮的粉条。那样的粉条,虽然,样子看起来不及买来的粉条顺直,但味口是一点也不比现在的粉条差。
小时候,我还吃过一种用“苕粉”或“洋芋粉”制作的“土虾片”。大人们在锅里把“苕粉”或“洋芋粉”煮成“粉糊糊”后,便用瓷盆装了直接端到太阳底下去暴晒。待晒得半干,再用刀来切成小薄片。几个太阳过后,那小块的粉片就变成了干溜溜的“土虾片”。要吃的时候,往油锅里一丢,就会炸得又黄又泡又脆,和买来的虾片一个样。买来的虾片放在嘴里,常常是还没有尝出味来就一下化了,“土虾片”则不然,虽然它永远都炸不到同真虾片一样的泡,可放在嘴里,它又确实比真虾片要有嚼头得多。
从土家人对于红苕洋芋的另类吃法来看,将原本好吃的东西做得好吃,顶多只能叫厨师;而将原本不好吃的东西来做得好吃,那便是真正的大师了。不知谁说过,真正的大师往往在民间。这话,我相信!
土家围腰
看到电视中的土家人总是衣着光鲜,花花绿绿的,很是耀眼。这让我很是为那些现实生活中的土家人抱不平。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家乡的土家人,或许是因为生存环境的艰苦,山高坡陡,又要劳作,他们的服饰是根本就用不着穿戴得那样复杂和光鲜的。从颜色的角度看,他们似乎更钟情于那,同时综合了土地和山林双重颜色的蓝。蓝裤褂,蓝头巾,蓝围腰,蓝布鞋……,一种贴近生活本色的蓝。蓝永远是他们服饰制作中所追求的主流色。
其实,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土家人的服饰穿戴和汉人是没有多大区别的。若硬要说有,那便是土家人更喜系围腰。在土家人的心目中,围腰仿佛是他们每天服饰穿戴中一件必不可少的衣物。不论是在家做家务,还是外出干农活,男男女女总是喜爱扯上一件围腰围系在腰上。那些围腰,大多是在家里请人做衣服时,由落下的几块边角余料拼凑缝制而成。可是,不论当初布料颜色是如何的鲜艳,但只要一旦做成了围腰,便都要被浆染成清一色的蓝,或深蓝、或靛蓝、或浅蓝、或湖蓝……。
土家人的围腰一般来说都做得比较宽大,缝制时还特意地在面前缝上了一个有又深又阔的大口袋。这样的围腰,穿戴在身上,不仅可挡灰护衣,而且还可挡风保暖。外出做事累了,歇息时,围腰一解就可垫坐。遇到有什么东西需要清理时,一撩围腰,“呼呼”地几掸,灰尘就便随风而去。等到需要装东西时,解下围腰又可当口袋;需要包东西时,还可摊开围腰当包袱;就连有东西需捆绑时,牵着围腰两端的带子,一卷就是一根好绳索。有围腰穿戴在身上,对于土家人来说,真是既美观大方,又适用方便。因而,土家人的围腰一般都做得十分地结实耐用。
土家人的围腰和土家人的衣服一样,也分男式和女式。女式的土家围腰,不论从样式上,还是从布料上,相对来说,自然要比男式讲究得多。它似乎更讲求对女人胯部及胸部的保护,围腰所包裹的面积,常常要往上一直延伸到女人的领口,而下面一般盖过了上衣也就作罢。穿戴时,只要先将围腰顶端的扣环,往领口上的盘扣上一扣,然后再将两旁的围腰带往后朝腰间一扎,即便是穿戴得再臃肿的女人,也便立刻一下就有了诱人的曲线,变得婀娜起来。穿着这样的围腰下地,围腰兜里揣上种子,隔着围腰顶着粪筐,是丢种撒肥两不误,干活十分地利落。待干完活,回家再将围腰一解,衣服一点也不会脏。
或许是因为男人干活时,用腿用膝的时候多,男式的土家围腰则正好和女式相反,注重保护的是男人的胯部和腿部。缝制时,便去掉了女式腰上的部分,向下则要一直延伸到脚背。为了做事行走的方便,特意采用三块布料两里一外成“品”子重叠的方式,让下面自然地岔开,围在腰里是一点也不影响男人们走路干活。若遇到特殊情况,实在觉得面前的围腰有点碍事,便挽起围腰向后朝腰间一扎,全然只当腰里扎了一根布腰带,照样显得精神。完事后,再将挽起的围腰向下一放,便又可再来挡灰护膝。有个什么长烟袋之类需随身带着的物件,衣服里又不好装,便往后腰里一插,真是方便得很,随意得很。
现在,看到城里的人们干活,个个都穿着“工作服”,便常常要在心里,为家乡那些在田间劳作的父老乡亲们抱屈。可静下心来仔细一想,那些原始而朴素的土家围腰,又何尝不是土家乡亲们所喜爱的最为方便、最为适用的“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