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六月末入通玄,三月苦修后又是一月过去,转眼间已到十月末,寒冬已至。
这一日,陈溪和往常一样从屋内走出等待云清师兄,四月时光已经让他十分准时,最多不过一炷香,云清便会来接他往各脉真人处。
才刚出门,陈溪不由得满面惊讶,随后脸上忽地露出笑容来。
纷繁雪花落下,陈溪目视所极,银装素裹,饶是他这数月读过不少前人所写冬景描写,看到这等美景还是瞠目结舌。
这大雪和通玄天地相合,又暗合造化运势,不知不觉,他竟看得呆了。
他想起在那间破烂客栈的生活——每每下雪,那吝啬的掌柜总会破天荒的和他一块饮半坛酒,就着小菜和馒头看那漫天雪景。
到动情处,平时老不正经的掌柜甚至会长歌狂舞,端的是醉的不轻。
掌柜的为了让陈溪陪他喝酒,小时便锻炼他,倒也锻炼出了少年不小的酒量。
现在眼前这景致相较那时不知美到了何处,不过陈溪呆立间,心中却仍是有些空落落的,有说不出的惆怅。
渐渐的,那满面喜色变成一声叹息。
恍惚间,陈溪听的有人连叫他数声,不由得回过神来,他看向云清:“师兄,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这雪景着实漂亮,师弟我禁不住看得呆了。”
云清着一灰衣,满身雪花恰似灰玉上白花,有说不出的飘逸,一时间,这个木讷的师兄变得灵动起来,不过这感觉转瞬即逝,他向陈溪点点头:“是也,我一路上也贪恋这景色,不由得慢了一些。”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忽地大笑,笑毕,云清说道:“太紫真人今日有些许要事,所以不讲道了,你自行安排罢。”
陈溪心中微微一动,太紫真人一向作息不改,便是狂风骤雨也不会停下讲道,是什么要紧事?
云清笑而不答,随后说道:“这雪景如此,师弟不妨出去走走。你数月修行,又打下根基,想来那铁索桥等东西于你而言已不是什么难处了,不过切记,这通玄深不可测,便是我等,也不过探得其中三成,若是觉得不对,须得立刻返回。”
陈溪应了,看着师兄慢慢走出小院,留下两行不浅足印——忽地又是恍惚一阵,刚才云清散逸而出的华丽着实让他惊讶。
少年又看了一眼这遍地银装,想了一下云清所说言语,长叹一声,景色虽好,可惜不是观赏之时,也没有观赏之心。
想那客栈忙活时,这三两个时辰还是腾得出的。
陈溪转身离开,身后留下一片雪景。
刚刚回到前堂,少年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如常:“仙子来我这处有何事?”
软垫上坐了一人,浑身上下气息较之外面大雪寒气不遑多让,唇上一点绛红,正是那日携黑水问天剑的玄冰晶。
玄冰晶仍旧一袭黑衣,冰冷的小脸就如那雪花一般没有生气,不见了的黑剑的她终于有些许的娇弱意思了。
玄冰晶眼睛从满屋法器丹药上掠过,微微摇头,随后望向陈溪:“没有什么,只是羽璇师傅今日要和星锦真人一道看那雪景并切磋剑法,是以我也没有什么事。”
“那仙子来我这儿有何事?”
玄冰晶摇摇头:“你怎的和那些道人一样了?我想你入这通玄不过数月,断不会如此拘礼。”
陈溪答道:“这并不是诸脉真人所授,在客栈里的时候掌柜的教我接人待物都得如此。”
这回答倒是让玄冰晶有些惊讶,她思虑一会后似是明白了什么:“哦,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我过分了。”
“仙子言重了。”
“这仙子,仙子的,我可承受不起,先不论我不是仙子,便是我现在修为,放在通玄上也不过尔尔。你就叫我本名玄冰晶吧。”玄冰晶淡淡说道,“坐下吧,这儿我是客,你是主人。”
陈溪应了,在为玄冰晶上了一杯紫玉清茶之后方才在她对面三步远处小心盘腿坐下——掌柜的说过,无论是何人来做客,一杯清茶那是必备的。
玄冰晶倒也不客气,她端起茶杯,须臾小半便入了那精致小口中,忽地,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旋即将整杯茶饮干,道:“好茶,这是什么茶水和茶叶?”
陈溪倒是略微有些惊讶,他不喜茶水,一般饮那屋外溪流山泉,这茶叶和用具十分里有九分是为每日早上来接他的云清所备,他倒也没说什么:“紫玉茶,用的是屋外清泉。”
“没用什么其他的东西?”玄冰晶仍旧有些怀疑,这茶水温润凝珠,入口刚刚好,简直将她在羽璇那儿饮用的茶水比了下去,“紫玉茶于通玄之地不是什么罕物,我每日饮的便是,不过个中滋味却是与你大相径庭。”
陈溪也不明所以:“九分热水冲泡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随后又给玄冰晶倒上一杯。
“哦。”玄冰晶又复饮干。
两人均是沉默一会,玄冰晶忽地叹了一口气:“通玄大派,人杰地灵,不单是灵脉纵横,便是那灵兽也遍地都是,其间人等均是深不可测,不过此间虽好,四月以来,我却觉得有些寂寥。想来想去,通玄上下除却羽璇师傅,估摸着就你和我最熟了了吧,所以就问了云清道长候过来看一看。今天来,只是想趁着这大雪,和你喝上两杯。”
陈溪这才望见玄冰晶身后两坛似是刚刚从雪中刨出的酒水,上书两个大字——雪香。
“这酒正是通玄冬日雪水所酿,乃是不错的珍品,昨日羽璇师傅见我问天剑法有所精进,就赏了我数坛,这一坛我们就今日对饮吧,另一坛就当是那****的赔礼吧。”玄冰晶说道,“你我想来也颇有渊源,不会拒绝这点要求吧。”
陈溪微笑起来:“当然,不胜荣幸。”
玄冰晶虽是少女,不过言谈之间全是杀伐之意,,又不善言谈,通玄诸人均对她避之不及,所以她和他饮酒便是有人注意,也不会怎么样的。
于是乎两人推杯举盏,倒也不怎么废话,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一整坛雪香饮得干干净净。
酒毕,玄冰晶倒也不怎么客气,她站起身子,道一声:“日后相见”便翩然而去,她的身姿在那雪花翻飞中如同一柄仙剑破空而出,转瞬便消失在相送的陈溪眼前,在雪地上不留一下一丝足迹。
之前云清所留深深足印早已消失。
陈溪望着那大雪,又想着玄冰晶之前所说,双目微微有些失焦。
感同身受。
玄冰晶虽说有如此心境,却又坚定地上了通玄,想来她的故事也是挺艰难的。
陈溪忽又想起云清所说,心念一动,入室内拎起那酒坛,又携上刚刚送来的数样蔬果小菜,向着大雪而去。
他这一去,雪地上留下浅浅一行足印,却又与前两人不同。
不一会儿,陈溪便来到一山峰高处,他也不知这山峰名叫什么,只知道平日里和云清赶路时偶尔经过一次,看到那奇石异水,便暗暗记了下来。
那通玄诸峰,类似好处自是无处不在,只不过陈溪记得此处,今日便来了。
陈溪在一险处放下酒坛,以一块大石为桌放下蔬果,又从远处搬来一块青石为椅,就这样以天地为居所,开始赏那通玄之境,品雪中酒香。
和掌柜的所说的一样,就是在颇为艰难之时也要苦中作乐,更何况现在徒有惆怅心焦,何苦之有?闲暇饮酒赏景倒也是不错的。
太紫真人和青阳真人两人相携行走在山间,面上带笑,一边说着那修道之事,一边看那雪景,两人身前身后没有一人相随,显然仅有他两人相会——通玄门规甚重,便是打搅师长,也是要闭关一月有余的。
忽地,青阳望见了于小峰处饮酒赏景的陈溪,沉吟一下之后耳语太紫真人数句,而太紫真人则是微微摇头,显然有不同见解,
两人又望了一会陈溪,见他于大雪中不为所动,仍旧饮酒,不一会儿便是满身雪花,青阳真人向太紫真人点点头,太紫真人则抚了抚长须,面带微笑:“这是极好的。”
两人恍悟险些忘记了此行目的,相视一笑后又把臂前进。
雪香入口顺滑,甘香可口,有道不出的爽利滋味。而陈溪于那客栈内又练出了偌大酒量,虽然之前已经饮了半坛酒,这一坛酒和那桌上数样蔬果还是不一会就入了少年口腹。
不一会儿,少年看着昳丽雪景,又瞥了一眼桌上残败碗碟和空坛,呼出一口酒气,此时他酒意上涌,双颊微醺,向着那壮丽雪景就是一声长啸!
这长啸破开雪花而去,四周裹雪树草均是一颤,积雪纷纷而下,不久之后远处传来相应长啸,显然也是有人于这雪中畅饮。
长啸过后,大雪若舞,长风如歌。
陈溪顿觉心中畅快,将桌上残余收拾完了之后,从小峰上飘然而下。
上通玄数月,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畅快。
至于数十日后的小考,似乎也不过雪中脚印罢,自会来到,自会远去。
陈溪足下并不十分稳当,不过数月清修,原来这天险之处于他也不过要略微小心罢了,下到半山处,远处忽地传来十几人行走之声,听声音似乎是稍小一些的同龄人结伴游玩。
他皱着眉头看着仅仅可容一人通过的栈道,身子一跃,站于木桩之上,静待他们过去。
不一会儿,十几位青年男女簇拥而来,他们纷纷而过,也不看陈溪一眼,而少年则贪恋那大好美景,也不注意身旁过往之人。
待到他们都过去了,陈溪从木桩上跳下,又不舍地看了一眼那美丽景色,正欲离去,却听得身后一少年叫到。
“你便是那陈溪么,劳烦借一步说话。”
不知何时,大雪停了。